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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你说(七)

时间:2024-05-10

今様

自从那天裴奚若挂了傅展行的电话,他连续几天都毫无动静。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催她回家的人便成了裴母,连二伯母也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跟傅展行的感情出了问题。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跟说好了一样。

起先,裴奚若倒还没有起疑。后来,老钱的一个电话,让她找到了其中的某种关联。

“裴小姐,之前那幅画,美术馆那边又说不要了。”

裴奚若虽在业内小有名气,可毕竟还年轻,以前也有过临时取消合作的事,老钱顶多在微信上和她发两句牢骚,骂两句合作方。这次,他却连越洋电话都打来了。

裴奚若有些奇怪:“说了理由吗?”

“官方给的理由是展位没安排过来。”老钱停顿了下,还有后话,“之后我问了美术馆一个熟人,人家好不容易透露跟我说,你的展位是被人给抢了。”

“谁抢的啊?”

“知道这个有意义吗?对方背景挺大的。”

“当然有意义了。”裴奚若道。

她平时低调,不爱拿家世显摆,连老钱也不知道她的背景。但人家都抢她的展位了,她不打回去,还当她是纸糊的呢。

老钱只好说:“画家的真名,我不知道,画给你拍下来了,说是平城傅家的人。”

傅家的人?

裴奚若点开微信,果然看到老钱发来的画。看小图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放大一看,她的目光顿时凝滞。

耳边,传来老钱的声音:“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平城傅家,就是那个一家子都很厉害的名门啊,不是‘付出’的‘付’那家,而是‘太傅’的‘傅’那家……”

裴奚若冷声笑了笑。“傅”字啊,她可太知道了,不就是她那个便宜老公的“傅”吗?

屏幕中那幅油画,暗蓝色天幕作底,绘着云烟、雾气,托出一轮明月。

裴奚若记不住人脸,却记得住画。正是新婚之夜,董凡伊送给傅展行的那幅,何况画面下边,有一个字迹浅淡的签名——“Yvonne”。

伊凡。

這让人想自我说服都难。

这男人是在用青梅竹马的画作,打原配妻子的脸啊。

裴奚若磨了磨牙,还没来得及找傅展行理论,房间的门铃却忽然被人摁响。是酒店一名侍者,将一个信封交给了她。

裴奚若打开信封,从里头倒出一张伦敦飞往平城的机票,日期恰好在明天。这就奇怪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最近在伦敦,像是掐准了时间在此时送达一样。

裴奚若面色凝重,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这一环环,根本就是傅展行故意安排的。

上次通话,他是怎么说的?

“看来,裴小姐很有艺术追求。”

当时她听了没太在意,这会儿,才品出其中的深意——她为了“艺术”迟迟不回国,他就抢她的展位,逼迫她低头。

这男人,真是好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总裁的派头啊。说不定,连裴母和二伯母突然频繁起来的催促,都是他的手笔呢。

裴奚若瞄了眼机票,再度冷哼。

本来就没感情,又被他摆了一道,不离婚,留着过年吗?

次日,伦敦一改“雾都”一贯的天气,竟难得是个晴日。

即将跟狗男人正面对决,裴奚若反而平静,走出酒店时,摸出一副墨镜戴上,宛如即将上谈判场的女王。

傅展行很是大方,她回国乘坐的,是著名豪华航班的头等舱。

起飞之后,她便将座椅调成平板床,正要躺下,却瞄见邻座是个容貌清俊的男人。

头等舱座椅之间相隔一条不宽不窄的走道,两边的隔板很高,裴奚若也没心思偷窥,兀自躺了下去。

她本想找部影片打发时间,后来一想,还是拿出了那盒卡牌。她将牌面朝下,摊开,默念着问题,而后抽了一张。

她看了一眼,顿时噎住。答案直白得连她这个入行不久的人都解得出来——手执镰刀的黑衣骷髅,相当于人们常说的“下下签”。

难道离婚的事不会顺利?

裴奚若不信这个邪,重摆牌阵,想着同样的问题,又抽了一张。

这次是个山羊头的恶鬼,在流传的古老文化中,依旧是不吉的象征。

裴奚若深吸一口气,默念“事不过三”,又抽了一张。

她在这边摆牌阵摆得全情投入,殊不知自己测算的对象恰好在旁边的座位。

前几天,傅展行到伦敦巡视旗下企业,得知裴奚若也在伦敦,便让沈鸣送了张机票过去。

机票不过是随手一送,意在提醒,他不认为她会来。所以,在这一刻见到她,才叫他意外。

半年没见,她用一副墨镜遮住了最具有标志性的狐狸眼,却不难认。她肤白唇红,一副妖精的长相,走起路来,满室生香。

傅展行还记得初见时,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也喷了很多香水,味道浓郁得过了头。此刻却不然,她经过他身边时,有股淡淡的、不惹人讨厌的脂粉香。

他不动声色,将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继续看平板电脑上的文件。她毫无察觉,放平座椅,倒头就睡下去了。

不过,很快,傅展行就知道,她并不是在睡觉。因为没过一会儿,裴奚若就从旁边探出头来,跟他挥了挥手中的卡片:“这位先生,打扰一下行吗?”

傅展行的视线从平板电脑上抬起来:“嗯。”他不欲多开口说话,免得她听出他的声音。

算是旗开得胜吧,起码这位看起来略显高冷的男人没有拒绝,裴奚若笑吟吟地将牌摆好:“帮我抽个签。”

她刚才自己连抽三张,都是不祥的预兆,也许,换个陌生人来抽会好一点儿。

男人倒也配合,不言不语地抽了一张,她满怀期待。

她将卡片翻过来,女王头戴王冠,举着权杖,背后是金灿灿的太阳,再明了不过的成功之意。

裴奚若看了眼,喜笑颜开:“据说陌生人抽出来的最准,看来我的大事要成了。”

“哦?什么事?”

“离婚,”裴奚若转着卡片,想到即将发生的喜事,不介意和他分享,“我看我那便宜老公不爽很久了。”

“是吗,”男人倒是没有多少喜色,轻飘飘地斜她一眼,“你再看看?”

也许是被那句“你再看看”蛊惑,裴奚若下意识地往男人脸上扫了眼。他微靠椅背,意态自若,目光与她相接,任她打量。

艺术家看人,有艺术家的眼光。这男人骨相绝佳,皮相更是清朗、英俊。从飞机舷窗透进来的光将他眸色映得浅了几分,像琥珀。他身上有一种淡定、温和的气质,与相貌相得益彰,是可以反复欣赏的类型。

几秒后,裴奚若忽地一惊,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她再看看——这是撞到正主了。

她到底是什么运气啊,飞机上随便找人抽张卡片,居然能找到这便宜老公的头上。

傅展行见她一脸惊愕,倒是心情很好似的,温声开口道:“裴小姐,好久不见。”语调一如既往,丝毫没有算计过人的心虚。

裴奚若不由得佩服。

这男人真是占了他这副长相的便宜。有这样一副清朗、英俊的容貌,即便前一秒提刀杀人,后一秒放下刀来,也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她毫不怀疑,就算她现在说起展位的事,他也会佯装不知。

毕竟她没有证据。

裴奚若往走道边的隔板上一倚,干脆只字不提,假笑道:“傅先生,你真是好会给人制造惊喜。一别近半年,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

“过奖。”傅展行将佛珠戴上手腕,这才瞥她一眼,“这样,裴小姐应该认识了。”

看清他的动作,裴奚若差点儿没气个倒仰。所以,他是早就识破了她的认人技巧,才故意不戴佛珠坐在她的身边?

真是好深的算计啊!

说起来,脸盲虽然不算什么无法启齿的毛病,但裴奚若从来不愿意跟人家讲。

她还在念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被校医查出色盲。下课后,总有同龄的孩子围到他的桌前,叽叽喳喳地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真的分不出颜色吗?”

“欸,你看红色是什么样的?”

“我第一次见到色盲。”

他们没有恶意,像是将他当作一个神奇的生物来观赏。

裴奚若不想自己被这些蠢问题包围,更不想以后被别人提起时,还附赠一个“脸盲”的标签,于是,一直靠独特的认人技巧撑到现在。

这么多年,倒是有人奇怪她为什么记不住脸,不过,他们都朝“不上心”“目中无人”等方向猜去了。没想到,这个秘密会被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看破。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裴奚若此刻有种被冒犯、被设计的不悦,连假惺惺的态度都懒得装了。

傅展行轻轻拨了下腕间的佛珠,这个动作,让她回忆起了什么。

那个雪夜,她撞上的陌生男人,在聊起佛珠时,也有这样一个动作。深棕色佛珠,带有淡淡的木纹,戴在男人的手腕上,被修长的手指拨动,与雪夜相得益彰,透出一股清净、禅定的意味。

一瞬间,裴奚若什么都明白了:“那天是你……”

還没说完,飞机突然一阵颠簸,她脚下晃了两步,勉强扶住隔板才站稳。有空乘过来,小声提醒她坐好。

话题就这样被打断。

坐好后,裴奚若越想越气,忍不住朝那边扬高声调道:“傅展行,你很闲吗?千里迢迢跑去巴黎,装陌生人来耍我。”

隔着过道,傅展行的声音传过来,依旧不咸不淡:“裴小姐想多了,那天只是偶遇。”

“那么巧,你在巴黎,又那么巧和我住同一个酒店?”

“那家酒店,傅氏持股百分之二十,裴小姐不信的话,可以去查。”

“傅先生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好意思去查呢,好像很不信任自己老公似的。”她故意把那两个字咬得很重。

傅展行轻轻哂笑了下:“不是说要离婚?”

没记错的话,短短几个月,这是她第二次提出离婚的要求了,想必当时就嫁得很不情愿。

不过,落子无悔。他不会任由她胡来。

“想离,可赔不起钱啊。”反正都露馅了,裴奚若干脆笑眯眯道,“要么傅先生借我点儿。”

“裴小姐想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想到自己被抢的展位,几乎咬牙切齿。

“可惜,我不开银行,只做生意。”得到她的答案,傅展行话锋一转,“你的忙,我怕是帮不上。”

“想想也是。”裴奚若也没觉得太意外,从隔板后探出头来。

等男人的目光扫向自己,她才跷起手指,托腮娇滴滴道:“毕竟,傅先生早就迷上我了。”

她本想硌硬他一句,哪知,男人却轻轻颔首:“嗯,我对裴小姐确实痴迷已久,所以离婚的事,以后不要再提。”

要不是那语调平淡如水,裴奚若还真有可能就信了。

不要再提?也行啊,那她就让他主动提。

回国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两人异常沉默。

裴奚若长到这么大,除了傅展行,还没在谁手上这样吃过亏,真是越想越生气。到了该睡觉的点,她躺在平板床上戴好眼罩,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思维东跑西跑,她想起简星然之前学粤语,和她说:“欸,发现没?傅九的九,粤语念‘狗’欸。”当时,她还纠正了这个说法——傅展行是狗,那她岂不是嫁给狗了,不行,不行。

现在,她却觉得这“昵称”太合适了。她沦落到今天,都是拜傅狗所赐。

想到这里,裴奚若稍稍探出头,发现邻座的阅读灯还亮着,心中一喜,就开始挑刺:“傅展行,你的灯光太亮了。我睡不着。”其实这灯光柔和得很。

傅展行瞥了眼,见她两只手扒着隔板边缘,从上方探出头来,朝他得意地笑,像个趁夜色翻墙而出的女鬼。

他一哂,伸手关了灯。

飞机降落在平城国际机场时,约是正午时分。

裴奚若受够了伦敦被雾笼罩的天气,本以为迎接自己的,起码是个艳阳天,哪知却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是青灰色的,仿佛格外近,压在人心头似的,是怎么也化不开的一种烦闷。

裴奚若仅剩的一点儿期待也没了,下飞机时,神色都蔫了几分。

沈鸣尽职尽责,关切道:“裴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奚若望着前面那男人的背影,呵呵道:“没有啊。我舒服极了。”她那要笑不笑的模样,凉飕飕的声线,让人知道她说的就是反话。

沈鸣无语凝噎。

这位裴小姐,看来是记恨上傅总了,偏偏傅总也不会低头——毕竟,两人不是情人间闹别扭,而是一种难逢敌手的较量。

就这,他们还怎么住在一起啊?

沈鸣想到两人互呛的画面,顿时一阵头疼。

车程很长,等裴奚若悠悠转醒,车子恰好停下,窗外一片山色。满山枫林笼罩在雨雾中,四周极为幽静。

“这是哪儿?”她一骨碌坐起。

“是明山墅,傅总的住所。”沈鸣说明,“裴小姐,傅总去公司了,让我先送您回家。”

行吧。她这次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打算,不急于一时。何况经历这么长时间的飞行,她早就累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精神和他作对。

等晚上,她养精蓄锐之后,再兴风作浪不迟。

见她久久不言,沈鸣轻声询问:“裴小姐,要不我带您在家里走走?”

裴奚若弯唇一笑,推开车门:“好说。”

别说,傅展行的住所还真的挺有档次。

站在庭院中,只觉得极为清净,别墅内陈设极简,却不单调,裴奚若大概参观了下,一楼是客厅、餐厅、茶室、观景室,二楼是卧房、书房,三楼除了一间大书房外,还有着超大的观景台。她粗略地一扫,看见了一架天文望远镜。

她逛了一圈下来,对傅展行住在这里的日常,可谓一目了然,无非是下棋、品茶、观星,佛得可以,没有一个是她感兴趣的。尤其是那间观景室,可谓禅意深深,一面墙上挂着龙飞凤舞的巨幅草书,一面涂成灰白色,中央摆了张楠木茶桌,往外看去,古朴山色一览无余。

裴奚若忽然有所感慨,怪不得傅展行有着清淡无欲的气质。要是在这里多住几天,怕是她也想去弄个木鱼敲一敲了。

沈鸣安置好她,便起身告辞。

也许是山间空气养人,裴奚若小憩了一会儿,就觉得神清气爽。她在脑内盘算了一遍等会儿要祭出的杀招,自觉把握十足,不料这晚傅展行连面儿都没露。

住家阿姨解释:“太太,傅总有时应酬晚了,不回这边的。您别等他了。”

听到“太太”这个词,裴奚若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沈鸣知道两人的“塑料”关系,一直沿用婚前的习惯,称她“裴小姐”,还能让人接受,这句“太太”,却像是一下把她叫老了十岁。

裴奚若刚想纠正,忽地灵光一现,顺势点了点头:“那麻烦你告诉他,我今晚等了好久好久。”

住家阿姨笑了笑,表示自己懂。

裴奚若便心安理得地回到了别墅内,坐上客厅的沙发。

客厅配了最先进的影音设备。住家阿姨说傅展行平日不怎么用,倒是刚好解了她的无聊。

裴奚若挑了部最近很火的,集撒糖、狗血、倫理为一体的泰剧,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傅展行回来时,便看到她躺在沙发上睡熟了。

电视没关,正上演着捉奸的情节。一个穿艳红色裙装,脸上敷三层粉,睫毛涂成蜘蛛腿的女人正用魔性泰语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勾引凯哥,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随即,是清脆的一声——啪。她捂着脸摔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凯,你居然打我!”

“……”

这一通吱哇乱叫,聒噪到了极点。傅展行关掉电视,朝裴奚若看了眼,对她的品位不敢苟同。

这一眼,倒让他的视线短暂一停。她的睡姿实在称不上雅观,只能说很放松,极为舒展地躺在沙发上,细腰、长腿,姣好的身材展露无余。那双狐狸眼闭着,不再媚意乱飞,倒是难得地看起来人畜无害。

他忽然想到半年前的某天,二伯叫他到书房那日。他们谈完正事,说起联姻,在几张照片中,傅展行一眼就看到了裴奚若。

她穿了条白色长裙,手中还像模像样地捧了本书,好似很温柔娴静。妆容减淡了她的妖艳之气。当时,他也被照片蒙蔽过去,但又隐隐觉出某种不同似要跃出照片来。

家世条件相同,二伯已有了偏向,拿起照片道:“我觉得裴家这位很适合你。”他没有反驳。

谁都说,温柔文静的女孩更适合他。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会被什么类型吸引。

意识昏沉间,裴奚若做了个怪梦。

天色阴沉,大雨倾盆。她成了一个蛇妖,被冷血无情的和尚镇压在佛塔下面。

她奋力挣扎,痛苦地扭动。和尚一身白衣,转动手中佛珠,站在不远处。他面无表情,声音浮在雨雾中。

“裴奚若,起来,去睡。”

起来,去睡?

她低头一看,自己果然蜷缩着躺在地上,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枕头。枕头上,一头小猪双目圆瞪,对她愤怒地龇牙。

裴奚若被这头猪吓了一大跳,瞬间清醒过来。

入耳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室内灯光大亮,飘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道。梦里的那个和尚,此刻没穿白衣,被一身黑色西装勾勒得肩宽腿长,就站在她的眼前。

佛珠好好地戴在他的腕间,没变成让她头痛欲裂的大杀器。

裴奚若只晃神一瞬,便狐狸精似的侧弯起一条长腿,冲他眨了下眼:“傅先生,刚才是你叫我吗?”

傅展行“嗯”了一声:“上楼去睡。”

“好呀。”她很配合地站起来,一边跟他上楼,一边左顾右盼,“我今晚睡哪儿?”

傅展行道:“客房。”

“这怎么行呢,”恰好两人走至二楼,裴奚若赶紧快走了两步与他并排,略带娇羞地暗示道,“我们不是夫妻吗?”说着,她还很形象地将两根食指贴在一起,弯了弯。

她保持这动作,抬眼看他,眼中的甜腻、媚色像蛛网,铺天盖地地朝他飞来。

傅展行视而不见。

裴奚若忙不迭地绕到他前面,嗓音嗲嗲的:“傅先生,你千方百计把我从国外带回来,现在装起君子啦?”

“我可打算从今天开始就做你的傅太太呢,”她绕了绕发丝,受梦中蛇妖的启发,倚靠在墙上,扭得极尽风情,“等我洗好澡,就在床上等你哦。”

这话比起调情,更像威胁。

傅展行瞥她一眼,往某处轻抬下巴:“裴小姐自便。”

那是主卧的方向。

裴奚若面上做惊喜状,连连答应,心中早将他骂了一万遍。

臭“和尚”,还挺难对付。

战书已经下达,不赴约倒像是怕了他似的,裴奚若洗完澡,径直来到他门前,捏出一把娇柔的声线:“傅先生,我来啦。”

说着,她飒爽地一推门,却惊讶地发现,他的房门锁了。

沈鳴最近觉得世界非常诡异。

转眼,傅总已经和裴小姐同居一周了,跟他当初预料的不同,这两人非但没有一言不合互相抬杠,反而相敬如宾,十分和谐。

不过,也难说。有时候,平静的海面之下汹涌的暗潮,反而比海啸的杀伤力更大。

这天早晨,傅展行从家中出门时,裴奚若照例在门口,演了一出“十八相送”。

“傅总,裴小姐她……”沈鸣欲言又止。

刚才他替傅总关上车门,回头看了眼,发现裴奚若还靠着廊柱,正用手帕抹眼泪,真是要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不用理她。”傅展行靠着椅背,淡淡地闭眼。

自从那天扬言要做傅太太之后,她便时不时地有这种假惺惺的举动。

凭着多年经验,沈鸣直觉,傅总这样喜静的性子,应该被烦得不轻。但他转念想想,觉得也未必。

真烦的话,傅总就不会天天回来了。

傅展行的车刚走,下一秒,裴奚若就将依依不舍的情态收得一干二净,转而发起愁来。

已经一周了。她还是没能成功将傅展行恶心到,也不知这“傅太太”的角色,还要扮演多久。

雪上加霜的是,老钱那边也没帮她弄来有力的证据。

“我那个熟人,吃这碗饭也不容易。我第一回找他,他勉强透露了点儿,第二回找他,他就警惕起来,连原先的说法都不承认了。”

各行有各行的难处跟规则,裴奚若想想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她有种直觉——就算自己找到人证物证,也于事无补。

傅展行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不定还会坦然承认:“哦?我就是无耻了。裴小姐,有本事赔三亿元啊。”

光是想想,裴奚若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别墅,开始睡回笼觉。

跟傅展行较劲,实在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为了时刻硌硬到他,她这几天定了十几个闹钟,逼自己起床陪他吃早餐、送他出门。

送他出门后,回到别墅时才八点不到,她每次上楼,脚步都是虚浮的。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傅展行确实对这种矫揉造作的风格很是不喜,她勉强算占了上风。

她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裴奚若决定暂时抛下烦恼,出门转一转。

她回国这一周,日子过得很无聊。她倒完时差,陪傅展行回了趟傅家,剩下几天都用来折腾自己的卧室了。

卧室太素净,她干脆买了一批潮玩,按自己的喜好摆放好。

积木熊到了一部分,难买的限量联名款还在路上。狮子造型皮质懒人椅昨天送达,摆在窗下,俏皮可爱,倒意外地不违和。

下楼时,她看见住家阿姨,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繁华的申城市中心,而是在平城郊外的别墅中。

裴奚若不抱希望地问了句有没有司机,得到的答案果然是否定的。

“太太,家里平时没别人来,傅总身边的司机就一个。您要是无聊,我可以陪您在附近散散步。”

荒山野岭的,散步有什么好玩的?裴奚若可不想早早过上“夕阳红”的日子,当即摇头。此刻,她分外想念市中心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

她试着在软件上叫车,可距离太远,好几次都无人接单。

裴奚若泄了气,丢掉手机,躺在沙发上。

就这样虚度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瞥见汽车驶向门廊,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傅先生,你终于回来了,”这回,她十分真诚,“我一下午无聊到冒烟。”

傅展行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判断她又出什么招:“没出去玩?”

“傅先生没允许我出门,我怎么敢出去呢。再说,我又不会开车。”她正常不了几分钟,又开始扭捏作态,好似他对她很坏。

傅展行轻哂:“那明天和我一起。”

“可以是可以,”裴奚若眨了眨眼,“但万一哪天我起晚了没赶上,不是又要被你囚禁在这荒山野岭了吗。”

话音落下,她瞥见傅展行身后有什么东西,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也忘了等他回答:“那是什么?”

傅展行倒没和她计较,稍微侧了一下身,将空间让出来。

是个白色机器人,圆头圆脑,戴宽宽的、大大的护目镜,身子微微下蹲,像穿着笨重的宇航服一样,有种莫名的呆萌感。

“好可爱。”裴奚若眼中露出惊喜,“你买的啊?”

“实验室做的。”

这是傅展行个人的兴趣所在,毕竟,这种级别的智能机器人造价高,市场还不具备足够的接纳度。整个国内也就这么一台。

裴奚若有点儿期待:“以后放在这里?”

“嗯。”

“它会干什么呀?”

她会对机器人感兴趣,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道:“唱歌、下棋、陪聊、倒咖啡。”还有一些,他没一一列举。

听起来还挺多才多艺。

裴奚若又问:“那它有名字吗?”

“没有。”

没有啊,有点儿遗憾。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傅展行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给机器人取名字。

裴奚若想了想,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那就叫它星期五吧。”

“星期五?”

“是啊。”裴奚若摸了摸它的脑袋,“我是流落荒岛,叫天天不应的鲁滨孙。”

短短一句话,她叹了三口气,仿佛真的委屈至极。然而细看,她眼角眉梢又都是做作的意味,分明在暗暗对他进行指责。

他早说了,她的演技很浮夸。

傅展行拍了拍机器人的脑袋,它自动后退到了门边。

裴奚若眼看着前一秒还在乖乖被她摸头的机器人,后一秒就背叛似的跑了。她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便聽见他道:“明天我带你出门。”

裴奚若无动于衷:“我起不了那么早。”

“我等你。”

“真的?”她眼睛一亮。

“嗯。”

裴奚若试探:“中午?”

“九点。”

“十点吧?”她讨价还价。

“九点半。”

“好吧。”裴奚若稍感遗憾,在心里默默接受,过了一下,又抬眼瞄他,“不过,你难得这么好心呀。”

“难得?”

“是啊。比起你在国外的所作所为,现在这样,简直让人想以身相许了呢。”她不忘给他添堵,朝他抛了个媚眼。

她知道,用这招对付他,很有效。

比如前几天某个夜晚,她特意洗了澡,赶在他锁门前,倚到了书房门口。男人正在办公,坐在灯光下,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她撩起浴袍一角,摆出一副妖娆的模样:“大师,看腿吗?”当然,她没真的露什么。

他抬了抬眼皮,面色不悦:“裴奚若。”

“怎么啦?”她佯装听不懂,还走了进去,故意破坏书房的清净。

最后,他冷着一张脸走了。

她轻易地获胜一局。

裴奚若以为,这回傅展行也会冷着脸离开。不料,他却瞥她一眼,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那今晚我不锁门。”

不锁门?他说得轻巧,裴奚若才不信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于是,这晚,她洗完澡后,如约去敲他的门。

她的手刚抬起,转念又放下,直接摸上他的门把手,试探性地一拧。咔嗒一声,门锁弹开,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裴奚若明显感觉到,手中的阻力小了,好像有一股力量将门往里推去。

她慢慢将门把手旋回原位,慢慢转身,佯装无事发生地回房了。

“傅总,裴小姐。”大清早,沈鸣照例跟车过来,一见傅展行和裴奚若,便恭敬地问好。

他注意到,今天的裴小姐一改往日那种黏人的情态,跟傅总隔了快两米远,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吵架了?还是演不下去,干脆原形毕露地摆起脸色了?

沈鸣按捺住好奇心,坐进车中。

车门一关,空间忽然就显得狭窄了,方寸之间,给人一种略有动作就会碰到的错觉。裴奚若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始终看向窗外。

她从早上起床就是这个状态,仿佛触到傅展行的视线,会引火烧身似的。

他想起昨夜门把手上传来的动静,手指叩了叩中央储物盒:“裴小姐,昨晚没来?”

裴奚若正沉浸在昨夜突然胆怯的丢脸里出不去,冷不丁听见话音,不由得一喜——他昨晚没听到?

没有见证者的退缩,就不能叫作退缩了。

裴奚若一秒恢复生机,撒谎不带脸红地说道:“当然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难道傅先生还专门给我留了门,等到大半夜?”

“那倒没有。也许你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熟了。”

“不是呀,我就是没来。”

“那躲着我干什么?”他淡淡地一瞥。

“没有啊。傅先生一定是看错了,”裴奚若十分自然地和他对视,“我躲你还会上你的车吗,那我应该巴不得天天见不到你才对。”

她恢复精神之后,演技也跟着恢复了。

傅展行达到目的,便没再开腔,毕竟今日会议上,还有场硬仗要打。

前排的沈鸣听这两人“来不来”的,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明显感觉空气中的胶着沉闷缓解不少,也不由得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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