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9
姚惠涵
吃罢乡人特意为他烹的锦鸡,他携了张兆和的手,在大家的陪同下去听傩戏。
他走出家门,墙外的夹竹桃花还是开得那么好,在含着水汽的风里摇曳地妖妖艳艳,在空中划出大朵大朵的红。已至耄耋的他在路上颤巍巍地走着,眼睛却未放过任何一个熟悉的地方。他走到沱江边,碧绿的水还是一如既往地奔流,好似没有时间概念,让他刹那回到了三十岁坐在船上给张兆和写信的岁月里。他眯起眼凭着记忆向上游眺望,那座桥还在水雾里若隐若现着。那是没有名字却很古老的桥,没有漂亮的拱形与雕花,只有石礅和木板。他记得他给张兆和写道:“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的这头是青丝,桥的那头是白发。”
眨眼间就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老了,这个地方依旧。
他顺着江边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突然发现他笔下的那些女子都还青春着,翠翠、萧萧、三三,她们都不会老去,可他已经老了。他写下她们时只比她们大了十几岁,如今却虚长了这么多光阴。那些女孩子是这沱江的水滋养出来的,自然而然便成了永恒。
终于走到了,他是为了来听傩戏的。众角脸上浓墨重彩,撑起暗红的戏袍抑扬顿挫,高腔回荡在空中。他却一下子看到了那个打鼓的老人,他大概匕十多岁,却精神矍铄。此时,众人成声而和,义有字句联络,纯如绎如的叹声杂于其中,鼓声便和着奇丽的滚腔,一处处皆击在最要力度的节拍上。刹那,唱出嚣杂,激越如同滚雷,他的心也随着这一阵阵雷声震颤着。他好像义回到了那些岁月里,从军离乡,南北漂泊,每到一处集市,听着相似或不相似的辰河戏,他便都有一种回了乡的错觉,那咿咿呀呀的野腔无数回在他的耳中、梦里,慰藉着他的乡愁。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回到这个他生长的地方。六十多年后他终于又一次在这里听到了傩戏,高亢的戏腔浮在水汽里,果然是最正宗的乡音。
“楚声,”他喃喃道,“这是楚声。”
他淌下泪来,浊泪顺着皱纹爬满了脸。
名师点评
本文在沈从文先生80岁回故乡的真实经历基础上发挥想象,将一位耄耋老人对故乡的深挚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作者对沈从文及其作品相当熟悉,巧妙地借助沈从文的视角,将眼前所见的故乡景象、沈从文一生的经历和其作品中的細节跟人物形象地衔接起来。听傩戏的一路仿佛老人一生的回顾,打通了时空和虚实,使文章变得意蕴丰厚。多处细节的描绘使文章极具感染力。
(王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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