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麦当劳化趋势及其超越

别荣海

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麦当劳化趋势及其超越

别荣海

随着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进程，高等教育也正被越来越深地打上现代工业社会的烙印，麦当劳式的规模化、标准化和程序化越来越多地渗透到高等教育领域，高等教育发展呈现出麦当劳化趋势。这种趋势是与现代社会的合理化过程、福特主义的劳动组织方式、科层制以及经济生活和教育生活的对应性特征相联系的。在高等教育发展过程中，超越麦当劳化的路径包括调整政府与高校的关系、推行创新型教育、推进高校类型定位、推动参与式治理。

高度教育;麦当劳化;合理化

麦当劳化是描述现代社会的一个概念工具。乔治·里茨尔在其《社会的麦当劳化——对变化中的当代社会生活特征的研究》中首次提出“麦当劳化”这一概念。麦当劳成为美国文化的象征，其触角不断在更宽层面、更深程度上向社会各个领域延伸。随着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进程，高等教育也正被越来越深地打上现代工业社会的烙印，麦当劳式的规模化、标准化和程序化越来越多地渗透进高等教育领域，高等教育发展呈现出麦当劳化趋势。与国外高等教育麦当劳化的趋势相比，我国高等教育发展还呈现出“自我麦当劳化”的特征。①这是由于在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教育行政化无所不在，行政权力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高校的运作。本文将使用“麦当劳化”这一概念，来探讨与认识高等教育发展理性化中的非理性特征，揭示高等教育麦当劳化发生的深层基础，进而提出超越麦当劳化的具体对策。

一、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麦当劳化趋势的表征

社会麦当劳化观点的提出者里茨尔指出:“麦当劳取得成功是因为它为消费者、工人以及经理人员提供了效率、可计算性、可预测性和控制。”②后来学者在使用麦当劳化这一概念时，一般采用效率、可计算性、可预测性和可控制性这四个维度。在我国，有学者认为高校评价和排名给管理者带来巨大压力，而采用麦当劳化的管理特性，即高效率、可计算性、可预测性和可控制性可以很快见成效，所以管理者自觉或不自觉都在努力追求麦当劳化的管理方式，从而在高校管理中出现了麦当劳化现象。③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高校管理中，而且我国高等教育发展在整体上也呈现出一种麦当劳化的趋势。

第一，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坚持效率至上的取向。效率在麦当劳中是用最适当的方法来满足顾客需求，包括时间、空间以及人员管理。受到追求高效率经营理念的影响，高等教育机构倾向于创造一种市场化运作的模式，采用快速而有效率的方式处理问题。近年来，教育主管部门大力推进精品课程建设，当前国家精品课程资源中心已收集各级各类精品课程24717门。作为高等教育“质量工程”的组成部分，精品课程建设使得所有学生都可以接受高质量的教学，提高了课程资源的使用效率。对于高校教师而言，他们也可以便捷地从网上获取授课所需的资源，教学活动成为一种高效率的生产过程。随着高等教育的扩张，高校合并以及扩大规模也成为追求效率的一种方式，许多高校招生规模急剧增长，甚至一些高校以类似麦当劳连锁的形式开办分校，高校资源达到最大效率的利用。

第二，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强调可计算性特征。当前高等教育领域日益强调可量化指标。在教学过程中，强调课程的标准课时数，而很少注意到课程的讲授是否收到良好的效果、学生是否获得了相应的知识。在人员聘用和职称评定过程中，优先考虑那些成果丰硕的教师。在评估教学质量中，教育主管部门也采取可量化的指标体系。如在教育部颁发的《评估指标体系》中，有一级指标7项和特色项目1项、18项二级指标、38个三级指标。对于高校本科教学中的办学指导思想、师资队伍、教学条件与利用、教学建设与改革、教学管理、学风、教学效果以及特色项目等方面，分数成为衡量高校教学的重要标准。社会上流行的各种大学排行榜也是通过建立指标体系并以分数的形式呈现高校的教育发展状况。

第三，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出现了可预测性特征。可预测性的前提是事先制定标准，任何人都在标准化过程中遵守这些标准，以相同的方式完成工作。教育领域是一个充满创造性的地方，由于创造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因而也最少可预测性。然而，教育领域目前也呈现出大量的可预测性内容。一些高校在运转中形成了科层化体系，强调纪律、秩序、持续性地运作。在这个领域中人员活动必须依据事先的规定进行，包括师生之间互动、事务处理、工作进度安排等，都具备适度的可预测性。大多数高校在课程表上提供类似的课程，依据教学大纲进行教学活动。教师通常是从数目有限的书目中挑选教科书，从而使可预测的课本导致可预测的课程。在教学评估与大学排行榜中，由于评价指标事先已明确规定达到什么标准即可评优秀、良好，如果学校想要获得优秀的级别，就必须完成一系列的硬指标，如科研经费、项目获奖、精品课程数量等等。高校往往把这些指标分到各个下属院系，签订目标管理责任书，进行严格考核，这样也就形成可预测的结果。

第四，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可控制性越来越明显。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经济生活的各个层面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以知识传递和研究作为中心活动的高等教育也受到巨大冲击，作为教育活动主体的教师教学与学生学习也有所变化。由于信息技术这个新兴媒介的加入，师生互动模式发生改变，学习不再仅仅依靠教师的教学，网络教学、远程教学使得大学中师生之间面对面的互动机会越来越少，人际关系的疏离与冷漠增加。在科学技术的发展中，高校逐渐形成了各种各样的非人化技术来对教育过程施加影响。在对学生的学习方面，高等教育系统对于学生的控制要比对于教师的控制更为严格，通常学生在学习课程方面并没有太多自主的余地。所学课程本身也往往结构严密，学生只能遵循一些专门的学习方式。其结果是，教育过程成为一种去人性化的体验，教育主体在此过程中被淹没。

二、我国高等教育麦当劳化的原因探析

正如里茨尔所指出的那样，麦当劳化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是现代工业社会一系列发展特征的继续。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的麦当劳化趋势不仅体现了教育大众化背景下教育领域内部的特征，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我国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过程的产物。

第一，高等教育发展中的麦当劳化趋势反映了社会的理性化过程。韦伯从理性化的层面认识现代社会，认为人类发展的历史就是理性化的过程。理性化过程早已深植于西方文明中，某种形而上的变化力量在支配着西方社会迈向更为理性的世界，这就是现代世界的祛魅过程。教育领域的理性化就是逐渐接受效率、利益计算、破除神秘性价值与规范，其结果就是教育过程中去除人性中心的取向，形成以效率为导向的教育发展模式。但是，高等教育在走向理性化过程中，工具理性不断扩张，价值理性被抛弃。其结果是高校总在寻找实现目标的最有效手段，而“形式理性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没给个人留下达到目的的手段的余地。”④因此，高校作为一个理性行动者，会向那些成功的、有效率的组织学习，麦当劳化趋势在所难免。

第二，高等教育发展中的麦当劳化趋势是现代社会福特主义劳动组织方式的产物。福特主义(Fordism)一词最早起源于安东尼奥·葛兰西，他使用“福特主义”来描述一种基于美国方式的新工业生活模式。作为一种大规模生产方式，福特主义下进行的是标准化的劳动，与此相适应的是垂直管理的组织形式。把标准化概念移植到高等教育领域，使得高等教育这种富有创造性的劳动过程也具备了“福特主义”的性质，教育活动成为一种规模生产过程。高校像麦当劳一样制造自己的商品，组织的模仿机制使得几乎所有的高校都把建设高水平大学视为发展目标。与此相适应的是，高校内部组织机构高度相似，教育活动也不再是一种艺术，而是严格按照事先制定的规则进行的重复性劳动。

第三，高等教育发展中的麦当劳化趋势体现了科层制在现代社会的发展。韦伯认为理性化的典范就是科层制，它在当代世界中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麦当劳化现象实际上就是科层制发展这样一种形式理性作用的后果。相对于西方大学而言，我国大学的内部组织制度是模仿行政组织、围绕行政权力建立起来的，科层化特征比较突出。⑤科层制是处理大量事务性工作最有效率的结构，没有其他组织可以如此有效率地处理大规模数量的工作。因此，科层制依然是西方社会中的一种普遍现象，我国更是处于一种构建科层制的阶段。高等教育领域这种科层化特征使得其运作过程强调可计算性、可预测性与可控制性，从而导致高等教育领域麦当劳化趋势的出现。

第四，高等教育发展中的麦当劳化趋势表明经济生活与教育生活的对应性特征。美国学者鲍尔斯和金蒂斯在关于美国教育的研究中，提出了对应原理，认为教育生活与经济生活之间存在对应关系。⑥依据对应原理，教育中的社会关系，包括管理人员与教师之间、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都复制着资本主义劳动过程所形成的等级结构关系。学校中的权威关系对应了经济生产活动中的权力结构，生产过程中劳动的异化体现为学生对教育过程和课程内容的异化和缺乏控制。麦当劳化是一种经济生活领域的现象，经济机制是建构社会秩序的强势逻辑，一旦形成就会超越经济领域，社会的麦当劳化就是例证。当经济生活的麦当劳化进入高等教育领域，就会成为主导高等教育运作的机制，“商业性原则以各种各样的影响力从各个方面作用于大学全体教职员的生活和工作”⑦。由此，高等教育领域把效率作为追求目标，经济生活中的可计算性、可预测性与可控制性在高等教育中都得以体现。

三、超越麦当劳化:我国高等教育的改革路径

高等教育麦当劳化正如社会的麦当劳化一样，有其合理性的一面，同时也有一些非合理性因素的存在。在高等教育麦当劳化趋势中，现代大学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一个个规模化生产、重复性劳动的“工厂”。高等教育这种麦当劳式的规模化、标准化趋势虽然在“相当程度上提高了高等教育的活动效率，但也如同一柄双面刃，同时又带来了这样那样的负面效应”⑧。对此，应通过高等教育改革，尽可能消除其麦当劳化的负面影响。

第一，在高等教育发展中调整政府与高校的关系。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政府主导性特征导致高校运作的行政化逻辑与科层化结构。因此，政府要在有限政府与无限服务之中寻找平衡点，高校要处理好自主办学与自我约束之间的关系。从政府来讲，政府对高校的管理与控制必须适当、合理，在宏观管理的同时，政府要为高校的生存与发展创造良好环境，拓展高校的发展空间，如提供发展规划、政策咨询、信息服务、法律保障等服务功能。从高校来说，自主办学权作为高校进行创造性研究和教学活动的必要条件，应予以落实。与此同时，高校的活动应适当地加以约束。作为一个独立的法人，高校要自觉接受政府部门的调控与监督，高校内部要通过建立健全规章制度，约束高校的教学与科研活动，确保依法办学的实现。在调整政府与高校关系时，要培育与发展高等教育中介机构，发挥其在政府与高校之间的调节作用。

第二，在高等教育发展中推行创新型教育。要对现行的高校教学科研体制与人才培养机制进行改革，积极推行创新型教育模式。高等教育课程要超越模式化、单一化的倾向，以“人的全面、充分和自由发展”为本位，构建多样化课程体系，促进学生个性的自由发展和创新能力的提高。为此，要积极营造有利于创新的环境，制定一整套有利于创新的管理制度。这就要求学校从教学活动、特定场所乃至必要设备等方面为学生的创新提供条件，提高学生在教学过程中的主动性与创造性。对于教师而言，应尊重教师的专业技术能力和教学过程中的自主权，允许教师自主选择教材，自主选择授课方式，让教师成为教学过程的主体。

第三，在高等教育发展中推进高校类型定位。高等教育麦当劳化趋势，使高校难以保持办学特色。因此，为了克服麦当劳化的消极影响，高校类型定位成为高校发展中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在高等教育发展的不同阶段，高等教育系统的特点不同，在我国高等教育向大众化过渡阶段，高校发展定位的战略性问题是学校类型定位。”⑨我国对高等教育的分类方法有许多种。有按行政分管等级分类，如部属院校、省属院校、地(市)属院校;有按资金来源分类，如公办院校、民办院校、独立学院;也有按国家资助项目分类，如985院校、211院校。目前普遍使用的是研究型大学与教学型大学的分类方法，包括研究型大学、教学型大学以及介于二者之间的混合型大学。高校应依据自身内部与外部资源的状况，在研究型大学与教学型大学之间进行合理定位。类型定位要求高校按不同的教育理念、办学模式、课程体系、师资队伍、教学过程、评价标准，实现明确分工。高校类型定位还需要与之相适应的指标评估体系。在推动高校类型定位中，“应当按不同类型高校制订不同的评估指标，至少应按三大类型制订三种或更多的分类评估指标，使各类高校各安其位，开展公平的竞争”⑩。

第四，在高等教育发展中推动参与式治理。教师与学生都是教育过程的主体。高校教育应坚持以人为本，提倡多元化发展，为每位教师与学生提供发展的良好环境。为此，必须推动高校实现由管理走向治理的转变，建立多元主体合作共治的运行模式。高校教师参与学校治理的渠道包括教职工代表大会与各种学术性委员会。当前，应根据形势的变化，进一步界定和规范高校教师代表大会制度的职权范围、组织形式、运作程序等，推动其向更深层次、更具实效性的方向发展。就学术性委员会而言，我国高校设立了各种学术性委员会，如学术委员会、学位委员会、教学指导委员会、课程建设委员会和职称评定委员会等。如何通过体制机制创新，解决高校学术性委员会存在的问题，是高等教育发展中建立参与式治理应深入思考的问题。此外，我国可以借鉴英美等国的做法，建立类似评议会的民主管理机构，吸纳大学生代表与教师代表参与，由具有广泛代表性的评议会决策大学管理中的重大问题。

注释

①熊丙奇:《大学的麦当劳化和自我麦当劳化》，《文汇报》2010年5月27日。②④［美］乔治·里茨尔:《社会的麦当劳化——对变化中的当代社会生活特征的研究》，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第16、33页。③林春丽:《高校管理的“麦当劳化”倾向及其超越》，《高教论坛》2009年第9期。⑤马廷奇:《大学管理的科层化及其实践困境》，《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06年第1期。⑥［美］赛缪尔·鲍尔斯、哈罗德·金蒂斯:《教育:美国经济生活与教育改革》，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3页。⑦［美］索尔斯坦·凡伯伦:《学与商的博弈:论美国高等教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8页。⑧冒荣:《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和“麦当劳化”》，《教育发展研究》2002年第1期。⑨王菊:《资源依附与高校发展定位的类型选择——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我国高校发展定位问题》，《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07年第3期。⑩潘懋元、吴玫:《高等学校分类与定位问题》，《黄河科技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

C913.4

A

1003—0751(2012)05—0107—03

2012—08—23

别荣海，男，郑州大学副校长，郑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郑州 450001)。

责任编辑:随 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