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莫须
他忘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手握面包奶茶就可以许诺未来的高中生,如今他们的距离是重溪到北京,是他永远也够不到的天边的云。
重溪
方沐雨十月回到重溪镇的时候,家里的天然气因为太久没用,怎么也烧不出热水。
方沐雨只好把电闸拉上,灯亮了,她才把热得快插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却让她吓了一跳。
都是些老旧的东西,放久了连废品都不如。
方沐雨走到阳台往楼下看,看见周婶站在院子里,她喊道:“周婶,家里有人吗?我家天然气被停掉了,想跟您借水洗个澡。”
周婶抬头看着她笑:“方丫头回来了?我正准备出去呢,九点家里有人。”
现在是下午六点,她刚因为搬行李出了一身汗。一想到还要熬三个小时,方沐雨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阳台左边的门被打开了,喻连钰走过来拿起她放在窗台上装了浴巾和洗漱用品的盆子,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方沐雨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这一次回来,方沐雨没有联系他,想着他一定不在重溪,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方沐雨在喻连钰家洗上热水澡,酸疼的肌肉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老房子隔音不好,花洒开到最大,还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切菜声。
菜刀和砧板碰撞的声音很大,方沐雨猜测他应该是在处理某种肉类。果然,方沐雨穿好衣服出去时,闻到了啤酒鸭的鲜香。
餐桌就在客厅里,桌上有两副碗筷,方沐雨正要问他家里有客人來吗?就听见喻连钰声音平静地说:“饭在高压锅里,自己盛。”
饭在高压锅里,碗在消毒柜里,因为汤太烫所以他一早端出来摆好。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方沐雨盛了两碗饭,想了想又给喻连钰的饭里浇了一勺汤汁,他喜欢吃绵软湿润的米,有时会直接拿汤泡饭。
喻连钰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坐到方沐雨对面。看他没有叙旧的意思,方沐雨率先发问:“你怎么也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看样子喻连钰并不想和方沐雨解释原因,他沉默地夹着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完把你屋子收拾一下,要不然没法睡。”
方沐雨答应了,吃饭的速度也快了些。
从前他们说好,喻连钰做饭时,方沐雨就要洗碗,但听他话里的意思,今天方沐雨是不用洗了。
吃完饭后,方沐雨抱着脏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还没等她打开柜子,就发出一阵尖叫。十秒后,喻连钰戴着沾满水珠的手套跑过来,发现方沐雨卧室的天花板一角趴着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多足动物。
方沐雨害怕这些,小时候喻连钰没少帮她驱赶。只是这一只攀附的位置太高,他现在也没办法够着。
喻连钰看着方沐雨惊恐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先住我家吧,次卧下午已经打扫过。”
方沐雨点点头,飞快地退出房间,在心里庆幸这一次和他的重逢。
晚上,方沐雨躺在床上翻滚,抱着被子能闻到一股被阳光晒过的气味,迷迷糊糊间,忽然就做起了梦。
交换
方家和喻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方沐雨的父亲和喻连钰的父亲又是中学同学,自小他们两家就没少走动。
但两家小孩早先玩不到一块去,喻连钰调皮捣蛋,几乎不着家,成天在外头和小伙伴摸鱼抓虾玩泥巴,方沐雨性格文静爱看书,成天不出门,整个大院里,就她不爱和那些小孩瞎混。
所以往前十几年他们都不是太熟,甚至在街上走路撞见,都不会打一声招呼。
直到上高中时,方沐雨和喻连钰同校,经常坐同一班公交上学,那天喻连钰先上车,车上人少,他就在一层靠窗的单个座位坐下来。
而方沐雨是在司机已经关上车门时才招着手跑来的,上车后看了一圈,气喘吁吁地跑到喻连钰身旁,用手比画着,问他能不能站起来一下。
喻连钰看着方沐雨通红的脸满头雾水,以为她是要强占自己的座位,平常若是遇见其他女生他定是不让的,可是看着方沐雨那张布满汗水通红的脸,他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
方沐雨迅速拉开窗户把头探出去大口地呼吸,喻连钰忍不住提醒:“你小心一点,这样很危险。”
方沐雨这才把头缩进来,捂着胸口不好意思地说:“我刚过完红绿灯就看见车靠站,跑得太急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这么长的对话,之后方沐雨把座位还给了喻连钰,朝二层走去。
她的校卡掉在地上,喻连钰捡起之后想要还给她,刚好在这时司机一个急刹车,楼梯上到一半的方沐雨手没扶稳,向后倒去,撞在了喻连钰的怀里。
方沐雨的后背感受到喻连钰胸膛的温热和节奏规律的心跳声,她忙拽着扶手站直身体,方才脸上褪下的红晕又攀了上来。
喻连钰扶着方沐雨上楼,索性和她一起坐在二层,清早二层空空荡荡,他们坐在第一排的位置。
重溪多山水,透过玻璃窗随处可见许多山川河流,喻连钰感觉自己和方沐雨好像童话故事里出游的国王和王后。
喻连钰到底还是本性难移,他把校卡缠在手指上,晃到还未发觉自己丢东西的方沐雨面前:“你的校卡,打算拿什么来换?”
方沐雨惊愕地看着他,许是没想到刚才还被她奉为恩人的邻居竟然这么没脸没皮。她有些不悦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不贪女孩子的便宜。”喻连钰并不想在她心中留下很坏的印象,这个月你每天把课堂笔记给我抄一份,我早上给你送牛奶。”
说完,喻连钰把手朝方沐雨那边伸了伸,方沐雨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但返校必须要佩戴校卡,她不得不答应了他的要求。
方沐雨伸手去拿校卡,校卡缠在喻连钰的手指上,她解了好半天。两人的手指不停地相互触碰,引得方沐雨心里没由来的紧张,越解越急,越急就越解不开。
突然她听到头顶一声轻笑,方沐雨知道是她窘迫的样子戳中了喻连钰的笑点,心头有些恼怒,却也有一些羞怯混杂着紧张的心跳,在这个夏日的清晨给了她特别的体验。
旧物和假月亮
喻连钰家的侧卧原先是他的房间,但现在他父母没在这里住,他就睡到了主卧,把侧卧给了方沐雨。
方沐雨晚上被蚊虫叮咬得难受,想起喻连钰说抽屉里有灭蚊片,刚拉开抽屉准备点上一片就看见熟悉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她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考试的重点,那时候总想省出一些零花钱买课外书,所以舍不得浪费笔墨,一行字写得小小的,写到了笔记本的边缘,再从空白处一路往下,如今边缘泛黄,许多字都看不清了。
方沐雨没想到喻连钰还收着这个淡紫色封面,印着蓝白相间碎花的笔记本,在翻开封页的后一面,方沐雨三个字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喻连钰加上了他自己的名字,还用红色中性笔圈了一个爱心。这个爱心把两个方方正正的名字框在里面,仿佛是在完成某一种仪式。
方沐雨才从梦里惊醒,看着眼前这个记忆中的旧物,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做梦。昏黄的台灯在桌面照出一个圆圈,像是睡在屋里的月亮。
方沐雨开门走到阳台上,清凉的夜风赶走了睡意,她偏过头去,看见那扇老旧的铁门,铁门那边就是她的房间。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喻连钰脚步很轻地走到她身边问:“睡不着?”
“睡够了。”
方沐雨一向睡得少,快高考时更是一天只睡四小时,喻连钰总说她是抛弃睡眠的怪物。
这时,一只蝙蝠从防盗网的间隙中飞进来,撞在墙壁上,喻连钰拉着她转身进屋:“回去吧。”
他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打趣她,方沐雨也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南方的夏夜总是有蝙蝠出没,方沐雨想起在许多年前的夏夜,两家的阳台之间还是开发商建的厚厚的白墙,那时方沐雨和喻连钰才刚从说得上话的邻居变成要好的朋友。
那天夜里方沐雨又因为睡不着跑到阳台吹风,也是一只不知从哪里撞来的蝙蝠,惊得她在安静的夜里发出一声尖叫。
隔壁的喻连钰被她吵醒,走到阳台来问她发生什么事,听到原因后笑得很欠揍:“你怕它干什么呀,你们两个分明是同类,都不用睡觉,你干脆养它当宠物解闷,晚上还有人陪你聊天。”
方沐雨又气又恼,她父母时常出差在外,一个人住本就有些害怕,还要被他这么打趣,生气地转头回屋。
方沐雨没想到的是,后来喻连钰就去和两家大人提议,说方沐雨总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把阳台打通装上铁门,有什么问题他就能及时出现。
在铁门装好的那一天,方沐雨因考试进步心情好睡得很沉,直到六点才醒,去阳台收衣服时才看见喻连钰靠着她的窗台睡得很香。
方沐雨蹲下身推了推喻连钰的肩膀:“醒醒,你怎么在这睡了?”
喻连钰迷迷糊糊地抬头,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方沐雨你昨晚是不是没有夜起?”
“是啊……”方沐雨一头雾水地回答着喻连钰的问题,才发现他的嘴角在一瞬间耷拉下来。
喻连钰是半夜定好闹钟起来的,就想在他可以随意出入方沐雨阳台的这一天,给她一个惊喜。
余温
天亮以后,方沐雨回到自己家里搞卫生,顺便打电话给天然气公司让他们来维修天然气。
重溪实在是太小了,出门走几步,遇到的不是熟人也是熟脸。负责这一片天然气维修的大哥姓段,方沐雨还在上学时的时候他就到家里来了好几次。
段大哥娴熟地操作着,还一边唠叨:“昨晚回来的?你也没点常识,为了安全起见,天然气一段时间不用,天然气公司就会自动停了,这玩意放久了也容易出故障,你下次记得早点回来。”
昨天方沐雨到家的时候他已经下班了,就没有给他打电话,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昨天回来的?”
昨天没来得及收拾,客厅杂乱没有居住的痕迹,她明明更像是今早回来的。
段大哥笑笑:“昨天下午我才给喻小子家修的,他说你会回来,我就想等你,可他说不用,你磨磨蹭蹭地回来太阳都该下山了。”
方沐雨一愣,原来喻连钰也是昨天回来的,原来他一早知道她回来的消息。
方沐雨在九点钟的时候出了门,这一次回来,她是要去父亲从前的公司再一次为他讨要赔偿金。
前年父亲因为工地发生事故丧失生命,赔偿金公司一拖再拖,今年终于赢了官司,她要回来提交信息。
办完手续之后,方沐雨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花,随后站在路边拦车。
一辆黑色的大众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她看见喻连钰神色平静地说:“上车吧。”
重溪镇上没有墓园,方沐雨的父亲葬在老家的墓地,打车去容易,很难再打到车回来,所以今天一大早喻连钰就去找朋友借了车。
坐在副驾驶上,方沐雨忍不住问他:“你这次回来,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不是说拿点东西。”喻连钰发动引擎,娴熟地打着方向盘,“前几天和阿姨通了电话,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
知道她回来办什么事,知道她短短的三天行程中一定会包括去墓地,所以他就把一切都提前准备好。
“你打的我妈的手机号?”
“嗯,前几天你妈过生日,我妈给她打电话,我也说了两句……”正说着,喻连钰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方沐雨低着头想拿水喝,头撞到空调出风口,疼得眼泪冒了出来。
喻連钰摇下车窗朝对面骂道:“会不会开车?眼睛长天上了?”
越往乡下走路越窄,往来车辆之间间隙小,对面是个新手,反光镜差点撞到他们。
那边忙不迭地道歉,喻连钰伸手托住方沐雨的脸,看着她额头上那几条红印。
喻连钰的手掌很大,五指张开,可以把方沐雨整张脸盖住,方沐雨目光下垂看着他掌心。他从小野惯了,掌心的皮肤粗糙,倒是不想这么些年过去了,会有这么厚的老茧。
方沐雨把喻连钰的手拉下来:“我没事,你这次是请假回来的吗?现在工作怎么样?”
“换工作了,还不错。”喻连钰把手抽回去,继续开着车,方沐雨看着他的侧脸,脸颊两侧还残留着他手掌的余温。
你儿子我儿子
方沐雨给喻连钰抄了整整两年的笔记,顺便在休息日帮他补习弱科,终于把喻连钰吊车尾的成绩拉到了年级中游水平。
喻连钰十分感恩方沐雨的帮助,他感叹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你一个文科生还能给我补习理科。”
“我只是喜欢学习,各科书籍都看一点。”方沐雨谦虚地回答,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可是喻连钰突然凑得很近:“以后你给我儿子补习吧,你教出来的小孩,肯定能考上顶尖的大学。”
方沐雨拒绝了他:“我教完你还要教你儿子,你想得也太好了吧。”
喻连钰听了这话,用手托住方沐雨的脸,强行把她脖颈旋转四十五度,面对着墙壁。
这是喻连钰对方沐雨的独家惩罚方式,他们一起写作业的时候方沐雨习惯坐在靠墙的那边,一旦她说了什么话让喻连钰不满意,喻连钰就会用他宽大的手掌把方沐雨的头转向墙壁。
喻连钰逗着方沐雨,说他这是通过行为来给她解释成语,告诉她什么叫面壁思过。
“方沐雨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儿子的教育你不管?”喻连钰学着电视里的反派角色露出“邪恶”的笑容。
方沐雨挣扎着回答:“我儿子我当然要管,可是……”
“那不就得了。”喻连钰松开了手,“你儿子我儿子,不得是一个儿子吗?”
方沐雨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生气地把书扔到他身上,红着脸跑了出去。
喻连钰在她身后一阵大笑,把手放在嘴边伸着脖子喊:“我就想让你给我儿子当个干妈,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方沐雨考虑的未来很远,她想去北京上最好的大学,丰富自己的人生,如今她把喻连钰的未来也放进了自己的考虑之中。所以方沐雨才会努力督促喻连钰看书学习,想让他也考上北京的学校。
喻连钰是聪明的,虽然不像方沐雨那么有天赋,但进步也非常大。高三最后一学期时他总分上了五百,方沐雨原本觉得他有望一搏。
只是就在那个学期,喻连钰家的生意亏得血本无归,他父母亲决定去云南打工,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喻连钰也辍学走进了工厂。
起初他们是有联系的,喻连钰闲下来就会给方沐雨打电话加油,他爱耍嘴皮子,总能轻易地让神经紧绷的方沐雨放松下来。
直到高考后不久,方沐雨父亲在工地监工时发生意外,喻连钰几天后赶回来,听说工厂迟迟不批假,他便放弃了工作。
在殡仪馆,方沐雨的母亲把喻连钰赶了出去,就像前些天对待他的父母一样。其实就连方沐雨自己都知道,母亲的埋怨毫无道理。
在方沐雨父亲出事的前一天,喻连钰的父亲回来,和他一起参加同学聚会,母亲念叨着是喻连钰的父亲和那些同学在聚会找他拼酒,导致他第二天昏昏沉沉的,没能及时地避开高空坠物。
但这根本就怪不到谁头上,男人之间的把酒言欢,向来都是互寻开心,没人想故意让事情发展成悲剧。
后来母亲赌气删光了喻连钰一家的联系方式,在方沐雨考上大学之后,她也离开了重溪,两家关系便开始淡了。
虽然方沐雨手机里喻连钰的联系方式被母亲删除,但她其实能背出他的电话号码,至于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他,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害怕被母亲责骂,也许是学业太忙,又或是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交际圈。
方沐雨不知道,她只是忽然好后悔。她该主动联系他的,明明分别以后还总是想起他的样子。
风雨
祭拜完父亲之后,方沐雨原想请喻连钰在附近吃顿饭,毕竟这次回来他帮助了她许多,并且她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山上忽然遇到了大雨,这下别说请客吃饭了,方沐雨自己都只能在这干巴巴地等着雨停。
还是喻连钰从身上拿出两个纸包装的铜锣烧,递了一个给方沐雨:“这个天气雨下不了多久,你先垫垫肚子,一会我带你去吃饭。”
方沐雨爱吃甜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不过这款铜锣烧是喻连钰推荐给她的。高中的时候晚自习下课很晚,喻连钰担心方沐雨用脑过度消耗了太多能量,每次下晚自习都会拿一个铜锣烧给她。
那时晚自习结束之后没有公交了,他们走读回去不方便,喻连钰就用一个寒假学会了骑电动车,每天载着方沐雨上下学。
这款铜锣烧是重溪镇上一个老师傅做的,其他地方没有卖,方沐雨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它了,如今突然再次尝到熟悉的味道,觉得甚是美味。
方沐雨一边小口地咬着,一边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还是我请你吃饭吧。”
喻连钰笑了笑:“我一个工作的人,让你这个学生请客吃饭,怎么也说不过去。”
喻连钰这几年变化很大,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在社会上经历风雨后的痕迹,方沐雨站在他面前,总觉得他已经默默地长成大人了,她却还是原来那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小孩。
纵使成绩优异,方沐雨从未在喻连钰面前骄傲过,她反倒一直觉得自己不如他,他从小就是孩子王,天生的领导者,做任何事情都井井有条,还总笑话她是个只会读书的生活白痴。
“下午回去我帮你把房子打扫一下,你太久没住,灰尘积着对肺不好。”喻连钰这么说着,显然知道她今早笨手笨脚地清理半天,连客厅的卫生都没做完。
方沐雨乖巧地答應,他们此时在山上一个废弃危房的屋檐下,方沐雨不小心踢到一个小石子,砸在面前的水坑里,白鞋立刻沾上了几点泥。
方沐雨慌张地退后两步,喻连钰叹着气:“你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
方沐雨红着脸:“我没注意,雨停了,我们下山吧。”
喻连钰走下台阶,弓着身示意:“上来吧。”
方沐雨错愕:“我自己能走。”
“雨天穿布鞋下山,回去你的鞋就废了。”喻连钰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执意要她上来。方沐雨只好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身上,他宽厚的肩膀让她十分安心。
喻连钰步子迈得很大,即使背着她也还很稳健,方沐雨忽然想起上高中的时候下大雨,学校操场都被淹没。
“你记得吗?那年学校涨水,但是家长老师都不愿意停课,你一路把我从校门口背进去,好多人看我们。”
“记得,那天你穿的也是布鞋。”
方沐雨低着头看他一步一步踩在泥里,过了许久,她声音沉闷地说:“对不起,喻连钰,我其实很早就想和你道歉。”
喻連钰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再次大步朝前走去。
北京
母亲在经历丧偶的打击之后,有一段时间患上了精神失常,时而一个人发呆,时而激动易怒。所以方沐雨上大学后在北京租了房,让母亲辞职和她住在一起。
就在大一上学期过完的那个冬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母亲说那场大雪让她感受到了二十几年前,父亲带她到北京看雪时的那种浪漫,不肯回家过年。
重溪没有雪,重溪只有一年四季的青山绿水和湿润温柔的微风。方沐雨不敢说她想回去,她知道母亲不愿意回去。
那年快到年关时候,方沐雨的手机上出现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她出门买了点零食,回家就看见母亲看着手机愣神。
方沐雨走过去时,母亲正要删除那条因数个电话无人接听而发来的短信,在看到方沐雨时停顿了一秒,让她看清了短信的内容。
“小雨,我放春节假,特意来北京换乘,听同学说你现在住在B大家属区,我过来找你好吗?我是喻连钰。”
母亲删掉了那条短信,把手机还给方沐雨之后,一个人坐在那边哭了起来。她一声一声的抽泣,就像一根皮鞭抽打在方沐雨身上。
而方沐雨在母亲身边坐了许久,电话一直在响,母亲情绪激动地说着:“不见,不许见!”方沐雨颤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喂……”
“喂,小雨,我是喻连钰,我现在在北京,我想……”
方沐雨听着,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滴落下来。
看着母亲脆弱的背影,方沐雨闭了闭眼:“可是我不在北京啊。”
可是我不在北京。方沐雨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老旧的出租房,昏黄的灯光下,她一时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
她在北京吗?其实她的心早已回到了重溪。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喻连钰声音沙哑地说道:“那好,下次有机会再见面。”
是喻连钰挂断了电话,后来无数次当方沐雨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起要给他打一个电话,解释清楚那天的事。但她不敢,她清楚自己和喻连钰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一通电话,更加不敢告诉他自己骗了他。
方沐雨趴在喻连钰的背上,雨又下了下来,毛毛雨,落在脸上很温柔。
方沐雨流着泪说:“其实那天我在北京。”
“我知道。”喻连钰轻轻地说出这一句。
那天喻连钰按照同在北京念书的同学给的路线,一路找到方沐雨租住的房子附近,他看到她抱着那袋零食上楼的背影,只是跟上去的时候,她已经关上了门。
挂断电话后,喻连钰在方沐雨租房的楼下站了很久,看着那扇小窗里透出的光,他突然很怀念他们的那个大阳台,方沐雨房间的窗户外面就是阳台,喻连钰经常在无聊的时候悄悄跑来,趴在她的窗台上,看她写作业时的乖巧模样。
照着桌面的台灯也是那样的颜色,就好像一个大月亮。
天边的云
吃过饭到家,方沐雨先去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完就看见喻连钰早已换了干净衣服,她的房间被收拾好,那些暂住的昆虫都已经被赶走。
“今晚还会下雨,你睡觉的时候记得关窗。”喻连钰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我晚点要去车站,可能只来得及给你煮面。”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了很久的天,在把话说开以后,方沐雨面对喻连钰时轻松了许多。
喻连钰看起来也很开心地同方沐雨讲述着他这两年的所见所闻和生活的酸甜苦辣。
方沐雨很久没有这样的愉快,好像从前弄丢的那种心动又被装回了身体。她看着喻连钰满眼的笑意,好几次克制自己想拥抱他的冲动。
可是他为什么回去的那么急,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
喻连钰看出了方沐雨的失落:“工厂人手不够,我一个月只有两天假。”
方沐雨低着头,慢吞吞地说着一些看似没用的话:“前不久我带我妈去看了心理医生,她现在状态有好一点,也渐渐打开了心结。”
“我知道,我妈在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和好了。”
“那……你还会到北京来找我吗?”
“再看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喻连钰买的是晚上六点的票,他坐车去往高铁站的时候,从反光镜上看到方沐雨追逐的身影。
她一定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他说吧,可是喻连钰没有停车。
母亲打电话给方沐雨母亲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听着,他听说方沐雨成绩优异,以后很可能会被保研,在学校算个小名人,也不乏优秀的异性追求。
方沐雨的母亲在说起这些时笑得十分开心,骄傲是一剂良药,能抚慰她的心灵,喻连钰为她感到高兴。
后来喻连钰接了电话,方沐雨的母亲问了问他的近况。他说:“我最近工作还不错,老板让我升了职,我攒了些钱,打算付个首付,之后再考虑自己做点生意。”
在重溪镇,当你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向长辈和盘托出,意味着你有准备的,想要进入一段新的人生,那段人生与婚姻有关。
可是喻连钰忘了。
“你是想在重溪买房,还是你工作的地方?”方沐雨的母亲自言自语,“以后就远了,小雨想要在北京发展,你们以前关系那么好,以后就不常见了。”
喻连钰心中小心翼翼摇摆着的火光就这么轻易地被扑灭。
喻连钰忘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手握面包奶茶就可以许诺未来的高中生,如今他们的距离是重溪到北京,是他永远也够不到的天边的云。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机卡放在手里看了又看,喻连钰从高中至今没有换过号码,总期待着会在哪个特殊的时间里,有一个熟悉的号码打进来。
这一次他终于懂了,闭着双眼轻轻地把它折断。
窗台
重溪的夜很寂静,不像北京,凌晨时还有不间断的小车驶过街道,扰人梦中清净。
下午,方沐雨在楼上看到喻连钰坐的车出了小院,突然鼓足勇气跑了下去。
她是少言少语的人,从前的喻连钰总会想尽办法逗她说话,如今他也变成了与她同样的人,那么就应该换她勇敢一点。
方沐雨跑出院子,看着汽车渐行渐远,她拨打了那个始终烂熟于心的电话,想告诉他她会等他来找她,在北京等,也在重溪等。
可是电话那头一直无人接听,是他在休息吧,手机关了静音。
夜晚,方沐雨躺在床上翻滚,突然听见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又下下来了。
“小雨,快关窗,晚上别踢被子。”
“谁在说话?”方沐雨睁开双眼,似梦非梦间,好像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户。
可是当她清醒过来,却发现世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方沐雨轻轻叹了口气,她在期待什么呢?
今夜无人经过她的窗台,这只是骤雨带来的,那一场关于昨夜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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