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9
耿艳菊
我家厨房的灰瓦被丝瓜盘踞着,年年仲夏,青叶黄花,葳蕤绚烂。一条条酷似黄瓜,瘦长苗条,或垂或卧,惨绿模样,兀自凉风里矜贵着。
不仅是我家的墙瓦,还有四邻八舍的也被它们占据着。姿态高昂,生长强势。可是却不受重视,地位是极其低下的。等到它枯干变形,老态龙钟,会被拎进厨房,敲掉衰老的皮,洗刷油腻污垢。
丝瓜有一个不悦耳的乳名——丝果子。尤其我们的乡音响亮板硬,一出双唇,掷地有声。“丝果子”听起来便有几分煞气。没有人喜欢,也很少被提及。
记忆里,受重视的是院里的那一架葡萄。春天时,母亲就开始忙活了。搭架、插枝、浇水,日日盼望着。灰褐的干枝上,绽出一丁点嫩芽,眼尖的母亲欣喜得呼来一家人观看。生虫了,生病了,也从不会喷药,母亲总是亲自下手,一片叶一片叶翻过去,十分细致。
丝瓜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它开得实在繁盛,以至于傍晚从高高的屋脊上滚落到院子里,蔫蔫的一地。我正在大门外举着扫把和小伙伴们一起扑蜻蜓,却听到母亲高声唤我。母亲又要我扫院子了!我一百个不情愿,嘟着嘴,边挥舞着扫把,边向母亲抱怨:“你这是哪年哪月种的呀?”她愣了一下,竟也答不上来,总之很久了吧。
我开始对它起了恨意。趁母亲不注意,跑到墙根把它们连根拔起。过了一会儿,母亲看见了,并不训我,只是摇头笑笑。然而第二年,丝瓜又从墙边钻出,顺着墙壁,爬满了房顶。细瘦的藤蔓,一派强硬。
秋深了,南墙边枯黄的南瓜藤叶里躺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南瓜,我使尽力气也抱不起来。母亲会找来不穿的旧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放在西屋的大缸里,贮藏着,留待冬日里慢慢吃。母亲再望望房顶上身材走了形的老丝瓜,找来两根长竹竿,接在一起,戳下来几只,扔在厨房门后。房顶上还有很多,母亲也不去管它们,一年一年地在风雪雨霜里自生自灭。
直到对门的六叔带回了一个外地媳妇,丝瓜的命运才稍稍改观。六婶踩着凳子,踮着脚,在她家的墙壁前寻来索去。晚饭时,六叔的碗里就多了些莹碧爽滑的菜,煞是好看。六叔得意地说,这是丝果子呀,好吃得很!鄰人们你一筷我一筷,啧啧称赞,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于是,丝瓜一跃成了各家饭碗里的常客。
可是母亲依然持有偏见,那丝状的纤维怎么能吃呢?尽管已经长大的我,给她讲过很多次,丝果子在众瓜果里是最有营养价值的,而母亲却依旧娇贵着她的葡萄和南瓜。
后来,母亲渐渐迷上了养生,常坐在电视前看养生类的节目。有一年,中秋回家,院子里竟多了一架丝瓜。母亲笑眯眯地说:“我给丝果子平反啦!”
晚风里,丝瓜与葡萄比肩而立,满架黄花,却是宠辱不惊淡然的样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丝瓜按照自己的方式依旧坚韧乐观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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