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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失去感受幸福的能力

时间:2024-05-10

德川咪咪

对于世界,我微不足道;但对于我自己,我就是全部。在她追悼会的前一晚,我梦见自己回到高中,穿过人来人往的校园,紫色的花瓣像蝴蝶一般停留在我的肩头,又翩翩而去。我看到老师在人群中出现了,带着微笑,许多学生走上前揽住她,于是他们并肩走一段又分手。而我在不远处凝望,偶尔她看向这里,我就招招手,她并没有回应我,然后在斑斓轻柔的风里消失了。那时,初夏已是暖风熏人,各科考卷多如牛毛。复习课统统变成了答疑,我不听课,惜来同学的手机玩“泡泡堂”。不听课的占了多数,除了打游戏,也有人睡觉、聊天、自顾自复习。老师也不管我们,自顾自讲课。在那节语文课上,我偶尔抬头,看到一道阳光将教室一劈为二,光柱下有点点碎尘,老师就站在这碎尘之中。她不紧不慢、娓娓而言,每一粒碎尘都炫目地飞扬着,构成了我高中生活最后的图景。老师正在分析一篇现代文阅读。这真是我在学生时代看到过的最奇怪的一篇文章,开头便是:“我登上一列露天的火车,但不是车,因为不在地上走;像筏,却又不在水上行;像飞机,却没有机舱,而且是一长列;看来像一条自动化的传送带,很长很长,两侧设有栏杆,载满乘客,在云海里驰行。”甸甸隐喻,仿佛梦呓,拿它来做阅读理解,让人抓狂。老师问:“你们有谁看懂了这篇文章吗?”回应者寥寥。当她的眼光扫过我时,我赶紧摇头,她便微笑:“我不指望你们能看懂,但我非常喜欢它。”于是,在我高考前最后一堂语文课上,我的老师倚着讲台,从杨绛的这篇《孟婆茶》开始,散漫地与我们谈生死。她说,那是一列通向死亡的列车,我们每个人终会登上它。她讲钱钟书和钱媛的先后离世,“不要害怕死亡,在漫长的生命中,生和死会交换位置,死亡变轻了,而活着才是最沉重的事”。在最后的铃声响起来之前,老师说:“我希望各位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但我更希望,当你们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人生往前走时,依然不会失去感受幸福的能力。”很多年后,我试图回想起,聽到这些话时的心情——大概是哼了一声吧。整个高中,我都觉得,这个语文老师是一个情感细腻过头的人,总是生老病死,死呀活呀的,让当时的我很不耐烦。那年我侣岁,中二倔强、充满朝气、自以为是,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而活着,又怎么可能变成—件沉重的事呢?半个月后,我的最后一门高考结束了。在走出考场的路上,看到她和其他老师一起,站在门口送考。人群如潮,我们只有匆匆一会,她见我喜上眉梢,便问:“考得不错?”当时我点着头,心里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终于能够抛开过去,抛开那无聊的、重复的、课业繁重的每—天。我满心骄傲地宣布着:“从今天起,我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快乐地活。”多奇怪,那么多年过去了,当我回忆高考时,关于考场的种种印象均已模糊,我只想到了老师在最后一节语文课上说的那些话。很多年以后,我开始多多少少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我高考前的人生轻薄如纸,越往后走,生活才越显出复杂与沉重的本来面目,如果有一天我们再相见,我一定想要问她:“究竟怎样才不会失去感受幸福的能力?”可惜不会再有与她倾心交谈的机会。2012年初,我的老师于春秋鼎盛之年因病逝世。附记那天,我去送她最后一程,所有学生都传看着她生前的最后一封信,里面写道:“从知道得病至今我一直坦然和平静,我总是想,人不能只允许自己遇到好事,不允许自己遇到坏事。当不顺或困境找到我时,我会反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于是就能平静地去面对。”那天,我看着这段话,用袖子擦着泪水,但越擦越多。如今,每当夜深之际,看到她留下的这些话,眼泪依然会夺眶而出。老师啊,倘若你我还会相逢,大约会是在那辆“在云海中驰行”的列车中了,我并未辜负你“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的第一个希望,想来也不应辜负你的第二个希望:背负着沉重的人生向前走时,也不会失去感受幸福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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