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9
高利
课 文: 《赤壁赋》
[高中语文教材苏教版(必修一)/高中语文统编教材(必修上册)]
作 者: 苏 轼
原文摘录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①,击空明兮溯流光②。渺渺兮予怀③,望美人兮天一方④。”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 课本注解
[摘自高中语文统编教材(必修上册)]
① 桂棹兮兰桨: 桂木做的棹,木兰做的桨。
② 击空明兮溯流光: (桨)划破月光下的清波,(船)在月光浮动的水面上逆流而上。空明,指月光下的清波。流光,江面浮动的月光。
③ 渺渺兮予怀: 我心里想得很远。渺渺,悠远的样子。
④ 望美人兮天一方: 眺望美人,(美人)却在天的那一边。美人,指所思慕的人。
● 注解溯源
有了这几个注解,大家对苏轼唱的这首歌字面意思的理解应该没什么障碍。问题是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有这么个“德行”:每个字、每个词的字面意思你都理解,但一连起来你就不知道作者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一段正是如此。读《赤壁赋》,很容易看出作者由乐(“饮酒乐甚”)转悲(“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托遗响于悲风”)再转喜(“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客喜而笑”)的情感变化。但是,不把这一段的典故讲清楚,就无法理解泛舟赤壁的苏东坡为何有此情感变化转折。
苏东坡不仅想借用骚体作品的形式,还想借用它的内容和思想,借用屈原开创的“香草美人”手法来展示自己的困境。
毫无疑问,此处的重点是这首歌是苏东坡在美景看饱、美酒喝足了以后打著拍子唱的。如此快乐的场景怎么一下子就转到悲伤中去了呢?问题就在这四句歌词里。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歌词形式上是典型的“骚体”,带着明显的标志“兮”。我认为,苏东坡这样处理,一方面,是想切近并彰显赋体的特点。因为一般来看,赋的发展是经历了“楚辞风格(骚体)—汉大赋—小赋—骈文—散赋”的发展过程。这四句歌词表明苏东坡自己写的虽是散赋,但对赋体、对赋的发展沿革和特点认识清楚,同时为下文用赋体进行主客问答作了铺垫。
另一方面,苏东坡不仅想借用骚体作品的形式,还想借用它的内容和思想,也就是化用了屈原作品的典故,并要借用屈原开创的“香草美人”(这里主要是“美人”)手法来展示自己的困境。
“美人”在屈原作品体系中,是用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表达自己希望为国家为君主效力的想法,向世人展示自己怀才不遇的困境。
《九歌》是屈原的组诗,他借用不同神祇叙事抒情,一方面展示楚地神话的雄奇和浪漫,另一方面则是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渴望为国效力而不得的情怀。比如《九歌·少司命》中的这几句: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它们的意思大致是:我(渴望)和你一起到咸池去洗头发,陪你在阳阿之地晾晒秀发;我一直期盼着你的到来,但你始终未来,我只能临风怅然而立,高歌抒怀。此处用“美人”代指少司命,屈原用大司命的口吻述说渴望见到贤能的少司命,并希望与他和谐相处的情感。
“美人”作为代指意象是屈原开创的文学传统,这一特点在《离骚》中更加强化。南宋朱熹认为:“《离骚》以灵修、美人目君,盖托为男女之辞而寓意于君,非以是直指而名之也。”比如: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日月交替不曾停歇,春秋变换永无止境,想到草木飘零凋谢,不禁担忧美人也会日渐衰老。屈原以“美人”代指君王,感叹岁月无情,来日无多,只希望能把握住短暂的人生,做出一番事业。
这种手法李白也用过。比如《古风·其四十九》中“由来紫宫女,共妒青蛾眉。归去潇湘沚,沉吟何足悲”这两句诗,化用了《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的意境,暗示由于小人颠倒黑白、谄媚惑主,自己怀才不遇。
由上可见,“美人”在屈原作品体系中,一种说法是指君王,一种说法是指怀才不遇的自己。但无论哪种说法均是用夫妻关系比喻君臣关系,表达自己希望为国家为君主效力的想法,向世人展示自己怀才不遇的困境。
苏东坡此时的困境是继续追求“立德立功立言”而承受怀才不遇的痛苦,还是干脆追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快意与从容。
了解了“美人”的意义,就能清楚地理解苏东坡的这四句歌词的指向了。原来,和屈原、王勃、李白、白居易等诸多前辈的乐极生悲一样,苏东坡在宴游的欢娱中,“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王勃《滕王阁序》),最终所有的虚无感和悲伤都落在最确实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儒家入世情怀上,以及理想求之而不得的怀才不遇中——千古之下,这个困境竟然是一贯的。
因为不认可王安石的新法,元丰二年苏东坡身陷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写下《赤壁赋》时,是苏东坡被贬黄州的第三年(元丰五年),此时的他依然纠结于是继续追求“立德立功立言”而承受怀才不遇的痛苦,还是干脆追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快意与从容。至于其他感叹,如“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都是由“怀才不遇”衍生出来的。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苏轼只是随意地唱了一次“卡拉OK”,这歌词反映了盘桓他心头已久的“心结”。于是,歌既有此指向,客“倚歌而和之”的箫声渐起渐悲,以至于“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而后“苏子愀然”,自然是水到渠成。
其实,苏东坡写于元丰五年的其他很多作品,也反映了他在追求与释然二者之间的纠结。只不过,一时间坚强占了上风,一时间痛苦涌上心头,一时间又从容洒脱起来。大家可以细读《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寒食帖》《念奴娇·赤壁怀古》《临江仙·夜归临皋》《后赤壁赋》等作品。至于苏东坡在元丰五年这一年到底有没有想通,在之后的人生中有没有“知行合一”,需要你自己评判。希望你在一系列东坡文章中看到“峨冠而多髯”的“忘却营营”者、“羽衣蹁跹”者、“一蓑烟雨任平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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