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侯妍妍
张乐平的漫画《三毛流浪记》里有这么一段:三毛去街上贴标语,因为肚子太饿就把刷标语用的糨糊吃掉了,结果挨了打。读这本漫话的时候年纪尚小,不知道糨糊是面粉冲的,只觉得三毛可怜,饿到什么东西都吃的地步。
后来慢慢知道了糨糊是面粉做的,但真正第一次上手制糨糊还是在参加云南第八期修复初级班的时候。那一期培训班大多数都是云南省内的学员,其他各省学员加起来只有八九个。当杨利群老师把一盆面粉放在桌上问谁会揉面的时候,所有学员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我,因为我是山东的。在南方同学的印象里,山东人喜吃面食,理所应当的会揉面。
而我偏偏是个不会揉面的山东人。我问:揉面干嘛呢?杨老师说:洗面筋。
洗面筋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学的课程。面粉揉成团,用纱布包住在水中反复揉洗,洗出的粉汁再细细过滤后静置沉淀,期间要换几次清水,最后沉淀出的粉水晾到干透就是修复古籍用的糨糊原料。
面粉去筋后剩的淀粉就可以用来打糨糊了。糨糊可以冲可以熬。熬的时候先用水把粉稀释,在电磁炉上调至低温顺时针搅,直到糨糊的颜色变微微发灰白且半透明就可以了。冲糨糊比较快,但是初学时不如熬糨糊好控制。我刚刚开始冲糨糊的时候心里特别紧张,不是冲不熟就是水多了,慢慢地才掌握了一些技巧:若是冬天室内温度低的时候,开始调粉的水用微温的会好一些,水烧开了,先一点点滴进去,然后再快速冲,冲浆时两手要配合好,一手冲沸水,另一只手要不停顺一个方向搅拌,否则不易冲匀会有生粉疙瘩。这些都是靠经验得来的。修复这个活儿就是在干中总结,不做的话那些精髓的东西永远都体会不到。
实践出真知,实践的过程也是答疑解惑的过程。在南京学习冲糨糊时,一切方法、比例、温度等要素全都正确,冲出来后的颜色却是厚厚的灰色。如果是地瓜淀粉或者玉米淀粉冲出来颜色发黑或黄很正常,但包装袋上明明是小麦淀粉,这是为什么呢?当时的指导老师刘建明说大概是水温太高,熟过了。果然,冲好的糨糊放置了半小时后又变成了正常的颜色。那是我冲糨糊遇到的一次印象最深的意外,也是一个经验的积累。现在的修复工作是越来越科学化,调制糨糊的配比、糊化温度、生熟程度都可以用数据来计量和表示,对古籍修复工作来说是一种进步。不过我个人觉得那些修复工作者应该有的职业敏感是不该丢掉的,这些敏感都来自经验,来自不断实践的积累。科学设备说到底是辅助,不能取代修复者的技艺和技能。
为了保证糨糊完全糊化,冲熬糨糊要搅拌20分钟左右,再静置至室温,用清水养起来,去了新糨糊的燥性就可以用了。是的,糨糊也是有脾气的。搅糨糊的时候顺着一个方向均匀搅拌就可以,我常趁这个时候边搅边看书或听音乐,这时候就充分理解碎片时间这个词,也会因享受这些碎片时间而享受着修复工作本身。修复工作中这样的碎片时间很多,修复工作急不得,对于修复而言,快不一定代表着效率,慢也不一定意味着拖延。
修复时用的薄浆水是很稀的。稀到什么程度?我师父的经验是用毛笔搅一搅然后提起笔来,毛笔上的浆水形成一条细细的线流就可以。明代周嘉胄说“良工用糊如用水,止在多刷”,即糨糊用多了不但是虫患的源头之一,还会使纸张发硬,降低了可逆性,不利于二次修复,所以历来有良工用稀浆之说。周嘉胄紧接着还有一句“刷多则水沁透纸,凝结如抄成者,不全恃糊力矣”,原来周嘉胄已经懂得适量的水分子会使纸纤维之间连接更加紧密从而使纸张恢复一点柔韧性的道理,要不《装潢志》怎么成了书画修复“江湖”中的“武林秘笈”了呢。不过活学还是要活用,周嘉胄的时代毕竟还是远去了,那时的环境、材质都变成了现在无法复制的因素之一。而當代也自有当代的进步,所以读秘笈和练秘笈有时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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