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1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热播的时候是2012年,我偷偷摸摸在被窝里用MP4看完,隐隐伤感。那时候还没有经历过心跳、悸动、暗恋、错过的我,对电影要表达的主旨并不太理解,只觉得人和人的差距啊,真是比人和狗都大。
不同于沈佳宜的清纯、上进和美好,腰肢一扭就能让男孩子们的心抖三抖,我的中学时代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妈妈下岗了,奶奶半身不遂,爷爷又有胆结石和糖尿病。于是那一年的我,每周只有很少的零用钱,穿小姑不要的旧衣服。
我那时候也太平庸了吧,相貌、学习、性格都是,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俨然一只小透明。我没有好看的衣裙,没有精美的蝴蝶结,也没有冒着粉红泡泡的少女心事。家里的电脑还是“大屁股”的,隔三岔五就闹个脾气,于是那一年的我,并不能汲取到什么娱乐资讯花边新闻的养分,在女孩子们讨论男明星时完全插不进去嘴,只能尴尬地笑笑,继续躲在堆积如山的书本后面,看村上春树、白槿湖、绿亦歌……自卑像菟丝草,蚕食鲸吞着我本来就不多的光彩。少女的自尊心总是像瓷器,易碎又硬气。为了那点极度敏感的玻璃心,我做过很多啼笑皆非的举动,现在想来,不无心酸:
比如,站在人群中时,远远地看见朋友的身影,我会大声吆喝着打招呼,双眼弯弯地笑着:“畦,好巧啊,你要去干吗啊?”即使…我们并不算太熟。但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别人才会知道,我不是那么不讨人喜欢,也不是那么孤僻,我也会像别的女孩一样,也有千丝万缕的少女心事,也会亲昵地挽着闺蜜的手,站在路边吹着风共饮一杯奶茶。
再比如,初中的时候,许多女孩心中那颗感情的种子都如雨后春笋般,“咕噜”一下冒出嫩嫩的新芽。已经有人开始咬着甜甜的雪糕,拉着男生手,在夜色里闲逛,或者在校门口轻盈地跳上男生的自行车后座,笑得灿烂。而我,从来没有男生递给我小纸条;没有男生在换座位时,帮我搬厚厚的书;甚至在心情低落想要人安慰时,连能打电话给他倒苦水的男孩子都没有。原因其实我很清楚:不善交际,喜欢独处,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漂亮。那时的我做了好多努力,在表面强撑的平和下,小心翼翼地敛藏起我不受欢迎的事实:
“我有喜歡的人,只是他不喜欢我啊。不要再问啦。”
“我觉得我们应该区分好主要任务啊,我们应该把精力集中在考上重点高中上啊。”
“待人礼貌是修养,独来独住是性格。”
初三春天的一个晚自习,教务处组织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抓情侣:蹲在宿舍前面的草丛里,一看到你依我侬的小情侣,就“刷”地一下站起来,强光手电给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少男少女猝不及防地打个高光,其他老师纷纷从四面八方聚合过来,跑都跑不掉。
那些小情侣现形以后啊,男生就只顾着自己跑,女生一逼问就什么都招,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爱情。我耸耸肩,不屑的语气,心里其实是羡慕的:能够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谈恋爱,一定互相很喜欢对方吧,可我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也不会有人喜欢我。
现在想来,这种“口嫌体正直”真是太羞耻了。
2
那天傍晚,章鱼哥和我一起趴在走廊栏杆上吹着风,对我说,会有的啦,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晚自习前的广播响起,是周杰伦的《说好的幸福呢》。我挽着蝉的胳膊,幽怨地问,我的幸福怎么还不来。蝉就会摸摸我的小短发说,你还小,可能你的花期比别人晚吧,不要羡慕别人啦。她明明和我同岁,却总是一幅大姐姐的口吻,而她说的话也真的一语成谶,我的花期真的很晚,到现在都还没发育完全,吵架拌嘴她们总会说,信不信我把你从A-打成-A,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回敬一个华丽丽的白眼。
章鱼哥和蝉是我中学时候最好的朋友,我们的情况都差不多:不漂亮,也没有什么左右逢源的能力。我们的组合,就像《初恋这件小事》里,小水和她的朋友们:不美,不聪明,毛毛糙糙,却真心希望对方好。
中学时期,那种死读书,留着三块钱剪的短发,脸上爆痘,衣服又土的女孩,大概在男孩子的眼里无聊至极吧。而那些精致的女孩们,则大肆评论我们的穿着,在老师公布成绩,告诫大家向我们学习时,她们总是不屑地耸耸肩。
印象深刻的是一节体育课上,我们坐在乒乓球桌上闲聊,隔壁桌男生的乒乓球打到了这边,便隔着桌子,冲我们喊:“美女,帮忙捡一下球可以吗?”
那是个笑容挺灿烂的男孩子。章鱼哥从脚边捡起球丢给他,又遭到了女孩子们的嘲笑:“人家只是客气一下,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美女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一颗柠檬在心底炸开,酸酸涩涩的。多年后我已经忘记了那天的阳光和温度,只记得我一直拼命说话,试图缓解章鱼哥的尴尬。我也再一次地,对这个以貌取人的世界,感到失望。虽然章鱼哥不漂亮,留着毛糙的短发,但她真的很好啊。可只有我们这样想,一点用都没有。
可能因为我们微妙的相似性,三个人始终形影不离。一起去吃一块五一杯的雪花酪,一起去老师办公室问问题,周末的时候带着作业去对方家里写,同学录上,留下依依惜别的话语。
当时那个全民玩00空间的年代,我还转了很多(你若折了我闺蜜的翅膀,我定废了你整座天堂》《致闺蜜:以后你是我孩子的干妈》之类的文章,现在想想更羞耻了。
3
章鱼哥家境不是很好,弟弟又体弱多病,爷爷每个月都吃很多钱的药。她说,她们家经常入不敷出。可是,她还是在人群中笑得很灿烂,就好像那些生活中的琐事、那些鄙夷从来都不会干扰到她一样。
蝉的父母都是老师,但是有一个患血友病的弟弟,我不了解这种病,只隐约记得生物老师说,是因为血液中缺少血小板,所以伤口无法结痂。因为弟弟的病情,家里人都把重心放在了弟弟身上。记得以前看过她的日记,弟弟和她一起玩时不小心割破了手,她就被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巴掌。那时候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好让人心疼啊。可蝉却说,她能理解妈妈的心情,她要好好学习,读医科大学,治好弟弟的病。
我对蝉说,如果你弟弟的血小板不够了,我就把我的捐给他。她总会给我一记暴栗:又不是骨髓
而那一年的我,住在小院子里。妈妈为了方便照顾奶奶和补贴家用,养了好多兔子。我经常在兔子的尿骚味和米饭的煳味里悲哀地想,生活真是太苦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出生在一个殷实富足的家庭里呢。
章鱼哥总是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现在你觉得生活多么艰难无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积极向上感染着我,让我觉得乐观这东西啊,就像内裤,平常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候抖搂出来,就可以技能点满,变身成无所不能的超人。
我的少女时代,心态变化就像过山车,有过卑微到尘埃里也有过自恋到不可一世。十几岁的时候纵然自卑,纵然灰头土脸校服裤腿拖地,也总带着“1 wish I was special”的怀想,就像杨千嫜说的“我喜欢你有话直说,胸口一个勇字”,即使被嘲讽,即使不被爱,即使周围人我都看不上,也觉得自己能看到世界的尽头。
二十岁的时候发现,世界很空,生活很成,可能鱼丸面里一直都没有鱼丸,过关斩将没那么容易,连早起都掌控不了还想改变世界更显得可笑。还有更残酷的,有些事就是徒劳无功的,比如一马平川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波涛汹涌”,小说被哪个知名导演看上从此飞黄腾达的机会也不大,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在温饱线上挣扎,变成庸庸碌碌的成年人。但是生活的美好在于,即使你变成了这样一个你,坚持爱你的,却还是当年那群同路人。
4
中考后,章鱼哥去了外地借读,蝉去了探究班,我在普通班。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我想要知道她们的消息,只能通过每个周末提前放学回家的一小会儿,看看她们的空间和留言板。
蝉谈恋爱了,和一个有点木讷的男孩子。
章鱼哥的头发长了,看起来有了女人味。
我去找过她们,她们也来找过我,能聚在一起的时候却屈指可数。那时候看到关于友情的文章,偶尔也会泪目。其实友情到深处,与爱情无异,同样需要七分真心,失去了也会伤心伤身。
再后来,我学美术,去千里之外的地方集训,和男朋友分分合合,复读,打工
生活渐渐被各种事情填满。只是偶尔,听到歌词里唱的“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我怀念当初单纯美好的小幸福”,会想起那时,稚嫩地如同豆蔻枝头的我们,互相庇护,互相扶持,一步步走过青春。
复读完的那年暑假,我见过她们。章鱼哥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一点儿也没变。我们回到原来的学校,走过来时的路,讲以前的故事,一如往常。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她们都还没走远,真好。
其实一开始联络她们的时候,向来悲观的我还在想,会不会很尴尬,我和她们错失的这几年岁月,再也不能弥补了。这几年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还好,我们的默契那么长。
蝉讲她的大学,讲社团里有趣的事,章魚哥给我讲大学里的品行成绩,讲南京审计大学的地势都不能骑自行车。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们这一路的披荆斩棘风光旖旎,觉得很开心:我们都在各自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生长。
今年年初的时候,看到蝉发了一条动态说,有没有人需要北中医代码233的考研资料。真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这个姑娘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5
其实我们的故事,比起那些渐行渐远渐无书的俗套剧情,要幸运很多。只是,我们都慢慢长大,也渐渐懂得,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能寻找避雨的屋檐了,自己就得是那个屋檐。
还有啊,当初我们的长得不好看,不被人喜欢,已经在岁月的锤炼下,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曾经的我们谨小慎微,动不动就和世界碰撞,现在,我们更平和,更内敛,不再是硬邦邦和世界对抗的状态,于是,也就不用歃血为盟,抱团取暖了。
站在告别的路口,彼此之间是三件白T恤和三双帆布鞋的距离,然后我们挥手,笑着转身。
我们这些没人追的女孩子,也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一样,安稳平常地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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