时间:2024-05-09
李程
[摘 要]罗伯·尼克森于2005年发表的文章《环境主义与后殖民主义》,历史性地将生态批评与后殖民批评结合起来,随后于2011年出版的著作《慢性暴力与穷人的环境主义》,更是在美国后殖民批评与生态批评理论界引起轰动,成为这两个研究领域的经典性著作。本文力图从认识论角度探讨西方学术界对于生态批评和后殖民批评这两种理论融合与碰撞的讨论,进而阐述以尼克森为代表的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的认识论动力、历史背景和研究方向,以期为初露端倪的中国后殖民生态批评提供借鉴。
[关键词]后殖民生态;生态正义;罗伯·尼克森;慢性暴力;世界文学;生态文学;后殖民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5)01-0096-07
[作者简介]李 程(1987—),男,吉林松原人,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东亚语言与文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生态文学、后殖民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Abstract: Rob Nixon's 2005 article, named Environmentalism and Post-colonialism, has historicly combined eco-criticism and post-colonialism. Later, his masterpiece, Slow Violence and the Environmentalism of the Poor (2011), is sensational in both postcolonial studies and ecocritical studies, becoming an immediate classic for both fields.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introduce the twofields' reconciliation and collision in Western academia from an epistemological perspective, and to illustrate the epistemological motives, historical backgrounds, and prospective research for postcolonial eco-criticism led by Rob Nixon. It hopes to provide some fresh ideas for emerging Chinese researches on postcolonial eco-criticism.
Key words: postcolonial eco-criticism; environmental justice; Rob Nixon; slow violence; world literature; environmental literature; postcolonial literature
2005年,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的讲席教授罗伯·尼克森(Rob Nixon)发表文章《环境主义与后殖民主义》①,历史性地将生态批评与后殖民批评结合起来,在这两个研究领域都产生了强烈反响。2011年,尼克森又出版了代表性著作《慢性暴力与穷人的环境主义》(Slow Violence and the Environmentalism of the Poor),随即引起了文学研究界的轰动。该著获得了包括美国环境与文学研究协会(ASLE)最佳书目、美国图书奖、2012年美国跨人文学科奖、2012年国际研究协会环境领域最佳书目等在内的多种奖项。在这之前,格雷厄姆·哈根(Graham Huggan)和海伦·提芬(Helen Tiffin)的《后殖民生态批评》①,伊丽莎白·迪格雷(Elizabeth Deloughrey)和乔治·亨得利(George B. Handley)的《后殖民生态学》②,博尼·卢斯(Bonnie Roos)和亚历克斯·亨特(Alex Hunt)的《后殖民绿色》③,作为三本旗帜性的著作,已在西方生态批评学界产生了很大影响。我国国内学者对后殖民生态批评这一理论新发展也进行了一些介绍,如张剑的《生态殖民主义批判》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原理,对后殖民生态和生态帝国主义进行了定位④;朱新福、张慧荣的《后殖民生态批评述略》介绍了格雷厄姆·哈根和海伦·提芬的《后殖民生态批评》的序言部分⑤;江玉琴的《论后殖民生态批评研究》介绍了博尼·卢斯和亚历克斯·亨特的《后殖民绿色》的序言部分,并且剖析了罗伯特·马扎克(Robert Marzec)的《生态和后殖民文学研究》,指出圈地运动所造成的生态影响⑥。然而,总的来说,这些文章并未深入介绍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根本性的认识论机理,对该领域作出突破性贡献的罗伯·尼克森及其著作的介绍也极其有限。为此,本文力图从认识论角度,探讨西方学术界对于生态批评和后殖民批评这两种理论融合与碰撞的讨论,进而阐述以尼克森为代表的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的认识论动力、历史背景和研究方向,以期为初露端倪的中国后殖民生态批评提供借鉴。
一、从敌视到握手:后殖民生态文学的认识论
2005年,罗伯·尼克森在其《环境主义与后殖民主义》一文中指出了后殖民批评与生态批评理论的四种认识论差别。博尼·卢斯和亚历克斯·亨特在《后殖民绿色》中将尼克森的这一观点简明扼要地概括为:后殖民批评理论家强调杂糅(hybridity)、移位(displacement)、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和历史(history);与之对应,生态批评理论家则更关注纯净(purity)、处所(place)、民族主义(nationalism)和超验历史性(transcend history)⑦。沿着尼克森的基本思路,伊丽莎白·迪格雷和乔治·亨得利在《后殖民生态学》中对后殖民批评和生态批评理论的认识论区别和融合进行了更为系统的梳理和阐述⑧。
第一,后殖民批评家强调杂糅和跨文化交流在历史和文化构建中的意义,而主流的生态批评家常常关注荒野(wilderness)中自然原生态的美感,视自然为逃避社会现代化和环境污染的避难所,这些生态理论反映了深层生态学的基本潮流。然而,当我们考虑到生态批评领域内的复杂性就会发现,生态批评和后殖民批评并非如此泾渭分明。生态批评中的分支,特别是生态女性主义、生态正义等,已经避免了以往单一维度的荒野和自然纯粹话语,进而转向后结构、城市、控制论(cybernetic)甚至是微观的生态空间想象。此外,在后殖民批评的场域,某些传统的后殖民文本也开始关注现代主义、资本主义或毒物危险。这些文本包括帕特里克·格莱斯(Patrica Grace)的《庞提科》(Potiki)、因德拉·辛哈(Indra Sinha)的《人们都叫我动物》(Animals People)和肯·萨洛维瓦(Ken Saro-Wiwa)的非虚构作品《尼日利亚的种族灭绝》(Genocide in Nigeria)。因此,我们或许可以得出结论,杂糅和纯净似乎并非有着绝对的界限,它们的话语是灵活互通的。换言之,在过往的研究中,众多后殖民文本中蕴藏了杂糅的因子,然而在批判现代性的目的论驱使下,既往的生态批评研究过度强调了自然的单一属性。
第二,后殖民批评重视在全球化和殖民的过程中离散(disapora)和移位的价值,而生态批评往往强调时空的连续性和场所、归属感的伦理属性。虽然这种分歧使得后殖民批评和生态批评长期缺少对话,但这两种立场对于环境的历史和现象学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这种分歧揭示了为什么生态批评比后殖民批评更加关注本民族、本地区的文学(indigenous literature)。但如果我们考虑到爱德华·赛义德(Edward Said)在《文化和帝国主义》中指出的“只有通过想象,土地的观念才得以重建”的精辟论述,或许我们可以发现,关注时空的连续性也是后殖民批评理论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①
第三,后殖民批评往往与城市中的世界主义话语和跨国文学的生产紧密联系,而生态话语则偏向关注荒野叙事和国别题材,特别以美国文学题材居多。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原则性的区分是准确的,但两者之间的交流融合并不少见。比如,我们仍然需要以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和利奥·马克思(Leo Marx)为切入点,探讨城市与乡村、文化与自然、宗主国和殖民地的辨证关系。反之,我们也可以从诸如来自津巴布韦的提西·登革伽(Tsiti Dangarebga)的《紧张的环境》(Nervous Conditions)和来自特立尼达的莫尔·霍奇(Merle Hodge)的《克里特裂痕,猴子》(Crick Crack, Monkey)等经典后殖民叙事文本中,发现从农村到城市的流动复制了人们对于自然化家园的疏离。另外,虽然城市化提供了教育机会,然而城市中的空间结构通常复制了殖民主义的种族层级结构。
第四,后殖民批评者关注挖掘殖民前的历史,寻求阐释殖民主义的内在逻辑以及被去除的历史,而生态批评家则更加关注超越了人类阶层关系的自然的“永恒的历史”(timeless history)。伊丽莎白·迪格雷和乔治·亨得利认为,任何一种关注环境伦理的研究都应该关注历史的概念。生态学者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的著名格言“像大山一样思考”(thinking like a mountain),并不意味着他的理念与后殖民批评家关注地球历史的宗旨水火不容。相反,利奥波德明确讨论了斧子是了解树木年轮的一种方式,并坚持认为环境伦理发端于自然界中早先的人类历史。利奥波德呼吁根植于历史分层的自然伦理,以此来调和西方个人主义的反生态倾向以及与田园叙事联系在一起的现代主义。
以尼克森的四种认识论区别作为蓝本,伊丽莎白·迪格雷和乔治·亨得利认为,后殖民批评理论和生态批评理论建立对话,对于我们目前的环境危机乃至整个文学批评理论研究的发展都至关重要。在承认认识论分歧的基础上,她们提出了后殖民批评和生态批评的四大重合领域。
其一,生态的框架对于理解包括资源利用、监管和主权等殖民行为对于某地的根本性改变有着关键性的作用。资源、监管和主权往往是独立运动以及与之相关的文学议题。
其二,启蒙主义时期文化与自然、白人与黑人、男性与女性的二分法,组成了后殖民理论中重要的一环。很长时间以来,后殖民批评家(和生态女性批评家)一直力图打破这种二分法。因此,在后启蒙时代,欧洲男权主体的“培育”促成了其与女性、底层人群和有色人种的疏离。因此,后殖民主义的自然转型,与其说是与后殖民文学的断裂,不如说是后殖民文学关于社会历史阶层化分析的一种持续。哈根也指出:“后殖民文学对于自然的关注,事实上是更新而非创造发现。” ①
其三,生态学者对于生态中心主义的质疑,如果剔除了人类世界的深层次因素和更深一步的时间概念,人类的政治和社会意义上的不公平就不能成功且持久地解决。虽然生态学者对于人类中心的挑战与后殖民学者所关心的人类社会历史进程表面上相悖,但是双方学者都认识到可持续性对于自然和人类世界是一个相互依存、相互包容、相互促进的事业。如果它们相互抵触,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能够解释这种现象,那就是我们忽略了它们彼此之间依靠的特性。虽然我们永远也不能看清我们如何能够摆脱人类中心主义,但后殖民生态批评力图设想一种超越人类历史的模式,创造出一种对于人类可持续发展必不可少的想象。
其四,很长时间以来,后殖民批评理论一直关注底层人群的主体性再现,强调叙事话语和语言在差别和他者性(alterity)生产方面的移位价值,这种关切在尼克森的作品中得以集中体现。
二、《慢性暴力与穷人的环境主义》与世界文学
暴力一定是惊世骇俗的么?作为爱德华·萨义德的学生,尼克森在其《慢性暴力与穷人的环境主义》一书中,透视了环境灾害给弱势群体带来的环境危害。他站在世界文学的高度,指出了环境问题的隐性哲学。在序言部分,尼克森指出了该书的三大主要关切。②
首先,“慢性暴力”(Slow Violence)指的是那些发生缓慢、时常为人所忽视的威胁,这种威胁超越时空的束缚,以一种暴力的形式隐性存在。事实上,慢性暴力是一种损耗性的暴力(attritional violence)。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暴力往往是指那些在时间维度上立竿见影的事件,它们在空间的层面上具有惊天动地的效果,能够马上被人们捕捉到,例如战场上阵亡的士兵、熊熊燃烧的大楼、雪崩、火山爆发和海啸等,这些场景很容易得到人们的关注。然而,诸如毒物聚集、气候变化、毒物转移、毒物放大效应(biomagnification)、森林砍伐、核辐射、海洋酸化等一系列的环境灾害,虽然同样能够引起灾难性的变化,但因为它们不能造成瞬时轰动性的效应,因而时常为人所忽视。事实上,这些灾害往往延续数代人,给人们造成持续性的创伤。例如,美国在1948—1958年曾经在西太平洋的马绍尔群岛进行过67次核试验,这些试验中最大的一次核辐射当量相当于二战中投放到广岛的原子弹当量的一千倍。曾经在这里进行核试验的国家早已忘记了这里曾经发生的灾难性影响:马绍尔群岛的很多新生儿四肢畸形,仅能存活数个小时。这种渐进损耗性的灾难,在科学、法律、政治等方面面临诸多挑战。
第二,该书的另外一个侧重点是关注穷人的环境主义。尼克森指出,在慢性暴力发生的时候,往往是穷人首当其冲遭受苦难。在媒体大肆报道那些夺人眼球的事件的同时,客观上穷人们在面临环境灾害的时候所呈现的脆弱正在加深。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一书中指出,国家的概念实际上是一个虚幻的概念①,这种概念与民族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尼克森则指出,在国家发展的进程中,第三世界的很多人群成为了“不被想象的共同体”(unimagined community),他们在国家前行的过程中被人们有意地忽视,排除在国家的宏大叙事之外。
尼克森创造性地提出了“发展难民”(developmental refugees)这一看似矛盾却异常尖锐的概念。按照常理,国家的发展与难民的产生是相互矛盾的。 然而,在印度作家和政治活动家安南泰·罗伊(Arundhati Roy)的关于水坝修建的作品中,一些当地的居民被迫迁出,沦为难民。《慢性暴力与穷人的环境主义》一书从空间的维度对这一环境变化进行了阐释。在水平层面上,国家的发展是一个向心(centripetal)的概念,国家的人民汇聚成一个整体,然而这一进程同时又是离心的(centrifugal),很多底层人群在国家发展的进程中被淡忘;在垂直层面上,经济上升的国家与因修建大坝下沉的家园形成鲜明的对比。②
第三,尼克森着力于研究环境作家兼活动家(writer-activist)在政治、想象和策略等方面的角色。写作可以彰显那些隐性的环境问题,引领公众注意到那些被人们所忽视的问题。对于那些处于危机四伏的底层人民来说,他们得不到官方话语的关照,必须为自己所遭受的环境问题寻找渠道。作家、电影制片人、数字媒体活动家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扮演一个中间人的角色,共同面对多元叠加的隐性威胁。这些威胁往往来自潜在的威胁、时间上的延续以及那些对穷人困苦处境熟视无睹的媒体。例如,肯尼亚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作家万格利·马泰(Wangari Maathai)发起的绿色地带运动(Greenbelt Movement),力图通过植树来启发民智,对抗肯尼亚的独裁政权和西方国家对于肯尼亚底层人群生活困苦的漠视。植树不仅仅是传统生态意义上的保护环境,更涵盖了食品安全、政治参与和女性运动的多层维度。写作也不仅仅是停留在文本本身,而是赋予了超越文本的政治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尼克森对于马泰的分析是令人鼓舞的。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尼克森的视角是世界性的,他有意淡化欧美国家的经典小说文本。该书关注的作家涵盖了尼日利亚作家和环境运动家肯·萨洛维瓦(Ken Saro-Wiwa),肯尼亚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作家万格利·马泰(Wangari Maathai),印度作家、政治活动家安南泰·罗伊(Arundhati Roy),印度裔英国作家因德拉·辛哈(Indra Sinha),南非作家那部落·内伯乐(Njabulo Ndebele),以及沙特作家阿卜杜勒拉赫曼·穆尼夫(Abdelrahman Munif)。从这个角度上而言,尼克森的分析是打破欧洲中心主义的一次大胆而异常成功的尝试。此外,尼克森对这些非虚构题材的关注,也是对过往文学研究过于注重小说等文本题材的一次反动。
如果说,伊丽莎白·迪格雷和乔治·亨得利从认识论模型对后殖民理论与生态文学对话的机理进行了分析,那么尼克森在《慢性暴力与穷人的环境主义》一书中则详尽地分析了后殖民研究向生态转型的历史背景。③
首先,后殖民文学过分注重象牙塔中晦涩难懂的文章,使得他们的研究成果很难为公众熟知,其理念也很难被后殖民运动参与者所运用。这些学术生产的效果,根据尼克森的说法,充其量不过是为学术圈内部提供了动力。第二,在后冷战时代和“9·11事件”之前期间,美国学术界对于帝国主义的研究已经日渐微弱,不像以往那样具有紧迫性了。在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之后,虽然这些问题重新浮出水面,新一代的年轻学者已经不能切身了解这些问题当年产生的历史语境。第三,在“9·11事件”以后,公共政策研究和文学研究成建制地、规模化地分别转向了全球化和世界文学的研究范式。尼克森指出了世界文学研究的内在张力:一方面,我们看到了令人振奋的文学研究者对于文学和语言的关注,这些方面没有被以往固步自封的比较文学系学者注意到。另一方面,很多世界文学的研究似乎局限于学院内部,其政治斗争意识不够浓烈,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是非世界性的。这一特质促成了后殖民文学的第四点特征,即文学理论研究区域相对保守化。世界文学的蓬勃兴起,使得后殖民文学的研究日渐式微,很多美国大学不愿意聘用研究后殖民文学的教员或者大幅减少与后殖民文学有关的课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随着具有革命性、激进性质的后殖民文学研究热情的退却,美国的文学批评理论也日渐温和。
尼克森指出,后殖民批评与生态批评在本质上并不矛盾,并认为二者的跨领域融合正是抵抗文学批评界温和化倾向的努力。学者重新拿起语言的武器,给更广域的世界提供借鉴。也正因如此,生态非正义研究逐渐成为研究重地。尼克森对后殖民生态研究的前景进行了大胆的展望。他指出,关于环境议题的关注相较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现如今,国际公众认识到了环境问题的紧迫性,同时对于环境问题全球范围内的认知相较于以往也有了很大的拓展,这与萨义德的《东方学》和法农的《大地上的受苦者》(The Wretched of Earth)出版年代有着很大的差异。具有关键意义的是,如今后殖民批评与生态批评的交汇并不是源自一个直接双向对话的过程,而是有着一系列更具广泛意义上的动态机制,其中两点尤为突出。
第一,美国研究的跨国转型,不论是在西方学界还是在全球领域内,已经实现了空前意义上的方法论和课程上的重塑。这些工作,虽然并非完全是别出心裁,却成了美国研究的催化剂,促成了学界对于帝国、全球化、跨国权力和抵抗的关注。这一变化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促成了生态文学的可能转型。美国学界的研究中心,可能从美国例外(American exceptionalist)的荒野文学和杰弗逊的农耕主义(Jefferson agrarianism),转向更为广泛、更加包容开放的领域,例如在世界范围内具有深远影响的生态非正义运动。卡米尔·顿吉(Camille Dungy)在2009年出版的《四个世纪的非裔美国人自然诗歌》(Four Centuries of African American Nature Poetry),标志着一个突破性的历史进展,即一种跨国的影响及其与城市环境正义的融合,以及与城市内外非正义问题的探求。
第二,在美国印第安文学的研究进程中,美国学界日益注意到环境的人文考量。印第安人的文本中渗透了大量久负盛誉的生态历史。但是,新颖而别致的是,美国本土的生态文学研究中正日益使用后殖民理论作为一个潜在的对话者(interlocutor),这种变化使得美国研究不再受局限,而是提供了比较的视阈。他们涵盖定居者、土地权利、环境种族主义(environmental racism)、资源矛盾和毒物的跨国循环流动。这些努力也从另一个层面重塑了后殖民文学。需要指出的是,从环境的角度进行印第安研究和后殖民研究,能够帮助人们深化内在的殖民主义和海外的帝国主义的理解,将研究推进到所有历史和地理变量中去,从而建构起对社会经济关系的认识模型。这种后殖民与印第安研究的转型,促成了美国环境文学主流范式的转变,同时在全球领域内深化了环境正义的比较研究。这些新兴的研究潮流,促成人们在后殖民、美国研究和印第安研究上深化推展并进行彼此间的交流对话。同时,这些研究亦可以帮助人们重新思考生态地区主义(bioregionalism)和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跨国主义和超验主义,以及处所的道德观念和移位的经历。通过这种对话,我们也可以看到自然的人口流动以及巨大的、痛苦的、被迫发生的人类流动历史。在此过程中,我们可以探求出一个历史上具有回应性的、地理上广泛的对于环境的认知,同时挖掘出我们可以委以重任的文学作品来为这种认知提供参数。
尼克森指出,卡森、古哈和赛义德对于他的理论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卡森关注到的不仅仅是传统生态研究对于自然和荒野的保护,更关注到了食品安全和公众健康。古哈对于印度切克努克运动(Chipko movement)的开拓性分析,指出环境行动主义有着众多的渊源,美国传统的以环境保护为目的的环境运动,仅仅是整个世界版图的一部分,它不能代表世界性的环境问题。这种分析赋予了美国环境文学的跨国比较范式。作为赛义德的学生,尼克森指出赛义德的易于理解的写作在学术界和更重要的非学术界都有着极大的影响。按照尼克森的说法,赛义德的写作风格可以归结为“改编、重塑和劝诱”(Adapt, recast, seduce),这种面向公众的的写作却丝毫不缺乏学术批判立场,这使得赛义德作品获得了美国社会的认可。①
三、结语
杨金才在2013年出版的《东亚生态批评》一书中指出,中国的生态批评界缺少对于生态批评理论分支的了解和区分,同时对于西方的生态批评理论依然了解甚少。②本文探讨了后殖民生态批评研究的认识论,剖析了后殖民生态理论研究产生的历史背景和发展前景,同时介绍了尼克森的开拓性著作《慢性暴力与穷人的环境主义》。尼克森站在世界文学的高度,阐释了后殖民批评与生态批评领域的融合,对于美国文学研究的国际化转型以及发生在世界范围内的环境正义问题有着重大的学术和实践意义,引领人们关注到那些难以忽视的真相。追寻这一研究转向,笔者和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刘颜俊最近在美国出版的《生态模糊性、社群和发展:通向政治化的生态批评》一书中撰文,③第一次系统性地阐述了中国生态正义问题的跨国性、阶级性和民族性三个维度,通过分析阎连科、阿来等作家的文学作品,指出正发生在中国底层人群中的“慢性暴力”和环境非正义。该文力图填补目前中国生态文学研究在该领域的空白,可算作是回应以尼克森的研究为代表的国际生态批评研究后殖民转向的一个初步尝试。
责任编辑:胡颖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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