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桑普
她若灿烂如白昼,他便耀眼似月光。
1
陈茉家的网线又被她妈给拔了。
听见门铃声响时,苏育呈刚做完两道题,拉开门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陈茉跑得急,一滴汗落到她抱着的作业里,一进门就往苏育呈房间跑,边跑边大喊着借他电脑一用。
那局游戏她刚打到一半,正是双方胶着的时候,她小心地给键盘垫上了一层纸巾,却还是被她妈妈隔着房门听见了按击鼠标的声音。
话不多说,陈母当机立断就把网线给拔了。
这一把正好是晋级赛,再不胜利就要从头再来了。陈茉一想到那几个不争气的队友,攥着的拳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想到一个办法“逃出生天”。
她急匆匆地抱起一沓作业,义正词严地向妈妈表示学习上有问题要向苏育呈请教,这才被放了出门。
陈茉看了眼时间,现在上线还来得及。她熟练地在键盘上敲下几个数字,却被无情的系统音效提示密码错误。
她以为是自己太着急了,又敲了一遍数字,还是显示密码错误,立马转头看向靠在门边的男孩,一脸恳切:“呈哥,江湖救急。”
“你哪次来不是这么说?”苏育呈瞟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向客厅。
“慈悲为怀啊,呈哥!”眼看着他要走,陈茉立马冲上前拽住他的袖子,眼含泪光,“密码之恩,小弟将当牛做马相报。”
苏育呈好像早等着她这句话了,转身就往她手里塞了个笔记本,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下周我要在国旗下讲话,一千字,明天写好。”
陈茉文章写得好,苏育呈不亏。
陈茉听了只觉得,苏育呈心真黑。
最后那局比赛以陈茉力挽狂澜带领队友走向胜利画下完美句点。她越想越觉得亏,拿代写一千字发言稿去换十五分钟游戏时间,怎么想都不值!
所以在出门前她还顺路摸走了苏育呈家冰箱里的两根甜筒,结果刚撕开包装纸,苏育呈的声音就如鬼魅般跟随,从书房里远远传来。
“陈茉,把甜筒放下——”
“哎,来啦!”被点到名的女孩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一路小跑推开书房的门,蹿到苏育呈身边,特狗腿地举着甜筒对他笑,“我没吃、没吃,是给您剥的。”
他本来没有想吃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就着陈茉高高举起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甜筒。
陈茉假惺惺的笑容便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个人还能再狠一点吗,一口下去只剩下甜筒皮了,她还能偷摸吃到点啥?
好烦苏育呈啊。
她想,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她想干什么他都知道啊?
十七岁这年的夏天,陈茉有一个很朴素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吃上广告里那个巨无霸甜筒。
2
年少无知时,陈茉把她和苏育呈的合照设置成了QQ空间的背景图,后来因为没钱充会员,这张背景图就没换过。
这张照片是在他们初中二年级过新年的时候拍的,那时候苏育呈已经开始蹿个子了,足足比陈茉高出一个头还多。
两个人并排站在陈家大门口,背后是苏育呈亲手写的一副春联,陈茉头抵着他胳膊,对镜头笑得龇出一口小白牙,看起来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她的同桌任煜点评道:“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陈茉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对方的凳子腿:“走开,你想挨砂锅般的拳头吗?”
任煜就躲,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投降,朝她身后努努嘴:“别打了,别打了,你爸来了!”
陈茉也弹起来,摆出一副咏春姿势道:“苏育呈来了也不能耽搁我今日替天行道!”
“哎呀,不是他,是你親爸!”
原来陈父今日是来学校接苏育呈去参加首都大学的保送生考试,顺路带了点补充能量的零食来给她。
苏育呈请完假从办公室里出来时,陈茉正靠在墙边撕着能量棒的包装纸。
一抬头对上来人的眼神,她手腕不由自主地先软了下来,随即很快又理直气壮地举起来:“不是垃圾食品,是爸爸带给我的!”
他挑了挑眉:“又没说你。”
这是深入骨髓的奴性吧,这是吧?!
陈茉一边暗骂自己没骨气、胆儿小,一边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能量棒递给他:“我把耳塞放你包里了,你感冒了,坐飞机塞那个会舒服点。”
苏育呈的手一顿,斜斜投入走廊的阳光照亮他唇边的淡淡笑意,他应了声:“嗯,知道了。”
窗外天空湛蓝如洗,钟声惊起一地飞鸟,它们呼啦啦地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喂,苏育呈。”在这绵长的钟声中,陈茉转过头,对他极快地笑了一下,“一路平安,心想事成哦。”
“嗯。”他愿真如她所祝,心想事成。
风吹起少女的长发,遮住了她微笑着的面庞,时间似乎在此时放慢,一切都安静而美好。
如果她下一秒没有说:“那回来的时候能帮我带只北京烤鸭吗?”
……就好了,苏育呈恨铁不成钢地想。
陈茉和苏育呈相差半岁,打娘胎里就隔着肚皮见过面了。
他们的妈妈是闺密,连怀孕时间都差不多。陈茉刚出生的时候,苏育呈还不会说话,苏母指着保温箱里的婴儿对他说:“这是茉茉呀,呈呈要保护茉茉一起好好长大哦。”
苏家父母工作繁忙,从幼儿园起就常把他托给陈家照顾。
那时候他们很小很小,假日里会躺在一张床上一起睡午觉。
陈茉长得慢,上中班了还是跟地里刚拔出的萝卜头一样小。冬天睡午觉时她总不老实,盖在身上的小毯子总能蹬到地上好几次。
苏育呈捡了好几次,最后真的烦了,又怕她着凉,干脆伸出手抱着像玩偶一样的小孩一起睡。
要保护茉茉,这是他从小就记在心里的话。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事情上。
3
家有高考生,一人考试,全家出动,苏育呈这一去就待了一个周。
陈茉独自在家,刚开始还快乐得像匹脱了缰的野马。结果自个儿待了几天,就开始怀念起有苏育呈自行车后座坐的时候了。
挤晚高峰公交车回家的日子,真的好漫长啊。
她掰着手指算算,幸好,还有一天,他们就回家了。
这天下午,课题小组的成员们为了庆祝课题顺利完成,约在校门口的冰沙店庆祝。得知这个消息的陈茉一蹦三尺高,让她去冰沙店等同放了老鼠进米缸。
前往冰沙店的路上她还有点心虚,平日里要是苏育呈在,绝不让她踏进大门一步。可等她眼巴巴地看到玻璃橱窗里的冰沙,就把这点胆怯都抛到了脑后,大手一挥点了一大碗冰沙。
真是一大碗,装冰的碗比她脸还大。
她厚着脸皮想,就当是庆祝自己的独居生活将要结束了吧,于是把碗里的冰沙吃得一点不剩。
陈茉当时没想过,也许吃下这碗冰沙就会得到半夜肚子疼得打滚的苦果。
也没想过,苏育呈会比她爸妈提早一天回家。
等苏育呈拎着一堆礼品推开陈家大门时,陈茉正缩在沙发里抱着肚子,冷汗唰唰地从额头上流下来,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听见声响,费力地睁开眼去看,一看到苏育呈那张脸出现,又立马闭上了。
不知道是疼晕的,还是吓晕的。
“陈茉。”
其实在医生进门告知病情时她已经清醒过来了,就是不愿睁开眼睛,背对着苏育呈装睡。
他不吃她的这套,徑自在病床边坐下,冷声道:“还装睡?”
这下陈茉无法沉默了,她只好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抬眸看他,低声喃喃:“我就是吃了一点冰沙……”
“一点?”苏育呈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去。
“呈哥,别打!”陈茉吓了一跳,她赶紧改变模棱两可的说辞,立马拿手比了个大小,先认错为上,“我都招,就这么点!”
他的脸色果然变了,陈茉赶紧又装可怜,躺在病床上缩成小小一团,柔弱发声:“哎哟,还有点疼!别骂我,我真知错了……”
“陈茉,”他有些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拿手背贴上她额头,“差不多得了啊。”
哦,原来只是测体温啊。
看她虚弱,苏育呈只好先不跟她计较,去找了医生进来,确定她的急性肠胃炎严重程度不需要住院,但得在医院输液一晚上,才总算松下口气来。
陈茉是真的心大,苏育呈去趟厕所回来,她已经打起了轻鼾。
他哭笑不得,这人长到十七八岁了,还是跟个小孩一样,明知道天生肠胃功能弱,只要稍微吃多点凉的就会不舒服,也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只要没人看着,就到处乱吃东西。
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嘟囔着短促地笑了一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侧脸轻轻蹭着他手背睡熟了。
苏育呈的身体一僵,叹口气,脸上的表情柔软下来,就着月光看她满是虚汗的脸庞,伸手轻轻擦了擦。
4
越是临近高考日,时间就过得越快。
陈茉感觉自己昨天还在对着错题本发愁呢,今天就揣着文具袋上考场了。
苏育呈的保送资格已经确定,他不用参与高考,但还是在这天一大早一起送她上考场。
陈茉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狂跳,非要进考场之前再握一握他的手,说是多少能沾染上点学霸的幸运气息。
苏育呈没让,说她好迷信,临上阵之前各种道听途说的怪招都往上使,不能惯着她。
陈茉被训了一顿,灰溜溜地下了车,像棵蔫了的小白菜。
苏育呈看她那个样子,微不可闻地笑了下,又叫她的名字,说:“行了,过来吧。”
然后陈茉就迅速地转过身,跑向他的时候像一只憨憨的快乐小狗,吐着舌头挥着手奔去要和他来个击掌。
但苏育呈并没有和她击掌,只是张开了双手,将来不及刹车的小狗狗稳稳接了个满怀。
陈茉一头撞上他的胸膛,捂着额头刚要控诉他为啥不往后让让,就收获了一个轻轻的拥抱。
“陈茉,”苏育呈轻轻咳嗽一声,“高考加油。”
“嘿嘿,”她用力地搂了他一下,笑起来,“有学神的祝福,我必凯旋!”
或许真是这个拥抱起了些许作用,陈茉超常发挥,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学校。
夏日漫长,在蝉鸣渐弱下来的九月初,他们开始启程往崭新的人生奔去。
陈茉也考上了首都的一所大学,但按着地址到了一看,这都要到这座城市的边缘了。别的不说,距离苏育呈所在的首都大学都得坐俩小时的城郊公交。
他陪着陈茉去登记报到的时候,两家父母正在替她收拾宿舍。
将近分离的时刻,却看不出她有多少悲伤情绪,反而像一只卸了颈圈的自由小狗,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他身边四处张望。
他刚想问她到底在找什么,陈茉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冲向前抱住了一个男孩。
如果说陈茉平时的一举一动像只小狗,那任煜就是和她性格相似的另一只小狗。此刻这对狗狗同桌在陌生的大学里又见面,两眼泪汪汪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叙旧。
任煜正要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就眼尖地发现苏育呈面无表情地朝他们靠近,便坏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哎,呀哎呀,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来的,原来是有你的呈哥哥陪着呀!”
他的声音不算小,陈茉吓了一跳,唯恐这句话被苏育呈听进耳里,立马扑上去把任煜的嘴捂了个严实,慌乱地压低声音发出警告:“嘘!你不要乱说……”
任煜个子高,陈茉几乎是吊着他脖子才能捂住他的嘴,旁人看来十分亲密。
于是苏育呈的表情更不好了,不过片刻,脸上仿佛结了层霜,他伸出手拉着她胳膊拽过来。陈茉踉跄着往后退了一大步,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上他胸膛,疼得龇牙咧嘴。
苏育呈冷着脸揉她的脑袋说:“时间很紧,还不快去办手续。”
在陈茉跟在苏育呈身后离去之前,任煜笑嘻嘻地对她做了个口型。
那是两个咬得极夸张的字,所以她一看就明白了,他指着苏育呈在说——“吃醋”。
可是苏育呈怎么会吃醋呢?陈茉有些忧愁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又不喜欢我,才不会吃醋。
5
陈茉的十八岁生日是在高考前一个星期过的,晚上吃完蛋糕还得苦兮兮地补作业。即便当天她收到了最想要的礼物,也还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苏育呈坐在她身边,手里的英语试卷翻来覆去,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半晌,他拍拍她的肩膀,后者从书山里抬起头来,垂头丧气地看着他,看起来好可怜。
又好可爱。
“陈茉,”苏育呈没忍住笑起来,眉眼都微微扬起,他背着手假装淡定,实则手中的试卷都捏得起皱,“今天你生日,可以在我这里许个愿望。”
陈茉有些疑惑,想问他不是已经送了礼物吗,滴溜溜转着眼睛飞快地思考了一下。觉得简直是天上掉了个馅饼,她张嘴接了个正着,决定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于是苏育呈问她:“你想要什么,巨无霸甜筒?”
“现在不是了!”她歪着脑袋,咬着笔头想了好久,感觉想要的东西好多,一时间做不出抉择,便说,“我先存着吧,等我想好了和你说。”
她说这话时,眉心的阴云已经全然消散,嘴角弯弯地翘起来,瞧着非常高兴,比对着生日蛋糕许愿的时候还高兴。
这个愿望,她一直存到高考過去,雨季来临,也没有对苏育呈许下。
任煜和陈茉同桌三年,刚到大学也还是习惯在吃饭时间结伴而行。
这天是周五,任煜踩着下课铃声去找陈茉,想喊她一块去撮一顿。还没到门口,他就看见明显特意打扮过的陈茉从教室里冲出来,匆匆往楼下跑。
他下意识地往楼下看了一眼,人潮中的苏育呈实在是鹤立鸡群,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任煜看着这俩人,重重叹了口气,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陈茉风风火火地跑到一楼,瞟到苏育呈的侧影时,又反射性地看向楼道里的落地玻璃,理理头发又理理裙子,才慢慢踏出去。
他一眼就看到她了,抬手挥了挥:“过来。”
陈茉本来很淑女地压着裙子往外走,看见苏育呈站在夕阳的光晕里朝她招手,周身都描上了一圈粉色的光芒,眉目清朗,一时间都忘了八字步怎么走。
她没压住拼命想要往上翘的嘴角,干脆撒着欢向他跑去,长发和裙角都飞扬在空中,像是一朵初初绽放的花朵,带着无限活力。
苏育呈怕她摔跤,又不张嘴提醒,只在她靠近时虚虚伸手护了一把,迅速地扭过头笑了。
陈茉偷偷搭上他的小臂,笑嘻嘻地仰头:“我们去吃什么呀?”
每个周末,苏育呈都会来陈茉的学校看她,她就会把这周最想吃的东西都留到今天和他一块去吃。
餐厅隔壁有个游戏城,他俩去里面逛了一圈,竟在娃娃机前意外收获一个兔子玩偶。
陈茉摸着兔子的长耳朵爱不释手,一路上都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结果在送苏育呈去车站的半路上,他们在一所小学的门口遇到了个落单的小孩。两人在小孩身后悄悄跟了一段,直到把他送到家门口。陈茉盯着孤单而弱小的背影,莫名感觉有种似曾相识感,于是追上去,把兔子塞到了小孩的手里。
小孩看起来不到十岁,抬头惊疑地看着她。
“我不是坏人啦,这个送你。”陈茉俯身,笑眼弯弯,“以后一个人走也不用怕哦,因为有小兔子朋友陪着你,它会保护你的哟。”
她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还抬起胳膊做出了个“加油”的手势。
苏育呈倚靠着路灯静静看她,突然就想起了他们的小时候。
刚上小学时他还没有抽条,一张圆嘟嘟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一块,怎么都和“好看”挨不上边。加之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同学们也不爱碰壁。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身边,只有陈茉。
苏育呈不知道他和陈茉算不算朋友关系。
虽然他们自出生起就总是相伴对方左右,可这总归是因为父辈之间的关系才种下的缘分。如果让陈茉自己选择,她会愿意主动成为他的朋友吗?
他想……
应该不会吧。
因为陈茉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从上幼儿园开始,陈茉身边就从来不缺伴。她活泼开朗,就像一颗散发着的光芒的小太阳,只要靠近一些,就能感受到温暖,没有人不喜欢她。
到了小学也一样,即使苏育呈和她在不同的班级,也知道她在学校里有多受欢迎。
所以在第一天放学时,他理所当然地想,陈茉应该会有新的好朋友和她一起回家,便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自己收拾好书包就走了。
结果那天陈茉在后头追了一路,苏育呈转过身先看到一双红得跟兔子眼似的眸子。
她跑得太急,气都喘不匀,硬是憋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狗。
“你为什么不等我?”她委屈地撇着嘴,“我就是收拾得慢了点嘛……”
苏育呈抬手帮她擦掉泪,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茉那时就看穿了他傲娇又好面子的本质,便不多加追问,只是紧紧地拽住了他书包上垂下来的带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对他说:“以后多等我一会儿嘛!我们是朋友,要一直一起走嘛。”
最后,他踩着她给的台阶下来,别别扭扭地应了声“好”,心里有个地方同时软下去。
等十九岁的陈茉再次欢快地跑来,他才终于回过神,并眼尖地发现从她身后驶来的电动车,连忙伸手,迅速地拉了她一把。
陈茉吓了一跳,缩在苏育呈的怀里惊魂未定地看着远去的车屁股,脱口而出:“还好有呈哥保护我。”
苏育呈本来也被吓出了一头冷汗,此刻听见她这话,又没忍住笑了。
其实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不仅是他在保护着她。
早在很久之前,陈茉就勇敢又温柔地朝他张开双臂,暖化了他身上的冰凌。
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6
冬天快来的时候,苏育呈加入了系里的一个实验室,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便没法再和陈茉每周都见面。
陈茉独自过了两个周末,决定给他一个惊喜,带着自己做的便当悄悄地摸到他们学校去。
幻想很浪漫,现实很狼狈。
陈茉坐着城郊公交一路颠簸到首都大学门口,连着问了五六个人才摸到科教楼门口,从窗外往里看,实验室里一派繁忙景象。
她也不敢打扰,只好坐在科教楼外的花坛上等着。
也不知道这么凉的天哪来的蚊子,陈茉恶狠狠地捏着腿上的蚊子包,怀疑整个城里的蚊子都赶她这来美美吃上一顿了。
等天黑透了,科教楼里才陆陆续续出来一些学生,陈茉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的苏育呈。
他正揉着眉头往前走,陈茉蹦起来要跑过去,却先见到他身后一个短发姑娘跟上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茉打量了一下对方,赶紧拿出手机当镜子照,理了理头发和裙子,刚挺直脊背打算迈步,一抬头就看见苏育呈对着那姑娘笑了。
不知她在说什么,他笑得好灿烂,一口小白牙都露出来,陈茉完整收入眼底。
饶是她和苏育呈相识快二十年,也鲜少见过他笑得如此灿烂,她就从来没见过他对她这么笑。
她看着他们,胸腔里飞快地升腾起一股酸意,气得她飞起一脚,也只能踢空气泄愤。
那天晚上,她坐在返校的公交车上,抱着精心准备的小猪饭盒,扁着嘴一口一口吃掉已经凉透的饭团。
陈茉觉得自己好不争气,怎么都这么难过了,还能感觉到饿。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车流,咬着牙喃喃。
“再也不要理你了。”
与此同时,相反方向的苏育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留着短发的学姐递过纸巾,打趣道:“实验课程就要结束咯,现在生病可不行哦,得加快进度,你才有空去陪女朋友哦!”
他脑海中浮出了陈茉嘴噘得能挂油瓶的样子,又笑了一下,点点头。
7
苏育呈也不知道最近陈茉是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就赌起气来。
他从小就不知道“低头”这两个字怎么写,两个人就这样冷战了好一阵子,直到除夕夜苏育呈过生日这天,也没有一點要缓和的迹象。
她从嘴里吐出硬邦邦的官方祝福语,分蛋糕抢着要吃料最足的那一块,当着他的面恶狠狠地咬下写着他名字的巧克力牌,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所有不满嚼碎。
两家父母和孩子都聚在苏家吃了一顿热闹的晚饭。
苏家父母平时工作忙,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这回赶着儿子生日这天到家,陈茉本以为他们可以陪着苏育呈待几天,没想到最后一口蛋糕还没咽下,他们又要出门赶飞机了。
清理的收尾工作是陈母带着陈茉一起帮忙做的,苏育呈和陈父一块送他爸妈去机场了。
直到陈茉擦完最后一个碟子,他们也还没有到家。她跟在陈母身后出门,想了想,又抿着嘴折返回去,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苏育呈怕黑。
这是陈茉无意发现的一个秘密。
第一次发现是在某天晚上,他们所在的小区意外停电。当时陈茉正端着一碟水果站在苏育呈家门口,头顶的灯光突然就灭了。
她在一片漆黑中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决定先进他家里等电来,便敲了敲门。
结果她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陈茉第一反应就是平时绝不会出半点差错的苏育呈,竟然没把门关严实。她难得抓住他出现的疏忽,嘴角都咧到耳根,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苏育呈——呈哥——”很奇怪的是,在她适应黑暗后,把苏家都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人。
该不会是凭空消失了吧?
她决定再得不到回应就扭头离开,便颤着声音又喊了一遍:“呈哥,你不在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啊。”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陈茉想着想着,越发觉得毛骨悚然,手臂上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就冒出来了。她搓着手,急匆匆地就往门边跑。
结果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别走……”
陈茉腿一软,不小心被身边的椅子绊倒,连滚带爬地想躲到桌底下,才后知后觉这声音好像就是从桌底下传来的。
“苏育呈,是你吗?”她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借着月光偏头看缩在角落里的人。
这一眼她就看清了,但他没有回答,只是把下巴搁在弓起的膝盖上,直直地盯着她。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苏育呈竟有这副模样,陈茉被他看得心都软了。一下子把要嘲笑他的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赶紧钻进桌底,不由分说地用力揽住他,轻而坚定地说:“苏育呈,看看我的眼睛,你看里面是不是有光?”
他紧紧地抿着嘴,像得救般抬起脸,直直地对着陈茉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是的,有光,很亮,仿佛能够驱散一切可怕的黑暗。
苏育呈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大概是因为从小缺少父母的陪伴,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怕黑,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开着灯。
而陈茉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陈茉抱着礼物,在苏育呈家门口踌躇了小半小时。
她在犹豫,礼物不能不送,但他会不会以为是她先低头的,这些天的坚持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敲了敲门。
苏育呈很快就打开了门,看见是她,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陈茉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想着赶紧把礼物塞给他就走,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猛地黑了下来。
怎么回事,停电了?
陈茉很快反应过来,这时候也顾不上和苏育呈较劲了,伸手攥住对方的袖子,仰起头看他,习惯性脱口而出:“别动,看我。”
小时候每一次停电,只要她在他身边,让他看着她的眼睛,他就能慢慢地平静下来,百试不爽。
其实苏育呈上大学之后怕黑的症状已经有所减轻,但此时陈茉让他看着她的眼睛,他也还是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认认真真地对上她的视线。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细细地描在他的轮廓上。
有的人,就是天生自带光环的人,他们是夜幕下大海中央孤独的启明灯塔,是无穷黑暗中也无法掩盖的太阳,像钻石,却又比经过抛光的钻石更加璀璨夺目。
陈茉不得不承认,苏育呈就是那样的人。
她多希望时间都定格在此刻,让她细细将他看个够。
一颗微妙暧昧的种子在她心间的沃土疯狂生长,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她终于情难自禁,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贴上了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颊边,陈茉的眼里多了几分薄薄的泪光。
“苏育呈,这就是我许的愿望。”
8
陈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哪一瞬间对苏育呈芳心暗许。
分明他这个人傲娇冷漠,目中无人……
陈茉坐在天台上掰着手指数苏育呈的缺点,数着数着,惊恐又无奈地发现,这些毛病在她心里不知何时都变得有魅力了起来。
她烦闷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在心里大骂自己,这就是所谓的恋爱脑吧!
可是没办法啊,她又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趴在栏杆上想:喜欢就是喜欢,就算他有时候很讨厌,我也还是很喜欢呀。
從前苏育呈就说她像一只小狗,她现在也觉得她好像一只小狗。
小狗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她也只认定一个初恋。
“你刚刚还胆大包天,怎么现在就胆小如鼠了?”任煜在电话那头笑她。
脑中的线团如何都解不开,她急需一个宣泄口,便打了电话给最好的朋友倾诉。
陈茉本来就嘴巴笨,现下更是不懂怎么解释,一个劲地念叨着:“怎么办啊,我以后怎么面对他啊,他又不喜欢我,肯定觉得我疯了……”
“你问过他吗,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呢?”任煜本不想这么快就告诉她,就是怕她知道后得意忘形,现下他实在看不下去了,“陈茉,你还记得我们上高中时,美术大赛上你拿了奖后,拍的那张纪念照片吗?”
陈茉怎么会不记得,那张照片上的她被拍得特别好看,她还等着大家欣赏够了就偷偷撕下来带回家,结果第二天放学再去看,照片就不见了,给她气得大骂偷照片的贼。
“那张照片,后来我看到了,就在苏育呈的钱包夹层里!”任煜接着说,“还有,高二那年的文化艺术节,你在台上收到的花,是他找人代送的。
“还有……”
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因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同时响起:“陈茉。”
清朗英俊的少年在她几步开外,轻轻挥舞着手上的仙女棒,烟火跃起,绽开一朵又一朵绚丽的银花。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特别好看:“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以在你这里许个愿望吗?
“来我身边吧,茉茉。”
苏育呈在她眼前晃着燃烧的仙女棒,满满的银色火光从手中落下,就像是盛放不下而溢出的甜蜜心意,藏不住几分,全都从微微弯起的眉目中流露出来。
结果还没容他紧张两秒,陈茉就跑过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泪眼模糊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笑嘻嘻地应他。
“我来啦!”
沪城的冬夜很冷,还好苏育呈终于拥抱一颗小太阳。
陈茉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说她是太阳,那么他就是她的月亮。
那颗清冷的、明亮的月亮,只要一抬头,就能发现他伴在身旁。
她若灿烂如白昼,他便耀眼似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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