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薄皮大馅
后来他无数次庆幸自己说了这样一个谎,才能光明正大待在她身边。
(一)
问:从梦境到现实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答:去趟理发店,再回家自己照镜子。
阮一叶已经照了半个小时的镜子。
夏至刚过,六月末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段时间。下午六点,天光没有丝毫收敛,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打在她越发心如死灰的脸上。
高中三年,阮一叶都循规蹈矩,梳着最普通的马尾辫。高考完的这半个月,她废寝忘食地刷完了一部热播偶像剧后,难得下定决心要去剪个剧中女主角同款发型。
乍然面对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最初阮一叶心中不是没有顾虑。但在理发师一通狂轰滥炸的彩虹屁和理发店里堪称化腐朽为神奇的灯光效果中,她逐渐迷失了自我。
再然后……就是回家路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把她的新发型毁得寸草不生。
回到房间照镜子的一瞬间,阮一叶就地自闭。
偏偏有人不会看人脸色,专挑这个时候来触她霉头,绕着她转了两圈,不经意地发出一声轻笑:“跟小蘑菇似的。”
小蘑菇本人当即炸成油爆蘑菇。
“秦渊,你是不是想打架?”阮一叶对来人怒目而视,“我们家不欢迎不会说人话的人。”
少年也不生气,挑了挑眉,四两拨千斤道:“我要是走了,谁今晚带你去吃饭?”
阮一叶憋着一股气:“我今天,不!在我头发长长之前,就是饿死,死床上,也不会踏出家门一步!”
秦渊面露遗憾:“可是我妈给了我两张美蛙鱼头的券,据说味道很好,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你等我找顶帽子。”
认识十几年,在给阮一叶顺毛这件事上,秦渊自认已经修炼到了满级。
这朵小蘑菇一向是风风火火的性格,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遇到再大的事,一般投喂点儿好吃的,就立刻又开心起来了。
可这次好像是个例外。
哪怕风卷残云地扫完了一盆红红火火的美蛙鱼,阮一叶还是很忧郁:“你说我明天装病请假不去学校怎么样?”
秦渊拉开椰汁易拉罐的拉环,熟练地把长吸管打了个好看的结插进去,递到阮一叶面前:
“那你们班明天上台给老师献花的,就要换成别人了。”
明天是学校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每个班都要挑选一位学生上台献花,这是荣誉的象征。
身体里流淌着好战因子的阮一叶果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叹了口气,神情悲壮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乱其发型……”
“放心吧,不难看。”秦渊伸长手臂,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把,“是可爱的小蘑菇。”
然而阮一叶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谁的话都可以信,秦渊的话不能信。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椰汁虔诚祈祷:“希望明天胡老师、王老师、李主任……”她念叨了一长串的名称,“……还有陈慕!都不要注意到我的发型!”
听见最后一个名字,秦渊唇角微微拉直,垂了垂眼,等阮一叶睁开眼睛,他舒出一口气,又没辙地笑了。
“行了,别许愿了,靠菩萨不如靠我。明天就躲我身后,哥哥帮你挡着。”
(二)
秦渊生日明明比阮一叶晚一个月,却总喜欢自称是她哥哥。
秦爸秦妈和阮爸爸都是同一家律所的律师,大约是家学渊源,两个小朋友从小就很会耍嘴皮子。刚学会说话的时候,阮一叶的启蒙教育是《八百标兵奔北坡》,秦渊则是《红鲤鱼绿鲤鱼与驴》,两个人联手称霸小葵花幼儿园。
等到上小学以后,在语言上“欺负”其他小朋友已经没什么乐趣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标锁定对方,每天放学回家都能因为丁点儿大的事情吵一路。
两家父母白天在法院打了一天官司,晚上还得被迫看“两小儿辩日”。
辩论的话题还都奇奇怪怪的,从“红绿色盲患者知不知道自己是色盲”到“睡不着和起不来哪个更痛苦”。
听得两边家长觉得自己才最痛苦。
好在后来念到初中,两个小朋友成了中学生,长大了也懂事了,总算没有再幼稚地纠缠这种问题。
古往今来,十几岁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学校里自然而然地开始风传一些八卦,但是无论怀疑谁和谁的关系微妙,都怀疑不到他俩身上。
阮一叶曾好奇地问过朋友原因:“是因为我一看就是秦渊高攀不起的样子吗?”
“看见这个镯子了吗?”朋友晃了晃自己的手腕,“24K纯金的,但是這也没有你俩的兄弟情纯正。”
阮一叶:“……我拒绝。”
“还是姐妹情吧。”她做定论。
那会儿的寒暑假正热播金庸武侠剧,阮一叶被阮妈妈严格管控看电视的时间,只好“纡尊降贵”地“偷渡”到隔壁秦家,和秦渊一起看。
剧里形形色色的美人和大侠,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讨论,也就顺带摸清了对方的喜好。
她喜欢斯斯文文的美少年,而秦渊却是剑眉星目的英俊,整个人的长相和气场都十分张扬,还有点儿吊儿郎当。
秦渊喜欢风情万种的大美人,阮一叶本人身高没破一米六,长着张软软糯糯的苹果脸,一双狗狗眼连瞪人都像小孩儿在撒娇。
彼此距离对方的理想型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确安全,是百分百不掺任何杂质的纯友谊。
高二分科之后,阮一叶和秦渊正式结束了十三年的同班生涯,一个学文,一个学理。
他们再次在校园里碰面,还是九月学校举办的社团大会。
阮一叶所在的文科实验班搞了一个书信社,本意是弘扬传统书信文化,不料秦渊从旁路过的时候,挑衅且欠揍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这是……情书代写?”
旁边还真有人受到这不靠谱的启发,来请他们帮忙润色自己精心撰写了一个月的情书。阮一叶气得咬紧牙,差点儿追杀秦渊半个校园。
最终他们停在理科实验班的帐篷前,体力欠佳的阮一叶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接过了秦渊递来赔罪的热牛奶和面包。
她望着招牌上的“天文社”三个大字,记仇地故意曲解:“那你们这是,给人看星座?”
秦渊顺势一本正经道:“射手座,本周财运欠佳,桃花运旺盛……”
“信你我是傻子。”射手座本人阮一叶面无表情地说完,一口咬住面包,甜丝丝的香芋紫米充满味蕾,她单方面原谅了秦渊的挑衅。
正要转身打道回府,阮一叶视线一瞥,忽而定住了脚步。
面前的小仓鼠腮帮子鼓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秦渊循着她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国际班魔方社帐篷前的人影。
那是个相貌清秀的男孩子,长身玉立地站在树下,看起来身形有些单薄,却偏偏贴合了“斯文”两个字。
(三)
陈慕。
耳东陈,钦慕的慕。
中法混血的国际班学生,魔方社社长。
阮一叶嘴里叼着笔盖,一笔一画地在本子上写下她搜集来的信息。
书桌上还摆了她斥巨资购来的魔方大家族,从二阶入门款到六阶高级款应有尽有。
“敲诈我零花钱买早餐,原来是把钱都花在这里了。”周末的早上,清晨的雾气还没散,窗外传来少年朦胧的声音。阮一叶全当耳旁风,妥帖地把本子收进抽屉里,然后开始拨动最小的那一枚魔方。
窗户没锁,被人顺畅自然地从外面推开,一盒小笼包放在她桌上一角,秦渊自发拿走一枚魔方作为回报。
“你又不会……”阮一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呆滞地看秦渊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把打乱的三阶魔方完美复原。
她生平第一次不得不承认,秦渊可能、也许、大概,是比她聪明那么一点儿。
“秦浅浅,”她讨好地叫了他一声,然后用筷子夹出汤汁最饱满的那一只小笼包,重新“上供”给秦渊,“你教教我。”
当初秦妈妈一心想着生个女儿,名字都起好了,孩子一出生才知道盼错了性别,家里人一半欣喜一半忧愁,最后决定保留“浅浅”这个名字,用作小名。
然而这个小名过分可爱,和秦渊本人的气质大相径庭,现在还敢这么叫的,也就阮一叶一个人。
少年就着她的手吃完了包子,享受她的五星级服务,态度却扑朔迷离:“教会你让你去魔方社追人?”
“同学之间的纯洁交流,怎么能用‘追’呢?”阮一叶说得义正词严。
這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少女的怦然心动没到一见钟情那么严重的地步,阮一叶只打算徐徐图之,慢慢培养感情。
秦渊垂眸看她:“就像我们俩?”
阮一叶“啊”了一声,以为他是在计较朋友的远近亲疏,立刻安抚他说:“我们之间的关系肯定还是要更坚贞、纯洁一点儿的!”
结果秦渊脸色不知怎么就更沉了一些,一连几天除了骑车带她上学放学外,都没有多说半句话。
虽然平时好胜心切,但阮一叶性格其实并不自负,还非常擅长自我反省。
她又要跟秦渊借零花钱,又要让他专门抽时间教自己玩魔方,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没有让人单方面付出的道理。
严肃地做完自我检讨,当晚,阮一叶近乎熬了一个通宵,整理出了一份独家语文拔高秘籍,专门针对上学期期末语文成绩刚突破及格线没两分的秦渊同学。
幸好第二天不上课,这次换阮一叶一大早抱着小本子叩响了他的窗户。
前几天一夜入秋,晨风把衣摆吹得簌簌作响,本来困得睁不开眼的小阮同学都被吹精神了,声音亢奋地喊:“秦浅浅!起床啦!”
尾音未落,她的衣服帽子就被人从身后揪住,少年语气里带着点儿调侃:“起这么早是要来偷袭我?”
阮一叶转过身,猛然对上秦渊晨跑后微微泛红的清俊容颜。美色当前,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心跳的频率有点儿失衡。
秦渊却没察觉到她的失神,目光一凝,落在阮一叶眼睑下方的淡色黑眼圈上。
想到什么,他抿了抿唇,语气带着难掩的火气:“为了练个魔方熬夜……”
他话刚说出口,就被女孩子清脆明亮的声音盖住:“我才不是来偷袭的,我是来给你送温暖的好吧!”
阮一叶把手里的语文秘籍递给他,歪了下脑袋:“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平平无奇的笔记本,因为封面上中二的“绝版珍藏”四个字,变得多了些许神秘气息。
秦渊翻开一页,愣了愣,心脏某个被揉得皱巴巴的位置,像忽然之间,就被一双手温柔抚平。
“我说——”他阖了下眼睛,再睁开,唇角翘起一点儿弧度,“阮叶叶,少熬夜,会变傻。”
“绝交吧,秦浅浅。”
她和秦渊之间,果然只能保持不到三分钟的和平共处。阮一叶忧愁地想。
还没等到下次气氛缓和,能让她顺理成章地叫秦渊教她玩魔方,阮一叶就猝不及防地正面遇到了陈慕。
两个月后就是全国中学生知识竞赛,学校从文科班、理科班和国际班中分别选拔了人选备战。
遇见陈慕时,教导主任正把他们一群人提溜到阶梯教室开动员大会。
阮一叶听得昏昏欲睡,从口袋里掏出魔方打发时间,没注意身旁的座位有人坐下。她兀自背着魔方公式,手里扭来扭去,千辛万苦拼好第一个面,就再也进行不到下一步了。
恰在此时,她耳边响起了一道陌生的、轻柔的嗓音:“卡在这里了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四)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陈慕这么温柔的人。
虽然他身上有着明显的混血标志——浅蓝色的瞳孔和自来卷的头发,但这完全不影响在那一瞬间,阮一叶脑海里只存在一句古文:“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同桌听见她的自言自语,被酸得捂住了腮帮子,揶揄她:“贴吧里的校草投票,你这回是不是要放弃你家小竹马,转投国际班的美少年了?”
阮一叶最不理解的就是,他们学校好歹也是个全国重点高中,为什么学生私下里这么有八卦精神。
她心里吐槽着,手上却一秒不停地翻出手机点进了学校贴吧的置顶帖,毫不犹豫地选中选项,点击投票。
“我,阮一叶,绝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同桌给她鼓掌:“高风亮节!……不过秦渊那么帅,哪里不算‘色’了?!”
被人打抱不平的秦渊却对此一无所觉,准确来说,国庆之后,阮一叶已经连着两个星期没和他一起回家了。
理科实验班班主任管得严格,目标是在期中考前结束高中的全部新课,每天的早自习提前半小时,晚自习往后延一小时。
当年阮一叶是和秦渊一起学的自行车,可她一身懒骨,学会之后压根没自己骑过几回,现在唯一记得牢固的,只有爬上秦渊车后座的动作。
第一天独自走出校门时,她满心惆怅,却意外因祸得福,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再次遇见陈慕。
男生依旧在她身旁的位置落座,弯了弯温和的眼睛:“上次教你的方法学会了吗?”
阮一叶顿生一种被老师提问的紧张,像个小学生一样从书包侧面夹层翻出魔方,当着陈慕的面复习了一遍。
或许是上天怜悯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阮一叶几乎每次坐公交车都会遇见陈慕。他脾气很好,礼貌聆听她的每一句话,从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
可阮一叶却不由自主地总是会想起秦渊。
初中那会儿刚学物理,她每次遇到受力分析图就头脑发蒙,选择性逃避。秦渊把她拎到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演示,还要敲敲她的脑袋:“阮叶叶,怎么突然变笨了?”
被她恼羞成怒地顶回去,他脸上却还是那种吊儿郎当、万事不放在心上的笑,举手跟她投降:“行,是教不会你的我比较笨,今天肯定能把你教好。”
他说到做到,后面一次物理考试,阮一叶果然从不及格直升九十。
朋友之间,太长时间没有交流的话,想念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吧?
阮一叶自打上学以来,头一回这么期待期中考试。
日历纸又撕过厚厚一沓,伴随着深秋一场疾风骤雨,三天的期中考终于降临。
考完试那天刚好雨霁天晴,气温缓慢往上爬了几摄氏度,傍晚的阳光好柔软,洒在人身上都是蜜糖色,阮一叶坐上了自己久违的座驾,情不自禁地攥紧秦渊的衣角,喊了一声:“驾!”
秦渊握着车把的手一抖,險些两人一车倒进路边花丛。
阮一叶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讲:“秦浅浅,我现在学会三阶魔方了,等回家我们俩比一下,我肯定比你更快!”
“知道了。”
“陈慕已经练到六阶了,他说以后有机会再教我难一点儿的。”
“嗯。”
喜悦冲昏了阮一叶的头脑,竟然也没察觉到话痨程度和她向来不分伯仲的秦渊,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
自行车驶入小区前,天边倏地爆开了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在空中散发绚丽的色彩。
嘈杂的声响中,秦渊开口问她:“阮一叶,你开心吗?”
阮一叶正一脸雀跃地望着烟花,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下一下地蹭过秦渊的背:“当然开心啊。”
秦渊也跟着她抬起头,轻哂一声。
开心就行。
(五)
期中考结束在十一月中旬,半个月后,第八届全国中学生综合知识竞赛正式在杭州举办。
阮一叶和秦渊都在最终的参赛名单上,陈慕也在。
南方的冬天是魔法攻击,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衣服里,贴近每一寸皮肤。从暖气充足的N市过来的第一天,阮一叶就感冒了,光荣地连打三个喷嚏之后,她被秦渊盯着,捏住鼻子一口气灌完一大杯姜茶。
中间陈慕过来送了感冒药,阮一叶还没说话,秦渊已经替她婉拒了:“她体质特殊,吃感冒药会出现嗜睡症状和过敏反应。”
等人走后,阮一叶还一脸惋惜,像痛失一件定情信物。
“有人是不是忘了上次吃感冒药睡了整整一天,醒了发现耳朵后面起的都是小红疹?”秦渊语气不善。
阮一叶习惯性地跟他斗嘴:“没准陈慕手里送来的就是灵丹妙药呢?”
秦渊定定地看了她三秒,阮一叶做好了回击准备,正等着他新一波毒舌攻击,面前人忽然放下手里搅得温度刚好的秋梨膏,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竞赛一共三天时间,最后一天下午是闭幕仪式,N市一中代表队一路披荆斩棘,勇夺桂冠,带队的老师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
其他人都在游西湖走断桥,阮一叶在一重又一重的人群中……迷了路。
三天前,和秦渊莫名其妙地闹了一回冷战后,阮一叶一直想找人道个歉。是她口不择言、不识好歹,不分场合抖机灵,辜负了秦浅浅同学一片好意,主动认错也是应该的。
可是发手机信息不够真诚,竞赛期间也很难找到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好不容易熬到竞赛结束,秦渊又被一群男生拉着逛景点了。
阮一叶觉得自己可能天生没有做特工的命,跟个人都能跟丢。
屋漏偏逢连夜雨,手机电量也告罄了,她摸索着想往回走,却好像偏偏一直在原地打转。走投无路之际,她蓦然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陈慕。
她刚松了口气,余光就看见了陈慕身旁的另一个女生。他侧着头,耐心地跟女生说了什么,逗得对方笑个不停。
阮一叶恍然发觉,陈慕对谁好像都很温柔。她不特殊,更不是唯一。
毕竟有二分之一的法国血统,基因里都篆刻着浪漫多情。
阮一叶很佩服自己面临初恋破灭,还能保持这种冷静思考的能力。
下一刻,一道破空而来的声音就打碎了她的冷静:“阮一叶!谁让你一个人乱跑的,不知道自己是路痴吗?手机还关机!是想把谁吓死……”
话没说完,阮一叶就一头扎进了来人怀里。
秦渊浑身僵住,后面一箩筐教训她的话刹那间从脑海里蒸发。
“你……”
阮一叶闷声打断他:“秦渊,对不起。”
“……”秦渊难得声音卡壳,“没、没关系?”
阮一叶说:“但是我今天心理受到了巨大伤害,所以就算你还怪我,也不可以骂我。”
秦渊视力比她还要好一点儿,一抬眼就看见了“罪魁祸首”。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搜肠刮肚一圈也没找到适合说出口的句子。
可就在这短短几秒内,阮一叶已经自我调整完毕,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信誓旦旦道:“不过他们都说,运气是守恒的,我感觉我现在考运肯定很好,能考上A大了。”
秦渊:“……”
(六)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点儿挫折就能把人打倒。
但阮一叶既然下定决心要考A大,就将整颗心都奉献给了学业,根本没时间伤春悲秋。
等她再从记忆里扒拉出陈慕这么一个人,六月耀眼的阳光已然降临N市,高考翩然而过。
她的蘑菇头,在毕业典礼上一片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中,成功地没有引起过多关注。
离别气氛浓厚,阮一叶也哭完了一整包纸巾,最后还是看到连秦渊也红了眼眶,才像撞见一桩新鲜大事一样破涕为笑。
学生时代最漫长的一个暑假,发生了许多事儿。
比如阮一叶屁颠屁颠地跟在秦渊身后报了驾照考试,科目二挂了三次,在把秦渊逼成驾校教练之前,终于拿到了驾照。
比如陈慕要回法国读大学,和他一起的,是当初阮一叶在西湖边上看到的那个女生。
这一次,她的初恋是碎得彻彻底底,粉末飞扬,连一点儿渣都没有了。
唯一的好消息,大约就是,她真的“考场得意”,和秦渊双双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她女承父业继续学法,秦渊却另辟蹊径地去念了金融系。
A大男女宿舍楼隔得很远,不同院系之间更是难有交集,阮一叶开学加了许多社团,忙得不可开交,别说去找秦渊,连睡眠都快没法保障。
秦渊那边也是一样的状况。
所以当法学系和金融系娱乐辩论赛开赛前一天,阮一叶在辩手名单上看见秦渊的名字时,才知道他也加了辩论社。
她兴冲冲地给秦渊打了电话,这回换她主动挑衅:“秦浅浅,你现在提前求求我手下留情还来得及。”
那头的人似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接电话,低沉的嗓音鼓点似的敲在她耳膜上,带着点儿漫不经心:“我求你,你就会让我吗?”
阮一叶笑眼弯弯:“可以考虑让你输得不那么惨。”
“那巧了,我也是。”
娱乐辩论赛,辩题自然都是轻松娱乐化的,没有提前透露,全看双方的临场发挥。
比赛当天,拿到辩题时,阮一叶不禁愣了一下——竹马还是天降。
这是校园动漫和青春偶像剧里经常会出现的剧情,女主角要在青梅竹马和天降帅哥中选出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
等阮一叶回过神,两边已经确定好了持方。
法学系是正方竹马派,金融系是反方天降派。
在竹马这边,阮一叶可发挥的地方太多了:“竹马是除了父母家人外,最了解你的人,一同见证对方的成长,分享人生所有的喜怒哀乐,早已是密不可分的另一半……”
洋洋洒洒就是一篇小论文。
秦渊起身,淡淡一句话,就将她的所有论点都打了回去:“正是因为无论竹馬关系多么亲密,都不能再向前一步发展成恋人,所以才会有了天降的存在。”
这也是头一回,阮一叶被秦渊堵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否认,说“不是这样”,可她表面上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
辩论赛最终以金融系的获胜而告终。
赢了比赛,秦渊的笑却不达眼底。
阮一叶怔怔地看着,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地方被堵住,压抑得无法呼吸。
(七)
气象预报,今年阮一叶生日前夕,A市将会迎来初雪。
和金融系打完那场辩论赛后,阮一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和秦渊联络。
后面的几场辩论赛中,她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一路长胜。以至于有学姐开玩笑说:“看来我们第一场战败,都要怪金融系的二辩太帅了。”
阮一叶闻言,手指微颤了一下。
金融系的二辩,就是秦渊。
明明和他吵架也好,拌嘴也好,都几乎成了她融进血液里的一种本能,可当时那样的场景下,她为什么连一声“不是”都说不出口。
阮一叶心中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她因此心跳起伏、辗转难眠,却迟迟不敢去验证。
直到生日那天。
前一夜真的铺天盖地地下了一场大雪,她随手拍了一张自己在雪地里写的“Happy Birthday”发了朋友圈,祝自己十五岁零四十八个月生日快乐。
零点刚过,夜猫子们都还没睡,纷纷给她点赞留言,连陈慕都评论了一条:“应该和秦渊在一起吧,让他给你好好过生日。”
其实秦渊的礼物提前一天就送到宿舍楼下的储物柜了,是她喜欢的迪士尼新出的公仔,还有……一套四级真题。
阮一叶却从这句话中好似窥到了一缕真相之光,点开陈慕的对话框,屏住呼吸问:“你说我应该和秦渊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陈慕回得很快:“不会吧?秦渊还没追到?
“我就说他那种追人方法根本不行,太隐晦了,哪有女孩子能看懂。高二那时候他们班放学晚,就托我每天陪你一起坐公交车。还有魔方,他自己就很厉害,我跟他还是高一时在老魔方社认识的,结果非要让我来教你,还说什么——
“‘如果是你来教她,她会更开心吧。’
“开什么玩笑,你们俩搞双向暗恋,跟我可没关系啊!”
心跳声越来越剧烈,响到阮一叶近乎耳鸣,大脑里混沌一片,丧失了一切思考能力。
额角不断有豆大的汗珠往下坠,她慢慢反应过来,不只是心跳剧烈,胃部也疼得剧烈。室友很快察觉她的不对劲,赶忙拨打了120,和她手机上储存的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于是阮一叶十九岁生日那天的午夜十二点半,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快有一个世纪的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阮一叶疼了半天都没逼出的眼泪,在这一刻唰地落了下来。
“阮叶叶,别哭啊。”秦渊又焦急又小心地哄,“马上救护车就来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
“秦浅浅……”阮一叶叫他,苍白着脸颊,用微弱的气音,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好,你说哪里不对,我都改。”
阮一叶勉强地勾了下唇角,纠正他:“竹马就是比天降厉害的。”
(八)
“这是患者长期饮食不规律,作息紊乱,晚上又吃了生冷食物引发的急性肠胃炎。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被医生数落了一遍后,病房里,阮一叶又被秦渊数落一遍:“我看你跟幼儿园小孩儿没什么区别,以后的三餐都要我看着你吃。”
疼痛渐渐缓解下来,虽然身体依旧很虚弱,但阮一叶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神采,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渊。
秦渊帮她把被角掖好,又好气又好笑道:“今天怎么不说我应该让着病患了?”
阮一叶舔了舔干涩的唇,唇角扬着,认认真真地说:“因为我决定,对喜欢我的人好一点儿。”
如果说,之前在路上阮一叶说的那句话,他还可以理解为是她好胜心切,都痛成这样了还不忘跟他较劲,那此时此刻,秦渊已经无路可退。
他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生平第一次喜欢人,也是第一次被喜欢的人“审判”。
空气静默几秒钟,秦渊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举起双手向她投降:“你记不记得,初二的暑假,我们一起看过一場流星雨。”
那是十四岁的仲夏夜。
阮一叶对着流星许了一个好长的愿望,详细地描述她未来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具体内容秦渊不愿想起,只知道和自己相去甚远。
她许完愿之后还要让他也许愿,两个人整整齐齐。
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漂亮得晃眼,脸凑到他面前,长长的睫毛都快要扫到他脸上。
秦渊呼吸一瞬乱了,口不对心,又幼稚地想报复,也专门说了一个和阮一叶截然相反的设定。
后来他无数次庆幸自己说了这样一个谎,才能光明正大待在她身边。
“我跟自己说好,要帮你追到喜欢的人,但我原来不是圣人……我很嫉妒陈慕。”秦渊说。
辩论赛后,他害怕自己暴露得太过明显,被阮一叶发现,所以也主动选择保持距离,也让自己冷静一点儿。
“秦渊。”阮一叶说,“这是我第二次承认你比我聪明。”
她被自己年幼无知时定下的条条框框困在囚牢,一叶障目,让她再也看不见身边的人。而有人穿梭过月色朦胧,渡口也隐匿不见的港口,用经年累月的陪伴,帮她寻觅到一颗真心。
伸出双手捧住秦渊的脸颊,阮一叶笑眯眯地说:“以后,也请你对喜欢你的人,再好一点儿呀。”
感谢那场流星雨,辗转五年,送来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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