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9
彭旭
[摘 要]拥有四万年历史的澳大利亚土著人民的生活和信仰,其核心和外延都源于土地。他们在漫长的适应自然的过程中积累的生态智慧,浓缩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并于20世纪60年代在诗歌、小说、生命故事等领域百花齐放,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土著文学家灾难深重的历史记忆和博大精深的传统智慧,使他们的作品在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探索人与自然共生共处的方式上另辟蹊径,为人们提供了独特的观察视角。
[关键词]澳大利亚土著文学;生态智慧;生态批评
[中图分类号]I61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5)01-0103-05
[作者简介]彭 旭(1980—),女,重庆人,西华大学外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澳大利亚文学文化研究。(四川成都 610039)
[基金项目]西华大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预研项目“澳大利亚土著自传体文学的发展与变迁”(Y14111003)、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澳大利亚生态文学传统与演变研究”(SC13B076)、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澳大利亚女性作家生态意识和生态书写研究”(14SB0092)的阶段性成果。
Abstract: The Australian Aborigines has 40,000 years' history, and their life and belief, either of its connotation and denotation, have originated from the land. In the adaptation to the local environment, they have developed a unique wisdom of ecology which has been imbedded in their literary creation. In the 1960s, Australian Aboriginal literature was flourishing in terms of poetry, fiction, life story and so forth which have attracted the world's attention. Aborigines infuse their sufferings in colonial period as well as profound traditional wisdom into their writings which provides a unique perspective to look at the man-nature relationship and help to pursue the man-nature coexistence.
Key words: Australian Aboriginal literature; eco-wisdom; eco-criticism
一、引论
1770年,当英国库克船长率领他的船队踏上澳大利亚这片土地时,他惊叹这片土地的纯然天成,未经开采。经过粗略的勘察,他宣布:这片土地未经耕耘利用,不属于任何人,可以任意掠夺和占有,即所谓的无主地(Terra Nullius)。事实上,四万年来生活在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一直与这片土地和谐地相依共存,他们积累了大量的管理和利用土地的知识和经验,以其特有的方式治理和耕耘着澳洲大陆。“土著居民”的英文Aborigine,源于拉丁语ab origine, 意为“先民”(from the beginning),指任何地区的“原始土著居民”。①澳大利亚土著人民的生活和信仰的核心与外延都源于土地,这种与土地难以割舍的关系浓缩在“梦幻时代”的口述传统中,其中的各种故事和神话都体现出土著人的信念:万事万物的意义的都与土地相关。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些神话故事发展为丰富的口述文学宝藏,内容涉及气候变化,动植物资源,水源信息,狩猎知识,地理路线等等,万物有灵论的世界观贯穿其中。在土著人民的神话中,人类与动物来自“梦幻时代”共同的祖先,河流、山川、岩石都是伟大的祖先在与恶灵交战之后,为土著人民和澳洲大陆上的动物留下的取之不竭的宝藏。口述传统的重要内容就是展现各种动植物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如何维持这种和谐状态才能让动植物和人类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
欧洲人的神话意义多停留在象征层面上,土著人的神话却融入了尊重土地的教育意义和滋养土地的实践意义,总结出维持生态系统中各种微妙关系的平衡的具体方法。努那考族(Noonuccal)妇女凯伦·马丁(Karen Martin)曾指出,土著人相信土地是一个真正的理性本体,每一个事物都因其在整个生态系统中的独特位置而被承认和尊重。①土著人普遍认为,在一个生态系统中存在互联性,人类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元素或一个部分,这种观点反复出现在土著文学作品中。在他们的本能思维中,每一个生态元素都有生存权,都有其特殊功用,都在其生态群落中起着不可取代的自我保护和滋养环境的作用。因此,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其他生命体同样有生存的愿望和权利,”②万事万物都因其自身和其他生命体在生态系统中不可取代的关系而有价值并必须生存下去的。总之,土著生态哲学就是“使得所有物质合理地存在的哲学”。③
亚当·休梅克(Adam Shoemaker)在《追溯澳大利亚土著黑人的故事——当代土著文学》一文中指出:“土著文学并不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的一种新现象,也不仅仅是一种展示这块大陆冰封的过去的古老叙事艺术。”④他认为土著文学的发展向我们揭示了这样一个真理:“澳大利亚在文化意义上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全然丰富的国家,绝不是一个荒无人烟缺乏文明的无主地。”⑤怀念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要求夺回土地,重建生生不息的民族文化,一直以来都是土著文学的核心主题。土著文学家们用他们的民族语言歌颂“梦幻时代”的平静生活,怀念已经灭绝的物种,控诉欧洲殖民者对环境的破坏,呼吁同胞们反抗殖民统治,为保卫祖先留下的传统和神圣遗址而战。这些以自然和环境为主题的文学作品被一些白人主流社会的有识之士称为土著人的“生态智慧”。从20世纪早期开始,土著作家开始使用殖民者的语言——英语来传承文化、回顾历史,进行与夺回土地权利和保护环境紧密相连的文学创作。带着这种使命,土著生态文学在诗歌、小说、生命故事等领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并呈现出以下特点:生态诗歌数量庞大且成绩卓著,叙事小说展现澳洲土地的变迁,生命故事延续土著与土地的共生关系。
二、数量庞大的生态诗歌
20世纪60年代是土著文学崭露头角的时代,从这一时期起,诗歌就占土著文学的很大比例,据澳大利亚理事会土著艺术委员会的调查,55%的土著文学家都创作过诗歌。①自然和土地是土著诗歌最为常见的主题。土著诗人们在诗歌中表达与土地的联系被斩断后流离失所的漂泊感,悲叹土地的丧失导致土著文化失去延续性,控诉现代工业对自然环境的践踏,抨击核试验给土著居民带来的伤害,以及粗暴混乱的土著民俗旅游经济对土著文化和丛林生态的破坏。土著诗人们用“遗憾的年代”(Sorry Time)来特指那段使他们失去土地乃至失去一切的痛苦历史。②这类“遗憾诗歌”怀着巨大的悲痛缅怀辉煌的“梦幻时代”,追忆祖先的美好家园,歌颂澳大利亚丛林中人与自然的生态和谐。
20世纪早期的土著诗人,如肯·斯通(Ken Stone)和珍妮佛·马丁涅罗(Jennifer Martiniello)等将吟唱歌谣中的比喻和拟人的修辞手法应用到诗歌中,以唤起同胞对土地的归属感。20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的土著文化先驱如杰克·戴维斯、(Jack Davis)、罗莉·威尔斯(Laury Wells)、肯·鲁索(Ken Russell)等人的诗歌悲叹土著传统生活方式和自然环境所遭受的破坏,并揭示核试验对土著生态环境带来的威胁。后来的土著诗人尝试用lingo这种被土著社会广为接受的语言和土著英语进行创作,如茹比·兰福德·吉尼比(Ruby Langford Ginibi)、格兰德法勒·库里(Grandfather Koori),呼唤同胞回到传统并延续传统文化。又如高登·胡吉(Gordon Hookey)全部用“E”开头的单词如 “问题爆发的生态系统”(erupting ecosystems)、“加速最终的环境终结”(exacerbate eventual environmental extermination)等组成诗句,嘲讽并控诉欧洲殖民者造成的环境恶化和难以挽回的生态危机。最有代表性的土著诗人是凯思·沃克(Kath Walker)、杰克·戴维斯(Jack Davis)、凯文·吉尔伯特 (Kevin Gilbert),他们的诗歌中弥漫着一种普遍的悲伤情绪,追忆逝去的和平生活,怀念宁静的自然风光。沃克是第一位土著诗人,也是最早以生态保护为主题进行创作的生态文学家之一,其诗集《我们要走了》(My Place, 1964)引起巨大反响,结束了白人殖民者对土著的呐喊声充耳不闻的时代,使得土著人第一次有了自己书面的声音。③她的诗言辞犀利、直抒胸臆,有如万马奔腾,例如:在《同化—绝不!》(Assimilation-No!)、《时间不待人》(Time is Running out)中,她都为争取土著的土地权利、反对过度开矿破坏土地而大声疾呼,警告同胞澳大利亚民族文化有随着生态环境日益恶劣而消失殆尽的危险。怀念童年记忆中纯净的土著生活是其生态诗歌最重要的主题。
三、书写今昔土地的叙事小说
小说是土著作家取得耀眼成就的另一个领域。彭妮·范·图恩(Penny Van Toorn)认为,土著人民的图案象征艺术如沙画、纹身、绘画、岩石画其实都可以被看成是一种写作,但这种艺术形式一直没能得到欧洲文学传统的认可。④作为反击,土著作家们借用西方文学中的小说这一书写方式,在其中融入个人真实经验、历史、神话、民族意象,从而解构欧洲传统文学体裁的分类标准,挑战其文学传统中的真实与想象,历史与神话之间的二元对立。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说家如柯林·约翰逊(Colin Johnson)和阿尔奇·韦勒(Archie Weller)最早呈现出土著人在郊区自然状态下的生活场景,传递出土著人民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独特理解。90年代以后,土著作家更加活跃地采用魔幻现实主义来书写他们对于土地的永恒、永无止境的创世纪过程、自然母亲的包容和治愈作用的理解。如金姆·司各特(Kim Scott)的《真正的国家》(True Country)、萨姆·沃特森(Sam Watson)的《科戴洽之歌》(The Kadaitcha Sung)、亚历克斯·赖特的《希望的平原》(Plain of Promise)和《卡彭塔利亚湾》(Carpentaria)以及阿尔奇·韦勒的《金色云彩之地》(Land of the Golden Clouds)都属于这一类。其中,《卡彭塔利亚湾》于2007年获得澳大利亚最高文学奖迈尔斯·弗兰克林奖,成为历史上第二位获此殊荣的土著作家。在《卡彭塔利亚湾》中,土著神话故事与现实故事交错融汇,用以呈现土著的神圣信仰和生态平衡之间微妙的关系。她提醒读者,千万年来被土著人民精心维持的生态平衡已经遭到现代化矿业公司的威胁;她呼吁人们敬畏自然,敬畏象征掌控一切自然力量的神圣虹蛇,也希望非土著的澳大利亚国民意识到澳大利亚土著在与这块大陆和谐相处过程中积累的博大精深的生态智慧。
在这些土著作品中,魔幻现实主义有效地帮助土著作家传播了土著知识体系中关于世间万物的理解。在他们眼中,过去与现在、真实与幻象、永恒与当下、人与自然本来就不存在对立和冲突,它们是天然的融洽的存在。在这一类独树一帜的土著小说中,“梦幻时代”的土著民族神话往往贯穿全篇,融入现实,难分彼此。一种特定文化知识体系下的信仰和思想往往是由这种文化对人类和自然的关系的定位来决定的。土著人的图腾式宗教使他们相信,人与自然界的精灵之间有着血亲关系,这种血亲关系又使得他们在将神话融入现实时显得游刃有余、浑然天成,呈现土著的神圣信仰和生态平衡之间微妙的关系。
四、追溯土地祖根的“生命故事”
在蓬勃发展的土著文学中,生命故事(life story)是引人注目的且有别于欧洲文学传统的文学表达形式。它类似于通常意义上的自传体文学,由土著口述文化传统发展而来,在200年来土著与白人殖民者的各种斗争和妥协中,这种对家族史和民族史的追忆逐渐系统化,并最终从“生活讲述”变成“生活写作”。土著自传体小说通常是挖掘土著作家的土著身份、家族史或民族史、白人殖民者的压榨和剥削以及自己或家族的抗争,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看成是寻根小说。小说中的土著主人公把故事的叙述当作一个旅程,目的地是故乡或土著传统中的圣地,重写被欧洲殖民者歪曲的历史,重新认识自我和民族,恢复土著民族与自然特有的亲密关系。他们提醒同胞也提醒读者,这片白人殖民者眼中曾经的不毛之地,是他们从“梦幻时代”起就与之相依相存、难舍难分的故土。土著作家们总是对土地怀有如此特别的情感,以至于英语里的“国土”(country)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一个普通名词,而是一个专有名词。黛博拉·萝丝(Deborah Rose)在《滋养万物的地域》(Nourishing Terrains)一书中提到:土著人民“谈论土地时就像在谈论一个人。他们与故土谈话,向它歌唱,去探望它,为它担忧,为它感到遗憾,盼望回归故土。……故土是一个有生命的实体,它拥有昨天、今天和明天,拥有意识,拥有对生命的渴望”①。因此,在土著自传体小说中,土地才是永远的主角,土著主人公在触摸民族伤痛、寻回土著身份的同时,也完成了重回自然母亲的怀抱,结束流离失所的边缘人的地位,使人和自然各归其位。
20世纪早期创作生命故事的作家们较早地在其自传中展现出古代土著社会的欣欣向荣,凸显人与自然的血脉相连。进入八九十年代,土著女性小说家的文学成就大放异彩,引人瞩目。亚当·休梅克(Adam Shoemaker)指出:“到20世纪90年代末,土著女性作家成功地为土著文学增添了新的意义非凡的表现形式。”①安妮·布鲁斯特(Anne Brewster)也提出:“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土著女性作家“一直主导了自传体文学。”②其中,有代表性的作家有萨利·摩根(Sally Morgan)、茹比·兰福德·吉尼比(Ruby Langford Ginibi)、多丽丝·皮金顿(Doris Pilkington)、格兰尼斯·沃尔德(Glenyse Ward)、艾丽·噶弗尼(Ellie Gaffney)等。萨利·摩根因为她的小说《我的位置》(My Place,1987)而成为生命故事体裁中里程碑式作家。生命故事寻觅家族起源的过程也是回归传统土地,与自然合一的过程中。回归故里的旅程中,沿途的自然景观充满暗示的意义,而最终回归的故乡的自然百态共同构成生命旅程的终极意义。通过这些生命故事,我们认识到,真正擅长讲故事的不是澳洲的土著人民,而是那些澳洲大陆特有的鸟类、有袋动物、树木、岩石、沙漠以及河流。土著文学家们只不过是这片“滋养万物的地域”的代言人,所有的故事只是在向这片“赐予和接受生命”的土地致敬。③
五、结语
在全球面临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的大背景下,即使是地广人稀的澳大利亚也在遭受来自伐木业、畜牧业、羊毛工业和采矿业几大支柱性产业的巨大威胁,肆无忌惮的开采和缺乏科学的管理使得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尤其危及覆盖着土著传统文化遗迹的传统土地。亚历克西斯·赖特(Alexis Wright)谴责说:“在开发进步的名义下,我们的国家一直忽略并且经常破坏祖先的智慧宝库,把他们当成是毫无意义的。”④西方殖民者在澳洲大陆上的开拓史仅有短短的200年,而澳洲土著居民生活的土地却有着四万年的历史,很难说这些晚来的居民对这片广袤的土地有多么深刻的理解。相对于使世界陷入各种灾难、冲突、战争、精神困惑、信仰丧失、环境恶化的西方文明而言,土著人民正以他们深奥而悠远的生态智慧逐渐获得世界的瞩目和信任,而土著生态文学在其中起到了不容忽视的巨大作用。各个时代的土著文学家试图向我们展示的土著文化是一种自然的、和谐的、可持续的、健康的文化。他们倡导与自然环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关系,而不存在征服与被征服、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不管是土著作家愤怒的抗议声,还是对“梦幻时代”的土地深情的召唤声,都是在向白人主流社会展示他们几万年来传承下来的,使得澳洲大陆美丽繁荣的“生态智慧”。
责任编辑:王俊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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