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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的夏天(三)

时间:2024-05-09

刘璞

(接上期)

江老板一直郁闷地窝在沙发上,满脸悲伤和憔悴,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我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反而感到一种莫名的骄傲和自豪。毕竟,我这次狠狠击退了“入侵者”,“保卫”了妈妈的“阵地”。

如果说我没有信仰,那我一定要反驳的,我信仰妈妈,信仰她就要维护她!这是我的本能反应。

“阿雅,我们得聊聊了。”江老板忽然郑重其事地望着我,好像眼神有着无穷的穿透力,但我能感受到的,只有陌生。

“我不要!”我冷冰冰地回答,说罢转身就要回房间。

他喊住我:“别走!阿雅,你现在让爸爸很为难。我知道你想你妈……”

我什么也没听见,只抓住了最后那几个字眼,于是像找到了致命法宝,蓦地转过身:“你是不愿意我想着她?你嫌弃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像妈妈?让你整天看见我就愧疚得要命对不对?”

江老板生气了,他忽然站起来,那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却并没有让早就无所顾忌的我感到一丝害怕。我走过去说:“你想吗?我想妈妈有错吗!我比不想她的人要好多了!”说完,我还情不自禁地喘了几口大气。

他颓然倒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刚才那威武模样瞬间全无,只留下一个憔悴、悲伤、无奈的人呆坐在沙发上。

我重重把门关上,空着手跑出了这个让我怨恨、让我委屈、让我痛苦的地方。

“全天下都能容身,怕什么!”这是妈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她经历了很多变故,早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并且也深深影响了我。

我跑到一个公共电话处,用一个不知道哪一年放在口袋里的钥匙环换来了一次打电话的机会。我想也不想就拨了李晓妮的电话,那是我除了妈妈的电话外唯一能背出来的号码,因为很顺口,所以我读上几遍就刻在脑海里了。

“喂,小妮,是我,你快点出来。”我随便从脑子里扯出几个说得出的词拼凑了这一句话。

她有些慢吞吞地说:“好啊。不过,我出来去哪?”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于是瞥了一眼对面的奶茶店说:“就是你们家小区外面的奶茶店。”

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打电话给李晓妮,以各种理由(通常没有理由)把她喊出来,两个人不说话也能待上一整天。可现在我却有一大堆话要说,我生怕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会引起严重的腹痛。

她穿着大外套,我一眼就能看见里面套着小熊维尼的分体睡衣。

我把这些天来的事情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中间一个停顿也没有,李晓妮也只是听着,从不插嘴。说完后,我又试着摸索一下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我不清楚这么做好不好,本能地就这么干,没有选择。我习惯这么对待他,他也习惯迁就我。我就是本能地顶撞、拆散,让他难受。孙阿姨人不错,我实在不忍心伤害得太深。唉……”

李晓妮诡异地一笑,然后拉着我到奶茶店里坐下,大方地替我点了一份珍珠奶茶。她就是这么一个神神秘秘的丫头,我们两个彼此吸引着靠近,在冰冷的风中互相取暖。

“你可以住到我家里来,我妈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给我留了很多钱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她笑眯眯地说,“不过嘛,孙阿姨住得离这儿挺近的……怎么样?”

我盯着玻璃窗外的行人,过了好久才点了点头。这是我从小到大第N次离家出走,这也是我准备时间最长的一次。

李晓妮的父母何时离的婚、为何离婚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和一个做珠宝生意的妈妈住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不比我和江老板好。

“我倒不担心她给我找一个后爸,因为很少有人追她,和男人接触也纯粹是为了生意。电视上不常说这种单身金领都嫁不出去吗?”李晓妮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她手里的相册里那个高个子女人果然气质不凡,给人一种艳压群芳、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她从她的百宝箱里翻出两个长长的望远镜,然后示意我趴在卧室的飘窗上往外看。

“看见了吗?对面那个小区的第一栋楼,对,就是那栋绿色的!那次我进去玩,就看见你爸爸进了那栋楼。至于哪个窗户我就不知道了。”

我好像没听见,专注地盯着望远镜筒,丝毫没有觉得这个行为有多么愚蠢。我从一楼开始挨个窗户看,从左到右,从下到上。这里的每家阳台都晾着许多衣物,我牢记着孙阿姨喜欢穿蓝颜色,果然在顶楼找到了那个阳台——挂满了各式各样蓝颜色的长裙,包括第一次见面穿的、去学校接我穿的,在老旧的楼上显得格外显眼。晾衣竿上还挂着张庭的衣服,反射着微光。

李晓妮忽然大叫起来:“哎呀哎呀!阿雅快看啊!你老爸进去了!”

我好像被敲了一下,刹那间惊醒了,飞快地爬到窗户上——江老板那气派的轿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他急匆匆地从车上跳下,直奔小区里那栋淡绿色的一号楼。

“哦,我的天,他不会是想联合那娘俩来找我吧,那我宁愿自首!”我痛苦地跪在地上,死死抓着头发。

过了一会儿,李晓妮又呼叫我,说一个穿深蓝色裙子的女人拉着一个男生跟着我爸出来了。我歪着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那辆轿车的背影。

李晓妮把我抓了起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啊,该不会是趁你不在去领结婚证吧!”

我仍然两眼紧闭:“别管他了,我要吃烤牛排!”

“就知道吃!”她笑着把我推开。

又是一个雨天,放眼望去整条街道都雾蒙蒙的,高耸的大楼只能若隐若现地看见几层,刺眼的车灯也柔和了许多。

“阿雅,好久没来找我了。”奶奶在电话那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泪水就决堤了,好半天才回答:“奶奶……我、我……”

那时,我彻底没了主意,只感到一阵一阵的恐惧,恨不得马上就能触碰到奶奶温暖的手指。

几分钟之前,江老板单位的人打电话告诉我他生病住院了。那人急急忙忙说完又补了一句:“你来看他吗?”

我从来没想到那个不算强壮但足够高大的男人会倒下,就算是妈妈离去的时候他也能硬撑着照顾我,一切的突变在他面前都会变得云淡风轻。而现在,江老板竟会被一场小病打倒在地。我努力伤害他,看他痛苦得无法自拔,却没想到病毒比我更加猖狂!

“奶奶,我不回去看你了。我还是照顾……爸爸比较好。他,病倒了。”我停顿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说,另一只手抹去了满脸的泪痕,“奶奶你还好吧?”

奶奶苍老的声音在黑夜中毫无隐藏,带着轻微的颤抖和淡淡的喘息:“没事,阿雅你忙你的就好了,你一个人照顾得来吗?”

我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孙阿姨的蓝色长裙和张庭哥哥高高的背影,但还是强压了下去,装作毫不在意地说:“我可以,奶奶放心。”

我抱着沙发靠垫在一片漆黑中大声痛哭,外面很快传来了一声闷雷,老天和我同时流着泪。

我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她那瘦骨嶙峋的模样,哭得更凶了。

寂静、黑暗,只有我一个人的家竟然这样让人害怕,好像置身于一个我从未来过的地狱。

迷糊中,我被泪水淹没的脑袋沉了下去,靠着摆放有乱七八糟杂物的沙发我昏睡了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害怕黑夜,与其说是怕那种颜色,倒不如说是怕做梦。因为我白天所畏惧的一切在江老板那里都会飘散,而在夜里却肆无忌惮地袭击着我的大脑。

四周都是明黄色的灯光,有巨大的摇椅“吱呀吱呀”地在身下响着。我朦朦胧胧地看见远处的地平线向着面前缩短,于是猛然坐了起来。

地面在塌陷,远处的高楼建筑、参天古木都在下沉,仿佛一只恶魔张着大嘴向我袭来。

“啊——”我尖叫一声从摇椅上跳下来,拼命地奔跑着,不自觉地向着一个陌生的方向跑,那里有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内心驱使着我向那里跑。

我踩过的每一级楼梯都在抬脚的一瞬间塌陷,迫使着我拼着吃奶的劲儿向上奔跑。那楼梯仿佛爬不完,可是地面没有停止塌陷,好像下一秒就会把我吞噬掉。

汗水、泪水交织流下,我全身都湿透了,头发紧紧贴着背脊,可是腿却停不下来继续向上爬。

终于,一声巨响,我一脚踩空即将踏入深渊。但恍惚中我飞快抓住了楼梯未下落的扶手,死死抓住那坚硬的救命稻草。

“阿雅!阿雅!”

孙阿姨柔软的手搭在了我潮湿的额头上,她轻轻呼唤着我,一直到我能看清她的模样。

我渐渐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孙阿姨正坐在我旁边的床头上,张庭哥哥就在我眼前,我正躺在卧室的床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只有手还死死抓住什么东西——是张庭的胳膊。

我松了手,重又闭上眼睛:“啊……”

孙阿姨也松了口气,俯下身摸了摸我湿润的发丝,然后轻轻说了几句话。张庭很快就递给她一杯浓汤,香气直逼我几近失灵的鼻孔。

“你爸爸好得差不多了,他牵挂着你,就让我来看看……”孙阿姨轻描淡写地说,但是脸上还是有几分藏不住的欣喜,“来,多吃点东西——你爸爸说得对,你太容易做噩梦了,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张庭,他依旧是那副暖洋洋的笑脸,好像早把我死死抓住他胳膊的事情给忘记了,只是那结实的胳膊上却多了几道红手印。

“阿姨对不起,麻烦了。”我低下头喝了一口浓汤,番茄炖得软软的入口即化,我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我简直不敢回忆那个可怕的噩梦,孙阿姨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场面呢?我狼狈地四处乱蹬,最后两手忽然抓住张庭,满脸的汗水簌簌流下。

江老板病倒后一定是首先通知的孙阿姨,他俩似乎有了一定的默契,以至于江老板不论出了任何事都会先想到她。从这一点来看,我或许已经无能为力了。(未完待续)

(编辑 文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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