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9
丸物
①
晚自习结束时,天边一弯月被云的薄纱挡住,透出稀柔光芒。广播站放起流行歌,仔细闻,还有若隐若现的草木香。万物皆好,除了常郝,我一看到他就感觉非常不好。
所以走下楼后我压根儿沒理他,抱着芬芬的胳膊和她说说笑笑自顾自出校门。芬芬瞥一眼身后:“常郝还跟着呢,这样好吗?”
我皱眉:“这有什么,他爱跟就让他跟。”可惜芬芬要骑小电动回家,很快就要和我兵分两路,我想了想,转过头,常郝跟我想象中一样,单肩背着书包一步一步地跟着,脸上沒有不耐烦,也沒有任何讨好。
“过来。”我冲他招招手,他小跑两步走近,我大摇大摆地指挥他,“给我们买两杯水果茶。”
“哎呀。”芬芬笑得很不好意思,常郝已经干脆利落地掏了钱,将其中一杯递给芬芬,又替我拎着另一杯。芬芬连声道谢,像被收买了似的,一眨眼就和她那辆粉色的小車一起消失在了夜幕。
“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常郝问我。我摇摇头:“赶紧回去吧。”
“真的没有?”
“废话真多。”我没一点儿好气。常郝无奈地笑笑,揉揉我的头,他的掌心热热的,在初夏的夜晚透着力量,于是穿过黑巷子时,我还是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反手牵住我的手腕,我突然就不怕黑了。
②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我考试考好时,我妈会说常郝考得更好。我好不容易考得比常郝还好,我爸也会补刀:“那人家其他每次都比你好。”考差的时候……哎,这个不说也罢。
所以中考时,我在交卷前一秒默默许愿:千万别再让我和常郝考到同一所学校了。至少不用在完全一样的时间考同样的试卷。
我也记得很清楚,那个夏天快要结束时,我爸妈去临城走亲戚,常郝拖着箱子敲开了我家的门。
“你来干什么?”我一脸警惕。
“三叔没和你说?”常郝笑了,“我暂时住在你家了。快帮我腾个地方,等下带你去吃好吃的。”
“Really?”芬芬正好来我家玩儿,在旁边笑得快岔气了,“她居然敢飚英文了,说明真被吓得不轻。那天常郝带着我们去了家很可爱的餐厅,里面有小猫跑来跑去。我吓得腿缩到沙发上,食不知味地吸溜着意面。我知道,我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③
后来常郝很委屈:“我看别的女生都很喜欢猫啊,我哪知道你怕?”我拍拍他的肩:“没事儿,我又不是猫毛过敏,这点惊吓我挺得住,跟你现在站在这儿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相比,不值一提。”
“你上辈子是讲相声的吧?”常郝气得转头就走,一直走到尽头的实验班。
为了因材施教,但凡要排名的大考,实验班的试卷都是老师重新出的,分数不同,自然也不一起排名。
第一次月考后,我美滋滋拿着成绩单回家,年级800人我排到了前100,我妈扶着眼镜老太太似的看了又看,淡定地转过脸,对上喜形于色的我:“好像是考得还不错,没事多找你哥问问题。”
常郝正在客厅倒水,闻言转过身,被我剑一般的目光戳中,猛地抖了一下。
回到屋子里后,我不停地给常郝发消息挤兑他:“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还要喝我家的水”
“一个盲盒?”
“敢问学霸能抽到隐藏版吗?”我冷笑,常郝就偃旗息鼓了,草草说了句“晚安”。
但第二天下午,我的课桌上还是多出了一个盲盒袋子,拆开,是一个在澡盆里洗牛奶浴的布偶猫超级隐藏款,可爱得我心花怒放,同时又非常生气,学霸是连抽盲盒都开挂吗?
我想了想鬼鬼祟祟地跑到常郝座位旁的窗户,悠悠地说:“不公平,”同时轻轻将冰凉的指尖塞进他的脖子。正在奋笔疾书的他一怔,突然“咔嚓”一声,我清晰地听到了骨头的声音。
④
常郝的脖子扭伤了。
半个钟头后,我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把流。爸妈一个推搡我一个数落我。常郝走在一旁,衣领很高,挡住了他脖子上的膏药。有路过的行人鄙视地望了我爸妈一眼,隐约还说了句:“这年头还有人重男轻女。”
“没啊,我妈只是重他轻我。”我随口小声接道,我妈突然狠狠一掌拍来,“说什么呢”
我一个踉跄往路边的墙上倒,常郝一把扶住我,微微皱起眉,“小歌,懂点事,少说点儿。”我愣了一下,秋老虎还在肆虐的风里,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常郝叹口气,我妈赶紧上前噓寒问暖:“是不是又疼了?今晚罚她不准吃饭。”我爸也在一旁附和。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又重回我身上,我突然不太敢抬头,去迎接现在爸妈对我的目光了。
我给芬芬打电话:“我和常郝的梁子彻底解不开了。”这次芬芬没挤兑我:“可是常郝不该替你爸妈背锅。”
“他本人我也讨厌”
“那你到底讨厌他什么呢?”我一时语塞,讨厌他心机做作假模假样讨我爸妈欢心吗?可常郝大概不是这样的人。
想着,他的短信就挤进来:“你今天是不是误会我了?我脖子疼,不一定替你挡得住他们的来势汹汹啊,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我没脾气地直接挂上了电话。
像跟人吵完架回家后,才想出该怎么反驳对手,第二天,我终于揭开了谜底。
大课间时常郝照例来给我送早餐,正好撞见班里同学起哄”欺负”我,因为我问文娱委员要街舞社的报名表,对方为难又委婉地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
⑤
我们学校的招新是持续进行的,街舞社每周五都会进行一次面试,而我,短短时间里,已经被刷掉5次了。
不知道谁把这事儿传了出去,大家纷纷表示“你就别为难师姐了,要不去街舞社唱背景乐?”
芬芬笑了:“你们确定?跳舞还可以不看,歌声可不是一副耳塞就能堵得上的。”
“我懂,我听说一般做事慢的小孩,小名就起叫‘快快……”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说时迟,那时快,常郝冲进教室,大声地义正辞严道:“唱歌走调怎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有人找不准音律,有人跳不好舞,还有人…”在一片爆起的大笑中,我赶忙捂上他的嘴,动作太快,跟“啪”地打了他一巴掌似的。
那天我一边吃卷饼,一边想明白,我和常郝,就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一切都那么地不对付,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我也心存了芥蒂,用我不怕恶意也不怕玩笑,最伤人的,是在别人有理有据的言辞下变成一只小丑,还当着许多人的面。
⑥
可惜我不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
十一长假里,班主任不知道抽什么风,7天假期光试卷就布置了27张,其中还有一套9门课的实验班专题卷。
我边吃边玩边看着动画,勉强写完基础卷后,假期只剩下最后一天。之后一整个上午,我都对着最可能下手的语文专题卷连连叹气,最终深呼吸了口气,溜进了常郝的房间。
雖然他对我近乎纵容,但有些原则上的事情,他总是很严肃。幸好他的试卷全都整整齐齐摞在书桌一角,上面的答案写得工工整整,比深夜的炸鸡都诱人,我飞快地抱回屋里,奋笔疾书copy起来,连脚步声都忽略了。
“你在于什么?”常郝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手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补作业。”我嬉皮笑脸,常郝突然一把抽走了我和他的卷子,质问我:“还有半学期就要分班考,你还敢抄作业?”
他从来没对我用过这么冷涩的态度,我小声嘟囔:“这是你们班的试卷,本来就难,我不会,就抄一下表现个认真态度呗。”
“真的难吗,你根本没仔细想吧?”他咄咄逼问,声音大得我妈也冲进来:“怎么回事?你又干什么了?”
这种事儿我当然不想让我妈知道,伸手去拽卷子,可常郝捏得紧紧的,眼看要东窗事发,我昂起头,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自己都没人要。”
话音一落,房间里一片寂静,我也真的后悔了,眼泪呼啦啦涌出来,我以为我妈会有什么过激反应,但遇到这种大事,他们反而安静了。我爸走来,拍拍常郝的肩,被他挣脱了,我妈叹了口气,对我说:“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我想上前拉常郝的袖子,跟他道歉,可是开不了口。
⑦
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我妈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常郝来我家住,是因为他爸妈离婚后,卖掉房子平分了钱,一个投身自己的艺术事业,一个去做无国界医生。
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也很亲切,唯独常郝没有家了。
那天晚上,我趴在屋门口看,常郝站在窗前,又突然翻身到了窗台上,我吓得跑过去死死拽住他:“要不你打我一顿?”说完我英勇就义般闭上双眼,感受到一股热,然后“咚”的一声,常郝跳下来回到了卧室。晚上我失眠了,给他发消息:“对不起。”
发了几十遍没有回音后我盯着聊天框上的巨轮发呆,想起常郝每天都会跟我说晚安,晚上递牛奶时说一遍,晚上我刚开始享受熬夜的时光玩手机时,再发一遍,然后不停地给我抖动窗口,扰得我没法玩,干脆睡觉。
他就是个这么讨厌的人。
可是他不发,我却失眠了。我光着脚跑去他屋子,他的被子蒙着头,我去拽:“常郝。”他不理我,被子却微微地颤抖,我下意识摸了下他的额头,跳起来。
吃了退烧药的常郝并没有在第二天早上好起来,爸妈送他去医院,我趁午休时去看他,点滴大厅里少有的空空荡荡,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躲在点滴室的拐弯口偷偷看,突然想起那天芬芬指着他的背影说:“有一说一,常郝的背影真挺好看的。”
⑧
正入神,熟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过来。”我惊讶地看着常郝转过身,冲我招招手。
我跑过去,他笑了,指指前面有如反光镜般的铁质椅背,面颊上却带着点儿倦意,“你给我带东西了?”我瞪他,在这种人面前真是无秘密。
我把背在身后的那株小雏菊拿出来,递到他面前。常郝没接:“这是你自己想买着看的吧?”
又被看穿了,这家伙今天怎么那么直接,我气鼓鼓地放下书包,抽出一块毛绒绒的龙猫毯子:“喏,给你。”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汤。常郝毫无表示地接了过去。
我想了想,凑上前:“哥,你还生气吗?那么宝贝的毯子都借你用了。”这绝对是我年度最甜美的声音。
常郝差点儿呛着,虽然低着头,但我分明看到他笑了。我承认,这一刻我丟盔弃甲、束手就缚、弃械投降。我输了,不过这没什么,我曾经很想看到常郝落魄沮丧的模样,但现在他展现出完全普通的那面,会伤心,会生病,我便在心里允许他短暂得意了。
我还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小票,发现连超隐版的盲盒都是他花高价买来的。
于是我好像更讨厌他了,我讨厌明明我应该讨厌他,可他那么温柔那么好,让我对他那么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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