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他上身前倾,一路前行。他沉默着往前走,因为很多时候是一个人。
背上的装备足有二三十斤重。他低头走路,一步一步,上坡,转弯,绕过竹林,避过乱荆棘丛,迈上石阶,向上攀登。
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趟趟地往狮子山走去。一定是山上有什么风景在吸引着他。
去爬山的路上,遇到了张天志。
我跟他一起往上攀登,不一会儿身上就热了起来。再过一会儿气喘吁吁,不得不在山路拐弯处歇一会儿。他却一点儿都不喘。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竹林掩映之中,望见一片峭壁。
那片峭壁,如天斧所劈,立于狮子山的山巅。
我问张天志,狮子山为什么有魅力。
他答,就是因为有这一片悬崖。
十年前,张天志第一次见到这片悬壁。那时他还在上大学。
那块岩壁,被很多攀岩爱好者称作“lion head”(狮子头)。每个季节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爱好者来到这里,他们说“lion head”岩质好,攀登线路多,充满挑战和乐趣。然而,很少有人知道,“lion head”是张天志与另一位小伙伴一起命名的。
到達岩壁时,我仰头望去,已经有十几个人挂在悬崖上了。悬崖估计有两三百米高。乍一眼望去,如斧削刀劈一般平坦,仔细观察却是怪石嶙峋,岩壁上时常有突出的石块、倒角的岩壁。巨大坚硬的悬崖,立刻对比出攀岩者身形的渺小。
那些攀岩者,看起来十分国际化,有美国人、法国人,也有日本人、韩国人。岩壁上钉着一个个锚点,攀岩的安全绳,就系在攀岩者的腰胯部。攀登者每向上攀爬一步或几步,就把安全绳的挂钩解开,向上钩住更高的锚点。而那些绳子,只提供安全作用,并没有拉升身体的功能。攀登者身体向上的每一步,都需要依靠手臂与腿脚,在岩壁上寻找到力量支撑点,然后全身发力,抓住另一个支撑点,由此一步一步,在岩壁上挪移攀爬。
为了防止手掌出汗和打滑,攀登者每上一步,都从腰上挂着的粉袋里抓一把防滑粉。这些白色的粉末,在攀爬过的岩壁上留下一个个白色印迹。这些印迹串联起来,就是一条攀登者的行经路线。
有时候,你需要稍稍地跳一下,才能抓得到头顶的支撑点。就像树梢上的猿猴那样。
这常常让人捏一把汗。
有一位攀登者,在向上抓取时,突然手指一滑,他“啊”的一声惊叫,身体从岩壁上坠落——所幸有一条安全绳,将他悬挂在半空。
攀岩的道路不允许有任何失误。
悬壁危机四伏。它几乎是人生的一种隐喻。这种感觉,在我观看纪录片《徒手攀岩》时最为强烈——每个人的一生都像在悬崖上前行,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唯一的道路就是向前。
亚历亚斯·霍诺德所采用的Free Solo(无保护攀岩),是攀岩运动中最危险、最极限的一种。在不了解攀岩的大众眼中,徒手爬上将近3000英尺,几乎垂直地面的岩壁本身就足够匪夷所思,更何况还是在赤手空拳,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
为了征服酋长岩,亚历克斯专心致志地练习了两年多。他离群索居,常年住在一辆房车里,奔波在各个岩壁间;在和现女友建立关系前,是一个游离在社会边缘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他像是一个“怪侠”。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一直处于某种超常稳定的情绪和状态中。
2012年,张天志就注意到了亚历克斯,深深被他吸引。亚历克斯不断挑战人类的极限,创造历史,于是张天志在instagram上联系了他,向他请教攀登的相关问题。亚历克斯有一次到上海参加活动,张天志给他介绍了中国攀岩的相关情况。
那时候他还不是很出名,也非常腼腆。张天志说。
在这一点上,张天志似乎也有同样的倾向。他也不太说话,对于我的好奇,他每问必答但总是非常简练。
我猜,热爱攀岩这种运动的人通常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技巧。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身体上。他一步步在悬崖上攀登行进,身体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块肌肉,每一条韧带,甚至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无比精确。在那时候,没有人可以帮你。
你会有恐惧吗?
当然会。他说,正因为不时有恐惧和怀疑,才觉得那对自己也是一个挑战。
攀爬到难点的时候,我的大脑经常会在荣誉和死亡之间不断搏斗,而身体的力量似乎又是可以决定这一切——他说,可能这是我喜欢攀岩运动独特的原因吧。
后来他成为了一名攀岩运动员,并担任浙江省攀岩队主教练。
他每天“阅读悬崖”。他去攀登各地的悬崖峭壁,并在“狮子头”看似无路的绝壁上开出了一百多条路。后来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爱好者来到这里,都循着这些线路行进。“狮子头”成为华东最大的攀岩基地。
他的日常,除了自己去攀岩,就是设计攀岩课程和攀岩支点,以及带着孩子们在这片山林里练习。全国青少年攀岩速度标准支点,就是中国登山协会联合张天志他们的团队一起设计的。
攀岩除了考验身体,最重要的还有对心智的考验。张天志知道,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成长课程。
十年前,张天志刚接触攀岩时,攀岩在国内还是比较生僻冷门的运动,训练场地、专业教练、训练器材都少。而现在,令张天志感到自豪的是,他把自己的表弟也培养成了一名攀岩专业运动员。表弟陈勇辰,成绩优异,偶尔代表中国队打比赛。
攀岩也让张天志收获了爱情。一名曾获得全国大学生攀岩比赛第六名的队友,后来成了他的爱人。
在临安高虹镇龙上村的攀岩小镇,我换上一双攀岩鞋,想要体验一把攀岩。
在想象中,我手足并用,四肢灵活,身体轻灵,像猿猴一样在岩壁上腾挪移动。而事实是,当我攀上那片岩壁,仅仅移动三四步后,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沉重的肉体,已使我失去了在大自然中来去自由的能力。
我跟在张天志后面,朝着狮子山走去。
因为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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