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时玖远
作者简介:晋江签约作者,作品多以现代都市为背景,讲述时下年轻人缠绵悱恻的情感故事。
代表作有《双轨》《耀眼》《上岸》《东岸沉浮》等。
内容简介:谢钱浅十岁那年被送去沈家,老太爷对谢家这个女娃娃甚是喜欢,当场拍着胸脯让沈家儿女好好养她,以后她就是沈家孙媳。老太爷放完话没多久去世了,那么问题来了,沈家孙子有三个,她是哪家的孙媳?
就在沈家二孙和三孙争得头破血流之际,远在国外的长孙沈致突然归国,单手将谢钱浅抱起来放在沈家厅堂里老太爷的遗像前,俯身问她:“什么时候嫁给我?”
谢钱浅瞄着遗像中老太爷的微笑,心头发毛地说:“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沈致淡然一笑:“三天后是你二十岁生日,到时我会再问你。”
VIX酒吧,三楼的半敞开式豪华包间里坐着一个手拿奇楠手串的男人,他跷着腿,无框眼镜后的眸子带着几分慵懒,似乎对周围的事物都漠不关心。
两米开外的沙发上坐着不少打扮精致的长腿美女。一整晚,这些美女时不时用眼神打量那个男人,但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
二十分钟前,隔壁两个包间的人不知怎么起了冲突,随着一阵酒瓶破碎的声音,有人开始闹事,吵闹声越来越大。
这本来不关他们的事,但几分钟前,隔壁包间有个姑娘嚣张地吼道:“我是沈家人,你们再得寸进尺,我让你们在都城混不下去!”
一句话让把玩着奇楠手串的男人抬起了眼皮,他身边的关铭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他,问道:“你家的人?沈大少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致依然跷着腿,视线投向隔壁包间,包间与包间之间有一块镂空玻璃,透过那块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隔壁包间里放狠话的姑娘。
庄丝茜穿着一条性感的抹胸裙,浓妆艳抹,五官倒是不丑,但难免有些俗气。沈致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想管这桩闲事。
关铭却来了兴致,挑了挑眉:“这女的到底是不是你家的人啊?”
沈致从残存的记忆里把那个丫头拎出来和隔壁包间里的姑娘比对了一下,外形和气质都对不上,他冷冷地说:“不是。”
“那她还打着你们沈家的名号在这里装?胆子够大啊!”
关铭话音刚落,隔壁包间里刚被庄丝茜泼了一身酒的男人回怼道:“你吹牛也不打草稿,我认识三少沈钰,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问问他有没有你这个妹妹?谁不知道沈家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一个女儿。”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潮男思索片刻,迟疑地说了句:“黄哥,上个星期我在一个饭局上听说沈家有个不为人知的养女,沈家长孙这次回来可能会跟她结婚。”
黄恢宏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沈致的未婚妻?”
与此同时,隔壁包间里的沈致微微皱了皱眉,关铭则心里一惊,见过碰瓷的,还没见过有人敢碰沈家大少爷的瓷。
所有人都静待着庄丝茜的回答,和她同行的女生更是急得扯了她一下,然后说了一句:“茜茜,你跟他们说啊。”
关铭闻言,转头问沈致:“浅浅?你那个未婚妻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我记得她好像是叫什么浅的?”
沈致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姑娘,庄丝茜明显比刚才更局促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一时间骑虎难下。
关铭弯起手指敲了两下酒杯:“管不管?”
沈致收回目光,冷淡地說:“不用管。”
关铭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关铭和沈致是发小,后来又一起出国留学。对于自己这位兄弟,关铭比谁都了解,不相干的人跪在沈致面前求他,他都不见得会眨一下眼,但只要是跟他扯上关系的人,他是不会让对方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的,唯一的可能是,那女的在吹牛。
很快,那个声称认识沈钰的黄恢宏给沈钰打了个视频电话,他把镜头对准庄丝茜,说道:“三少,打扰了,这女的说是你家的人,你看看认不认识她。”
手机屏幕里的沈钰微微眯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冷冷地说:“不认识。”
庄丝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视频电话就被沈钰挂断了。
黄恢宏扬起手就朝庄丝茜甩过去,就在巴掌快落到她脸上时,他的手臂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腰上猛然吃痛,身体狠狠地砸在茶几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黄恢宏捂着腰回过神来时,便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她一身卡其色连体工装,背着个双肩包,短发齐耳,浑身透出不可侵犯的气场,又帅又飒。
他无法想象这姑娘刚才是如何像利用一个支点撬动整个地球似的把他举起来的。
与此同时,庄丝茜朝谢钱浅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委屈地说:“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才来!你快联系陶管家,让沈家派人过来。”
谢钱浅面无表情地甩开她,黄恢宏彻底怒了,对着她们喊道:“吹牛还吹上瘾了,别说沈家人,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也别想离开。”
他朝门口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乎同时,那道娇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跑到他身后,她拿起酒瓶往茶几上一砸,然后握着酒瓶口,另一头不规则的尖锐玻璃直接贴在他脸上。
两个包间里的几十号人顿时全部静止了,前一秒还在叫嚣的黄恢宏此时身体僵硬,血液倒流,惊恐地用余光瞄着那个姑娘,声音颤抖地问:“你、你干吗?”
看着缓缓围上来的男人,谢钱浅没有丝毫慌乱,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仅一个眼神就让包间里的人生畏。
她的身形明明如此娇小,此时她手里的东西,以及那无惧甚至傲睨的眼神,在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威慑力,让那些围上去的男人硬生生地止步了。
谢钱浅看他们不再向前,才转头看向黄恢宏,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从这里滚出去;第二,破相以后从这里滚出去。”
黄恢宏的余光看向抵在脸上的玻璃瓶,他咬了咬牙,心里窝火,右手往后摸到一个酒瓶,还没抬起手,他刚拿到的酒瓶就被谢钱浅击碎,玻璃碎渣擦着他的脸散开。
谢钱浅的眼神带着些许邪气,她轻佻地说:“哦,看来你是想破相了。”
黄恢宏惊恐地大叫一声:“我走!”毕竟他还要靠脸撩妹,头可破,相不可破。
谢钱浅眼神一敛,顺势松了手,黄恢宏仿若从狮子爪下死里逃生一般,带着人跑出了包间。
隔壁包间的关铭目睹了这一切,饶有兴致地道:“有意思,这姑娘有两把刷子,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端起酒杯准备起身,一旁的沈致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手压在关铭的肩膀上,关铭只觉得那只手的力道极大,硬生生地把自己按在沙发上。
他诧异地转过头,就见沈致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似笑非笑地说:“喝酒。”
庄丝茜见黄恢宏那群人走了,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像泄了气的皮球,刚才那股子硬撑着的气场也消散了,一脸颓废样。
谢钱浅走过去踢了她一脚:“走不走?”
谢钱浅话音刚落,庄丝茜就大哭起来。
谢钱浅把她拉起来,她又倒了下去。
庄丝茜是沈二伯续娶的太太庄贤的远房侄女。庄贤嫁入沈家后,一直没有生儿育女。前年她突然把庄丝茜弄来沈家,让其在都城读书。
庄丝茜也不好好学习,整天跟着一群有钱人家的小姐到处挥霍,还闯了不少祸。
她刚来沈家就偷偷把沈二少沈辞谦的兰博基尼开出去玩,在隧道内直接给撞得报废了。她倒是命大,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还一度上了社会新闻,被沈家紧急压了下来。没过多久,她又在一家KTV闹出大事,最后沈家出面帮她摆平,并警告她再惹出这种事,绝对不会帮她擦屁股。
所以今天在酒吧和别人发生争执,她不敢找沈家长辈,也知道沈辞谦和沈钰根本不会管她。情急之下,她才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给谢钱浅。
住在沈家这一年里,庄丝茜根本没有把谢钱浅放在眼里,毕竟谢钱浅是一个整天神出鬼没的外姓姑娘,谁知道沈家人为什么要把她养大。
然而,自从几个月前谢钱浅以市理科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顶尖学府Q大后,庄丝茜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谢钱浅进入大学前,沈家人个个都送了她贵重的贺礼。
庄丝茜送了一幅李艾青的园景画,是她从那些狐朋狗友家里顺来的。沈钰骂她穷酸,她毫不在意,毕竟她和谢钱浅并没有交情。哪知道就是那幅园景画救了她一命,否则今天谢钱浅根本不会过来救她。
庄丝茜越哭越难过:“我打给我姑妈,她说不管我,还说要把我送回老家。我是她侄女啊,她怎么能这样……”
庄丝茜觉得极其委屈,谢钱浅却半点不同情她。她再这么胡闹下去,她姑妈都有可能被她连累,毕竟沈家在都城有头有脸,容不得这种事一再发生。
庄丝茜妆都哭花了,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隔壁包间里,关铭接了个电话,便下楼跟一个朋友打招呼去了。他离开后,沈致把玩着手中的奇楠手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谢钱浅听得脑壳疼,往庄丝茜旁边一坐,问道:“你知道我们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庄丝茜歪着头看着她。
谢钱浅淡淡地道:“你总是把自己当作沈家人,而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家人。”
庄丝茜总是会因为沈家人对她的态度而感到委屈,谢钱浅却从来没有这个烦恼。
庄丝茜嘲讽道:“我听说沈爷爷在世时立下了你和沈家孙子的婚约,沈家长孙都回来几天了,也没来看看你,你要是被退婚了,以后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敢要你。”
谢钱浅盯着庄丝茜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笑得让庄丝茜打了个寒战。
谢钱浅的嘴角勾起一个散漫的弧度,她道:“饭我会做,架我会打,钱我也能挣,要男人干吗?”
名声和婚姻在谢钱浅眼里仿佛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庄丝茜憋着一口气出不来,更加憋屈了。
隔壁包间里的沈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串,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庄丝茜本想嘲讽谢钱浅几句寻找心理平衡,但很显然她失败了。她还没来得及再度开口,外面突然进来几个穿着VIX制服的工作人员,客气地跟她们谈了下赔偿。经过刚才那么一闹,整个包间一片狼藉,茶幾和沙发上满是酒水。
庄丝茜豪气地问:“一共多少钱?”
VIX酒吧的经理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道:“加上酒水总共一百六十万元。”
庄丝茜立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百……你当我第一次来啊,跟我瞎喊什么价?”
经理脸上依然挂着笑:“酒水一共三十二万元,您身后的沙发和茶几都是出自知名设计师的定制款,我们可以提供详细信息。”
庄丝茜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传闻VIX酒吧三楼随便一个酒杯都是水晶杯,正是因为布置得奢华才收费不菲。
庄丝茜刚被她姑妈限制消费,确实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她不愿意在狐朋狗友面前丢脸,转头看向谢钱浅,小声道:“你有钱吗?帮我垫付一下?”
谢钱浅双臂环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
“要不你找沈钰或者沈辞谦借一下?”
谢钱浅不为所动,就她们俩的交情,她不会为了庄丝茜问沈家人借钱。
就在这时,一个小伙子走进来,在那个经理耳边低语了几句。经理点了下头,随即看着谢钱浅,礼貌地说道:“黄先生说,如果你能在三分钟内喝完一瓶伏特加,这笔钱他来付,或者……”经理将视线转向庄丝茜,“让你跟他走。”
庄丝茜立刻抱住谢钱浅的胳膊,一脸祈求地道:“我不要跟他走,他刚才就对我动手动脚的,不然我也不可能跟他闹起来啊。我跟他走就完了,当我欠你个人情,你帮帮我。”
谢钱浅思考半分钟后,突然转头盯着庄丝茜。
庄丝茜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下一刻就听见她说:“帮你可以,把你那个有李艾青画的朋友介绍给我。”
“行啊,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谢钱浅现在要什么,庄丝茜都会答应。
很快,伏特加被送过来了,黄恢宏他们一群公子哥从隔壁包间走了过来,一脸挑衅地盯着谢钱浅。
黄恢宏刚刚一时被唬住了,事后越想越气,打电话喊了几个好手过来想找回场子。
VIX酒吧是在都城地位显赫的关家的大少关铭开的,关少刚给他发了消息,让他注意影响,他不能拂了关少的面子,但总得找点其他方法出了这口恶气。
谢钱浅的眼神落在黄恢宏的身上时,他心里惊了一下,但随即想到她们现在有求于他,于是大着胆子说:“给小姑娘把酒开了。”
伏特加就放在谢钱浅面前,她拿起来还没碰到瓶口,浓烈的酒精味就让她屏住了呼吸,庄丝茜躲在她身后不停地说:“加油,加油!”
谢钱浅深吸一口气,双眼一闭,直接将酒倒进喉咙里。那火辣的酒液瞬间灼烧着她的喉咙,让她差点吐了出来。她清秀的眉头也紧紧皱着,似乎很难下咽的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钱浅身上,没人注意到隔壁至尊包间里安静地坐了一整晚的男人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入人群中,目光落在那个被团团包围的娇小身影上。
隔着玻璃看得不是很真切,此时靠近后,沈致才将目光锁定在那张小脸上。她站在一团光晕下,昂起的脖子修长、白净,秀雅的五官有种很特别的轻灵之气,只是此刻全部揪在一起。她像喝毒药一样痛苦,被酒精辣得眼角氤氲着些许雾气,那股倔劲让沈致有片刻的失神。
下一刻,他松开手中的奇楠手串,朝着谢钱浅便甩了过去。那手串在灯光下像条蛇,稳稳地套住了酒瓶底部,接着他手腕一转,那串深褐色的奇楠手串便带着酒瓶飞离了谢钱浅的手,向着黄恢宏砸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直到酒瓶砸在黄恢宏的脑门上,溅得他一身酒,又当即碎落一地,大家才机械地把视线转向那个正在漫不经心地收回手串的男人。
他穿着轻薄的亚麻质地米白色对襟衫,侧脸轮廓清晰立体,下颌像被造物者精心雕琢过,完美精致,无框眼镜后的眼眸似深潭。
谢钱浅压根没转头,到处找水,黄恢宏捂着额头大骂出声:“你谁啊?找死?”
沈致正好将奇楠手串重新套回手掌间,漫不经心地抬眸朝他扫去,那一刻,那双平静的眸子里蕴藏着一种让人无法言喻的锋利,像毒蛇滑过人的肌肤,让人不寒而栗。
关铭听到动静赶了回来,一眼便看见立在人群之中的沈致,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想着:沈致不是说不用管吗?怎么自己倒管起这些闲事来了?
关铭刚走到包间门口,正好听见黄恢宏的那句:“你谁啊?找死?”
他脸色一沉,大步走了进去。他一出现,整个包间的人纷纷看向他。
虽然都城的人都知道沈家的长孙叫沈致,但他久居国外,鲜少有人见过他,自然不知道刚才出手的人就是他。关铭就不同了,圈子里没有人不认识西城关家的少东家关小爷。
对这些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来说,关铭要比他们长一辈,而关家在都城的势力更不是这些普通的富二代可以攀得上的。关铭早些年回国后,就逐步开拓了都城一带的娱乐餐饮产业,VIX酒吧不过是他闲来无聊开的,但因为他舍得花钱,VIX酒吧很快成了都城有名的酒吧。既然是酒吧,客人喝醉了难免会起冲突,他從来不会插手这些闹剧,就算闹大了,也会有工作人员去处理,他不会亲自出面。
然而,今天关小爷突然现身,着实把这些平日里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吓了一跳。他一进来就拍了下沈致的肩,转而盯着黄恢宏,一字一句道:“我看你是活腻了,要不要我打电话让你爸过来看看你这副德行,知道你惹了谁吗?”
黄恢宏看见关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时听见他的话更是冷汗直飙,强撑着问道:“关哥,什么意思啊?”
沈致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关铭冷笑一声:“滚。”
黄恢宏那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往包间外涌,经理在关铭耳边低语几句,把刚才沈致过来后的情况大概交代了一下,关铭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他和沈致认识了这么多年,这人整天把“千忧惹是非,皆因红颜起”挂在嘴边,活得一副快要跳出六界的样子,从来没有见他为哪个女人出过头,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关铭当即把谢钱浅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雪白的皮肤,杏仁眼,鼻尖挺翘,明明气质高冷,五官却格外娇俏,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是个特别的可人,就是……嫩了点。
关铭是聪明人,对庄丝茜和谢钱浅说:“你们可以走了。”
庄丝茜蒙蒙地问:“那赔偿?”
关铭揶揄地瞥了一眼沈致,笑着说:“我会算在他头上。”
谢钱浅刚灌下一瓶矿泉水,此时错愕地回过头。她这一回头,就看到了沈致,他就站在那里,离她三米不到,墨黑的眸子有种熟悉的穿透力。只是她现在有些晕乎,压根不知道这熟悉感是哪里来的。
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对于账单算在他头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垂眸抚了抚袖口,好似一百多万元对他来说不过一粒微尘,不足以让他眨一下眼睛。
庄丝茜刚准备回头对谢钱浅说“那我们赶紧走吧”,就见谢钱浅大步朝沈致走去,开门见山地说:“你留个联系方式,回头让她把钱还给你。”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蒙了,关铭玩味地盯着谢钱浅,庄丝茜急得差点找块胶布把谢钱浅的嘴封上。
而沈致微微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孩,大概刚才水喝得太急,水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流下,打湿了领口。她只到他的胸口位置,这样的身高差让他稍稍垂眸便看见女孩工装衣上那片湿润,他移开视线说了句:“不用。”
“你钱多啊?”
“……”是不少。
“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不过钱肯定是要还给你的,她……回去问家里人要到钱就给你。”
“……”哪家?沈家?从我左口袋掏钱还到我右口袋?
沈致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推了推无框眼镜,又强调了一遍:“不需要。”
庄丝茜怕谢钱浅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立刻抱着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拽,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刚下到一楼,庄丝茜就着急地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间。”
谢钱浅靠在过道边看着一楼舞池里贴身热舞的男女,音乐声震耳欲聋,每一个节拍都敲打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叠、摇晃。那重金属音乐在无形中加速了肾上腺素的分泌,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瞬间涌了上来,她直起身子开始提气,却突然感觉脚步虚浮,整个人猛然朝一边倒去。
朦胧中,谢钱浅看见一道身影,于是伸出手死死地抓住,扒着那道身影就开始大口喘息,一股醇厚、清凉的幽香毫无征兆地钻入她的鼻子,她微微一怔。身体里像是突然检测到这种熟悉的气味,大脑中模糊的记忆被唤醒,这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很久很久以前……这幽香就像一条无形的线,不停地拉扯着她深埋在心底的渴望。这种熟悉感让她渐渐卸掉了长久以来的防备,甚至有些贪婪地凑了过去。
而跟着下来的关铭看见的便是沈致身前立着个娇小的姑娘,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关铭见到这幅场景,微微蹙眉。他不知道沈致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出国,沈家人把消息封锁得很严密,只知道沈致出国后性情大变,对女人更是冷漠到不近人情,不准任何异性触碰自己。
关铭和沈致一起在斯坦福读书的时候,亲眼看见有个金发美女上去热情地拥抱他,差点被他一个过肩摔掀翻在地。那时他眼里充斥着厌恶和排斥,让关铭记忆深刻。
后来便没有女人敢轻易靠近他,明明还不到三十岁,他就活出了“七十古来稀”的味道。
今天关铭约沈致到VIX酒吧小聚,顺便谈项目。在沈致来之前,他就交代过那些姑娘规矩点,没想到一转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关铭几步走到沈致面前,刚准备出声,忽然听见谢钱浅软软地喊着:“妈……”
沈致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被人抓着喊“妈”。
庄丝茜刚好从洗手间出来,直接“石化”了。
关铭原本紧绷的神色突然就没绷住,嘴角不禁扬了下。
沈致黑着脸侧头瞥向他,他只好敛住笑,走过去准备把谢钱浅扯开,可手刚伸到一半,手腕就被沈致扼住。
沈致对关铭说:“安排一辆车,送她们回去。”
关铭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沈致胸前低着头的姑娘,张了张嘴,终是把心中的疑问咽了回去,应了声:“好。”
庄丝茜连忙跑过去把谢钱浅拉开,不停地对着沈致吹彩虹屁:“小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啊,要不要加一下微信,下次我们单独约?”
庄丝茜说着,对沈致直抛媚眼。
沈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冷漠地转身往外走去。
庄丝茜临上车前还残留了一些意识,对关铭道:“谢谢关老板的关照啊,改天一起吃饭。”
结果一上车,她就睡死了,倒是谢钱浅强撑着盯着前面的司机。
师父向来不让她喝酒,他老人家总说“一动无有不动”,习武之人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酒精会破坏神经元细胞膜,导致中枢神经系统受损,进而降低大脑的灵敏度。虽然她的师兄们经常背着师父偷偷拼酒,但她一直遵循师父的教导——唉,今天不应该逞强的。
沈致和關铭打了声招呼,也上了自己的车,司机郑叔开口问道:“大少爷,回一间堂吗?”
沈致瞥了一眼前面那辆刚拐出酒吧区的车,摩挲着手中的奇楠手串,叹了一声,说道:“跟上前面那辆车吧。”
一辆迈巴赫和一辆库里南滑过寂静的夜,一直驶到沈家大院的门前,两辆车陆续停下了,库里南离前面的迈巴赫有一段距离,停在一棵柳枝低垂的柳树下。
沈致降下车窗,沉默地看着前面那辆车的车门被打开,谢钱浅先跳了下来,然后扛着不省人事的庄丝茜跌跌撞撞地往沈家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她又折了回来,探头对司机大哥说了句:“谢谢啊,慢走。”
然后,她又扛着庄丝茜摇摇晃晃地往院门走去,明明如此瘦弱的身板,却仿若藏着无穷的力量。她就这样扛着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庄丝茜回家,这画面过于滑稽,沈致不由得微微扯了下嘴角。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沈家高耸的黑色院门后,郑叔才试探性地开了口:“都到沈宅了,您要不要回去?”
沈致慢悠悠地将手串套回手腕上,摘掉眼镜,有些疲惫地说:“不用了,回一间堂。”
第二天一早,庄丝茜还在呼呼大睡之际,谢钱浅已经背着包出门了。进入大学后,繁重的课业让她去武术馆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趁着暑假,她早早赶去了梁武馆。
她岁数不算大,在武馆的辈分却很高。习武之人讲究论资排辈,这些年,她收了一票徒弟,甚至她的徒弟又收了徒弟。因此,小小年纪的她在武馆就德高望重,显得有点滑稽。
坐在二楼休息室的沈致端着茶杯,隔着落地玻璃看着楼下她陪徒孙们过招的样子,眉梢微挑。梁爷虽然头发花白,看上去却异常精神,他坐在沈致对面的沙发上,眉目慈祥、含笑:“你回来后和钱浅还没见过吧?感觉怎么样?”
沈致装作没听明白:“梁爷指哪方面?”
“这丫头现在出落得漂亮吧?”
沈致依然是那副清淡无波的样子,没有表态。
梁爷鼻子里哼哼着:“刚送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一丁点大,头发又短,还穿得跟个假小子一样,武馆里的小孩都以为她是男的。我只要稍不留神,她就被欺负得浑身是伤。她脾气倔,又不肯服输,没少吃苦头。相处两三年后,这些臭小子才发现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人竟然是个女孩。不过,那时这帮小子已经打不过她了。前一阵子小丫头忙着考试,没时间理发,头发长了,模样也越来越标致,他们都喊她‘悟空师父。”
沈致顺着梁爷的话问了句:“为什么?”
梁爷的语气透出一丝骄傲:“女大十八变嘛,她七十二变,比一般姑娘多五十四变。”
沈致当然知道梁爷在变着法子夸自家徒弟,不过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吹了吹漂浮在茶水上的茶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送来的?”
“你走那年的下半年。”
沈致并不觉得惊讶,沈家的小孩到了那个年纪都会被送来武馆磨砺,只有身体弱的沈辞谦没经历过这些。
梁爷继续说道:“和沈钰一起送来的,沈钰那小子只待了三个月,嫌苦,哭着吵着让他妈把他弄走了,倒是这丫头坚持了下来。别看她人小,但肯钻研,灵得很,有点你当年的样子。”
沈致握着茶杯的手指动了动,眼眸低垂,听见梁爷说:“那时候她放学了也不肯回沈家,就趴在地板上写作业,写完了就跟着我们练,后来出手越来越狠。她的天资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是勤能补拙,跟她同时期进来的人大多被她打趴下过。你问我要人,武馆里都是大老粗,你又要有点文化水平、脑子灵活的,我这里可就这一个高才生,你觉得怎么样?”
沈致回国后自然是要亲自来拜访梁爷的,顺便问他讨要一个人放在身边,倒不是他不信任集团安保部门安排的人,只是梁武馆的人,他知根知底,用得更安心些。
梁爷当然有自己的盘算,沈家那边的动静,他听说了一二,据说沈致回来已半月有余,却没回过沈家,更是只字未提婚约的事。如果沈致不承认浅浅,那么她在沈家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尴尬。一个被沈家抛弃的丫头,谁敢接手?他作为浅浅的师父,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她多考虑,况且沈家老爷子临走前还交代了他一些事。
沈致却因为“高才生”三个字若有所思。谢钱浅刚被接去沈家时,胆小又自卑。沈家把她安排到沈钰所在的班级,结果第一次考试就双科成绩垫底。沈钰嘲笑她笨,拉低了班级平均分,还故意捉弄她,把她的试卷撕了。
沈家人虽然说沈钰胡闹,但没有人会为了谢钱浅责罚他。
那时的她弱不禁风,只会捏着小拳头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地躲在角落里,不敢看沈钰一眼。沈致依稀記得她的成绩是真的很差,所以这些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爷看着陷入沉思的沈致,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着,总说心境能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从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冷漠小子,如今却一派悠闲从容,要不是知道他在国外待了许多年,看他现在这模样,真以为他是去山中修炼了。
梁爷的休息室在二楼,透过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楼学徒们练习的情况,但玻璃特殊的材质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他倒不是为了方便监视学徒们练功,而是想在无形中给学徒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学徒们摸不清他是不是在楼上看着他们,自然也不敢瞎哄闹、偷懒。
谢钱浅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打在沙袋上的招式都落入了沈致的眼中。
突然,她身后的人陆续停下动作,纷纷喊着:“大师兄……”
谢钱浅刚转过头去,一个练习用的沙袋便朝着她的面门狠狠地撞来,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幸亏她身子灵活,往左一闪,躲过了沙袋的攻击,同时也看清了沙袋后面戴着护腕的沈毅。
她皱眉道:“我惹你了?”她当即来了火,轮起拳头就朝着沈毅砸了过去。
沈毅没有躲避,回手就是一拳,整个武馆回荡着沉闷的撞击声。所有学徒错愕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朝两人看来。
两人过了几招,谢钱浅突然一跃而起,朝他踢去。他二话不说,快狠准地握住她的脚踝,她整个人站立成一字马。
下一秒,沈毅眼里闪过一抹狠辣,他直接近身想摔伤她。眼看她的身体就要被摔在地垫上,她突然用力向后仰去,一个后空翻,抽出脚,翻身的同时,膝盖向前狠狠地撞去。
与此同时,沈毅的拳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砸到她的下颌上。
两人几乎同时攻击到对方的罩门,谢钱浅的膝盖狠狠地撞上沈毅的小腹,他的拳头却突然收住力道,拳风贴着她的面颊而过,并没有伤她分毫。
武馆里霎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吓傻了。距离上一次大师兄和大师姐打架已经过去了三年,那一次沈毅直接卸了谢钱浅的胳膊,梁爷大发雷霆,差点把他逐出师门。
梁武馆里的学徒都很惧怕沈毅,他是整个武馆里唯一能打败谢钱浅的人。她不是输在技巧和速度上,而是输在力量上——她永远无法超越他。
虽然沈毅武艺高强,但这么多年来,梁爷始终不允许他收徒,原因是他德不配位、心浮气躁。
沈毅是沈老爷子唯一的女儿所生,他的出身不太光彩,是老爷子的大女儿婚后出轨,怀的外面的野男人的孩子。她嫁入的陶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东窗事发后,陶家人做了亲子鉴定,然后就将五六岁的沈毅送回了沈家。
碍于沈家的地位,陶家没有撕破脸将此事宣扬出去,沈老爷子自知理亏,送了不少礼安抚陶家人。
对于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沈老爷子撂下狠话,不准她再回沈家。
于是,沈毅就这样被养在了沈老爷子身边。原本他叫陶安毅,回到沈家后,沈老爷子给他改了姓,随了沈家人,叫沈安毅。这个外孙从小狂妄暴躁,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一丝凶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劲头,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沈老爷子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人如其名,一生安逸就好。谁知沈老爷子刚去世,沈安毅就擅自把自己名字中的“安”字去掉了,改名为沈毅。
这件事让沈家人认定这小子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所以都提防着他,也不让他进沈氏下面的公司工作。
在谢钱浅的记忆中,沈毅就认输过一次。那次他顶撞沈爷爷,把爷爷气得发了病,被沈致暴揍得躲在房间,三天没敢出门。可自从沈老爷子去世,沈致出国后,沈家便再也没人能压得住他。他平时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有过多交集,谢钱浅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
两人过招的速度极快,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沈致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个人是?”
梁爷大怒,匆匆丢下一句“沈毅那混账”,便赶忙下楼去。
坐在沙发上的沈致眸色微敛,他再次看向楼下那道坚实的身影,缓缓起了身。
谢钱浅攻击沈毅的那一下不算轻,他额上青筋暴起,直接左步上前,伸出双臂迅速穿过她身体两侧,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瞬间将她压在身下。他十分清楚她善于拆招,原始的擒拿只要一击即中,他便能将她困于身下。
周围的学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谢钱浅被摔得不轻,她目光如炬:“你有病啊?”
沈毅狠狠地盯着她:“他回来了?”
“谁?”
“还有谁?你还真打算依了老头子的话?”
谢钱浅猛然反应过来沈毅在说什么,用力挣扎了两下:“关你什么事?”
沈毅突然俯下身,声音软了几分:“能不能不跟他?”
谢钱浅错愕地张了张嘴,她和沈毅向来不对盘,一言不合就要打一架,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这样。如此反常的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梁爷已经从楼上下来,大骂道:“你个孽障,给我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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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致对服务员扬了下手:“加码。”
和刚才一样多的筹码再次出现在谢钱浅面前,这次她细细数了下筹码的数量,而后回过头对“矿山”说:“我要是……再输光了呢?”
沈致看她一眼,镜片后的眼眸透着难以捉摸的深意:“哦,那正好抵了你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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