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丁子嫣
天之尽,海之深,有座不知名的小岛。岛上山腰独居一位老人,终年陪伴他的只有一条狗、一座山和那一片海。
天空破晓,天气微凉,在氤氲的雾气中,蜿蜒的山间小路两旁野芳幽香。老人肩扛锄头,哼着悠扬的山歌,沾满露水的布鞋爬上山头,沧桑的脸庞拥抱着海风,不知名的花儿和着老人的山歌风吟摆舞着,大黄狗也跟着摇头摆尾,远处的海浪不甘寂寞地拍打着悬崖,在静谧的山林里久久回响。
朝耕晚归,忙碌了一天的老人坐在屋前,看落日余晖与大海消融一体,听涛声拍岸惊飞一群林鸟。他把油灯擦了又擦,捻了捻灯芯,点燃了放在窗前,嘴里喃喃自语:“走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山下的人们都明白,老人思念着远航的儿子,他去了海那边工作,至今没有回来。窗边的灯光日复一日,燃尽的灯花就像老人苦涩的眼泪,早已随风飘散,留下的只有岁月的沧桑和无尽的守候。而那出海的渔夫,早已习惯了老人点的灯,他们在暴风雨中驾着飘摇的渔船,紧守着满仓的收获,藉着这一丝温暖指引着回家的路。
老人是山里的护林员,山里的人已经记不清他什么时候就来到这里了,只知道护林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就老人没走。村里的年轻人也像海浪推出去的浪花,走了一浪又一浪,再也杳無音信。谁愿意回来呢?这里除了山林还是山林,打个电话信号还时断时续。久而久之,村子空了,林子荒了,篱笆断了,白天只有老人巡山松土的锄头声,在空旷的山林里寂寞回响。黑夜降临,老人仰望茫茫苍穹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那是北方,他儿子远去的方向。海面涛声呜咽,窗口烛光微曳,门扉寂静如常,老人长叹一声,孤独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轰隆隆”的声音刺破了宁静,一个庞然大物用锋利的爪牙将一棵棵树连根拔起,疯狂地推翻着山下的房屋,林间鸟儿惊飞不已。老人闻声而来,只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拿着喇叭吆喝着村民,村民满脸堆笑着,在一张纸上争先恐后地签着名字。原来小岛要开发旅游景点了,许多村民都签了合同。老人疯狂地推开人群站到队伍前面,一个中年男人笑着递上薄薄的纸片,说山腰的那房子很好,再砍些林木,建个观景台很不错。老人干裂瘦削的手一把扯过那张纸,撕成碎片,身体颤抖着质问中年男子:“这些大树你也敢砍?!砍了树,山上的土就松了,会死人的!”那个中年男子嘟囔着:“砍几棵树有啥要紧啊?”村民们也附和着:“这里的树多得数不过来,没人知道的,何况他们可是出了大价钱的啊!”老人银白的发丝凌乱飞舞,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怒火,用尽毕生的力气大喊:“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园啊,树没了,湖填了,你们的孩子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吗?”村民们嗤笑着:“这老头,疯了!”那群听不懂老人方言的人也不屑地走开了,只剩下老人佝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工程依旧如火如荼地开展,高大的建筑拔地而起,茂密的山林只剩下几棵老树,树身上挂上了各种各样的铭牌。老人远望着压弯的树枝和光秃秃的山脊,眼中的浑浊似夜中深海越来越暗。他抄起锄头,朝牌子用力砍去,牌子断了,丫枝直了,工棚里冲出几个人使劲拖住他,将他拖回老屋。过了几天,建筑工地上架起了高高的栏杆,老人再也无法靠近他的树木了。起风了,老人眯起眼,这一眯竟眯起了泪,泪有点咸,像大海的味道,但似乎比海水多了许多苦涩味。从那以后,村里的人很少再见到老人了,除了那盏定时亮起的油灯,但那灯光似乎一天比一天微弱,在山林中缥缈得如一丝线,却又亮得如一颗星。
那夜的暴风雨来得很突然。毫无预兆的村民们被一阵阵凄烈的狗叫声惊醒,人们循声而出,老人躺在一棵树下,双目紧闭早已停止了呼吸,整张脸沾满雨水冻得发青,锄头依然紧握在手中,栽下的树苗被新加固的泥土围护着,在暴风雨中巍然不动。也就在一刹那,轰然一阵巨响,山体滑坡了!山下新建的那些房子瞬间变成残垣废瓦,灯光湮灭,一片死寂。幸存的人们把老人移到屋内,围聚在那盏油灯旁,一个个惊魂未定,外面风雨飘摇,但这破旧的老屋,此刻却让每一个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暖意。
天晴雨散,村民们把老人埋在他亲手栽下的树苗旁,海风吹过,树苗迎风摆舞,它们一定在告诉老人,今天的风有多咸,又有多柔。村民们又把老屋修缮一新,还约定轮流上山点灯,点一次灯栽一根树苗。几年后,这里又是一片郁郁葱葱。
那夜,繁星满天,平静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船,一个年轻人正在船头昂首眺望,他那与老人相似的眼神,正苦苦找寻曾经熟悉而又久违的灯光,山间里灯光一片,而山腰上的那一盏,在那颗最闪耀的星星辉映下,显得尤为夺目,年轻人笑了,家,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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