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书页边上

陈贝佳

读书读至后记，往往有大梦将醒的预感，既不舍，又好奇。

若说阅读是饕餮盛宴，那后记便是一剂健胃消食的药。作品的神秘、文字的疏离感在作者娓娓道来的口吻中被消解，于是你看到身为工程师的刘慈欣如何从一个宇宙的数学模型中推演出整个三体文明，看到鲁迅对黑白无常画像的较真。后记，是作者真人秀的舞台，作者不必再扮演笔下的那个“我”，抑或困在上帝视角中旁观。你的读者渴望着你的真实。

真实，将台上人与台下人之间的距离缩短。看过了《呐喊》，便想要翻一翻杂文；欣赏过安娜的黑色鬈发，也欲到托翁的日记中一探文学巨擘的心灵世界。爱上一个作者好比为一个明星倾倒，渴望靠近，来一场只属于自己的“单恋”。

然而，這中间存在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你如何知道在一个貌似真实形式的包裹之下，其内容也一定是真实的呢？“我所想的和我所写的不一样”“我为自己写作和为他人写作是不一样的”，鲁迅如是说。为了慰藉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他必须藏起最黑暗悲凉的话，扮作更为相信未来的模样。但这一种“文饰”并非虚假造作———不以“我之必无”来否认“他之可有”，这乃是作家的宽容，是高于作品本身的智慧。毫无粉饰的本色出演是为艺术，但若要寻求作品的社会意义，作者的话语须得如冰山一般有露有藏，露出的部分充满阳光，至于底下的黑暗，则留给愿意咀嚼者去慢慢消化。

身为读者，我们往往以为自己偏爱的是真实，殊不知那只是作者展示的真实。文学加工为作品与作者本人笼上一层光辉，硬要去揭穿、去向赤裸的面目寻求意义，实非对待艺术该有的态度。

不过，对于真实的加工也不应过分。如今有个流行的词叫“卖人设”，这背后是对人格加工的一种极端化，即将人符号化。在人性复杂的大前提下，简化即是对真实的背叛，是将人格矮化而非升华。过去，“张国荣”这个名字能给人带来多少想象，多少优雅与颓唐、忧郁与热忱！到而今，仅“小鲜肉”一词便可将诸多明星一网打尽，急于卖人设的真人秀反而将明星的形象物化、娱乐化，不如影视作品中的角色那般鲜明饱满了。

真人秀的本质终究是“秀”，如同后记再随意也属于文体的一种，需要经过艺术加工。然而正由于肩负着展现真实的使命，它们才更需要还原人性的复杂，于共性中求个性。

教师点评

我们惊讶于作者的思维力，从娱乐界的“真人秀”竟然想到写作领域的“后记”，真有一种亏你想得出的阅读快感。作者首先找到“真人秀”与“后记”两者之间的共通性，认知度高。接着，作者指出“‘文饰并非虚假造作”，而是“作家的宽容，是高于作品本身的智慧”。“我们往往以为自己偏爱的是真实，殊不知那只是作者展示的真实”，足见作者是一位阅读面及阅读深度非常了得的人。文章掷地有声地指出文学加工是必然，因此真人秀的本质终究是“秀”也无可厚非。最后，作者将“真人秀”与“写作”两者有机结合起来，表明它们都要“还原人性的复杂，于共性中求个性”，一句顶十句，见解不俗。（王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