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玫瑰港

时间:2024-05-10

姜惊

楔子

“薄医生,刚刚我又以为你是他了。”闻稚桃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逆着光看着桌前的男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被她称作薄医生的男人从抽屉里拿出某位港星年轻时的照片:“这个呢?”

她笑着,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岁,眼角已经溢出细小的皱纹,如干枯的蝴蝶翅膀上的骨线,她温软地回答他:“也像。”

她仰着头,骨线颤动,似凛冬回春,只璀璨了片刻光景。

薄医生拿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撕掉胡子,脱了身上的白大褂,站在她面前。他的眼神深情,眼底藏着波澜,但他依旧平静地问她:“那我这样的呢?”

是他,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可她现在是疯子,怎么会认得清人。

于是,闻稚桃盯了他半晌,眸子转动,黑色的瞳仁亮起后又暗下去,她摇摇头。

“不像他。”

在闻稚桃眼里,所有人的眉眼都像薄塘笙,偏偏薄塘笙不像薄塘笙。

001

二零一零年夏天,闻稚桃考入港大。

江南水乡长大的人,大多性子温和,说话也是轻声细语。闻稚桃就是这样,和室友闹矛盾,她嘴笨不会吵架,自己受气委屈,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这样软的人,性子却极犟,当天,她便申请了校外住宿。

房东阿姨倚着柜台,手里拿了把蒲扇,看她是个外地姑娘,瞧了眼外面的烈日,好心劝她:“女孩子家家的,闹矛盾没几天就和好了,干吗出来住,多不安全,再说了,住也挑个好一点的地方,我这是老房子。”

闻稚桃苦笑,是啊,也不是非出来住不可,忍一忍不就好了。

但好像忍不了。

于是,她憋了半天,只吐出来两个字:“没钱。”

搖扇随着叹息而落,“啪嗒”一声,落在柜台玻璃上。

这件事算是成了。

房东阿姨给钥匙前又叮嘱了两句:

“房子隔音不好,晚上会有水管声响。”

“可能会漏水,排水系统也不太好。”

都是一些坏事。

闻稚桃听得心一沉,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是全都是坏事,房东阿姨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房门,颇为得意,安抚她:“对面的住户很可靠,而且既绅士又温柔,还很热心肠,你有事情可以找他帮忙。”

闻稚桃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对面的房子,沉重老旧的红色门,锈迹斑驳。

她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直到水管在她上课期间爆裂,积水溢出屋子,蔓延到下班回来的薄塘笙的脚边。

闻稚桃放学回来时,薄塘笙正蹲在卫生间帮她修水管。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挽着袖口,皮鞋泡在水里,一转身,前襟濡湿了一大片。

他额前的头发湿答答的,说话时他抬手捋了一下:“不好意思,听阿姨说你白天在上学,我就没有打扰你,擅自做主进来帮你修。”

闻稚桃的防备心十足,她捏着书,一直往门口看。

薄塘笙看出来她的谨慎,慌忙澄清:“我住在你对面,而且,我是征得房东的同意后才进来的,她开的门,我再不进来,就要水漫金山了。”

闻稚桃看了眼对面,黑色的公文包在门把手上挂着,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

闻稚桃看他额前的碎发一直滴水,便跑进屋里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出来。

“擦擦吧。”她盯着他,薄塘笙愣了一下,之后含笑接过,见薄塘笙笑,闻稚桃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您添麻烦了。”

“不碍事,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你都可以叫我,我不嫌麻烦。”

薄塘笙笑着给了个许诺,闻稚桃点头应下。

那之后,薄塘笙成了闻稚桃家里的常客。

薄塘笙老派正经,明明只比闻稚桃大五岁,却让她一度以为他跟自己的父母同岁,后来她才知道,除去工作外,他再无其他活动,就连话都很少说。

什么流行词,哪个地方又开了新酒楼,他都不知道,只低头笑笑,也不解释。

这让闻稚桃连和他说话都不敢逾矩,好像在跟长辈聊天。

她张嘴闭嘴都喊他薄先生,连全名都没敢叫。

闻稚桃初到港,市场卖菜的阿姨不会说标准的普通话,再碰到个语速快的,她根本听不懂对方说的话,而且阿姨们好客,走几步就有人跟她搭话,她每次都窘迫得想逃走。

后来,她敲响了薄塘笙的门,让他教自己粤语。

薄塘笙打趣她:“我赚的可是时薪。”

闻稚桃笑着问他一个小时多少港币,住老房子的人,无非是个小时工。

她边说笑边从口袋里摸出现金,零碎的小钞票,还是很早以前换的。

薄塘笙盯着她笑,说:“我挣的可是美金”。

闻稚桃笑意未敛,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直皱眉,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嗔怪他:“你怎么骗人?”

“没骗人,我给外国人当翻译,挣的是时薪,房东是我妈,这只是家里的其中一套房子。”

闻稚桃听完,把钱塞回口袋,既窘迫又羞愧,但又觉得是自己没搞清楚状况,在心里骂自己怎么总是犯蠢。

情绪瞬间变得低落,她赌气般地埋怨:“是我没眼力,还以为薄先生是辛苦人。”

“确实辛苦。”他听出来她语气中的自责和埋怨,故意调侃她,“听说我有钱,有的人就把钱收回去了,怎么,是我不配得到辛苦钱?”

闻稚桃被他打趣得脸颊微微发红,眉眼弯着,手在口袋里攥着纸币,没有拿出来。

之后,恰逢过节,正好还礼。

闻稚桃在路边买了支玫瑰,回来后用丝带绑在他的门把上,并给他留了一张卡片——

“薄先生,祝您(和女朋友)节日快乐——闻稚桃留。”

002

薄塘笙捏着卡片,盯着正啃面包的闻稚桃,说:“我没有女朋友。”

闻稚桃“哦”了一声,拿过卡片咕哝:“所以,我把‘女朋友这三个字用括号括起来了嘛。”

薄塘笙笑笑,然后拎着公文包下了楼,而闻稚桃要去参加集体活动,以宿舍为小组出去写生。

宿舍里有四个人,全都是外地姑娘,其中一个和她闹过矛盾,撺掇着其他室友孤立她。

闻稚桃并不在意,她在山顶寻了个风景好的地方,坐着小马扎,把画架支了起来。

后来,有其他室友当和事佬,把两人叫到一起劝了半天,对方先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闻稚桃这人不记仇,便跟她握手言和了。

室友劝闻稚桃搬回学校住:“回来住吧,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不安全。”

闻稚桃低着头,皮肤白得透亮,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明显。

额前的刘海儿被风拂动,挠得人痒痒,她说:“还好,没有不安全。”

“就算安全,也没人陪你说话逛街,多无聊啊。”

“也没有很无聊。”

在与她们没有和解的日子里,薄塘笙一直在她的生活里。

一个下班,一个放学,两人相约在市场门口见,她边走边挑喜欢的蔬菜,薄塘笙一只手拎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提着袋子,在她身后充当免费翻译。

回去后,薄塘笙教她做饭,她教薄塘笙在饭里放糖。

四个人凑在一起聊天,胆大的人起哄说要下山,另寻写生地点。

闻稚桃起初不愿意,但挨不住其他女生的软磨硬泡,只得点头答应了。

然而,一行人下山没多久就迷了路。

人生地不熟的,问个路都艰难,宽敞的大路上毫无人迹。

闻稚桃感觉自己身体不适,小腹坠疼,于是蹲在地上给薄塘笙打电话。

“薄先生。”她有气无力地道,身边还有其他女生的吵闹声,她便捂住了听筒。

薄塘笙正在事务所开会,看到闻稚桃的来电,他暂停了会议,起身接她的电话。

“稚桃?怎么了?”

“我……我们应该迷路了,现在在凤凰山下,打不到车。”

“需要我怎么做?”他嘴上询问着,却已经转身去拿椅子上的外套,他敲了敲桌面,摆手让其他人出去,示意会议结束。

“你能不能帮忙叫辆车过来,我出钱。”她摸着鞋带前端,小声地求他。

挂断电话没多久,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在她面前停下,薄塘笙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下了车,看到她蹲在地上,他走过去把衣服盖在她身上,把她扶起来。

“肚子疼?”

闻稚桃点点头。

“不是让你叫辆车过来就好吗?”

薄塘笙笑道:“打表可比时薪贵,他才不认你的‘玫瑰酬金。”

薄塘笙把她扶上车,先把其他人送回了学校,之后便带着她回了事务所,他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谁知道,他们在门口碰到同事,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各个妆容精致,穿着职业套装,指尖夹着烟,而她像个高中生,看起来青涩单纯。

薄塘笙把她扯到身后,让其他人灭了烟,说:“不要在室外抽烟,教坏小朋友。”

在场的人里,她最小。

薄塘笙处理完工作,和她一起回老房子。路上,闻稚桃身上盖着毛衣,偏过脑袋盯着他,粉唇轻启,温言软语地道:“薄先生,还好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003

港大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到了,闻稚桃在薄塘笙的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把邀请他当自己舞伴的纸条塞了进去。

到了晚上,薄塘笙发来短信:“你确定叫我去?会丢你的人的,别人都是找心仪的男生,到你这里,还以为是找了自家哥哥过来。”

闻稚桃反驳:“根本不像哥哥,你又不老。”

薄塘笙鲜少参加这样的场合,每次庆功宴,他都会溜走,这还是头一次当别人的舞伴。

闻稚桃更是连穿什么衣服都不清楚。

她在衣柜里挑挑选选,最终选了件白色吊带裙,上面点缀著红玫瑰。

她化了精致的妆,踩着高跟鞋,挽着薄塘笙入场。

在一群稚气未脱、眉眼张扬的男生里,薄塘笙显得异常出众。

场内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薄塘笙身上,闻稚桃能看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但薄塘笙不懂,他低头凑到她耳边问:“我的领带歪了吗?还是头发没有打理好?”

闻稚桃盯着他看了半晌,说:“都很完美。”

“那他们为什么盯着我看?”

“薄先生,您知不知道自己很儒雅迷人?”

被人当面夸,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他轻笑一声,狡黠地冲她眨了下眼睛:“或许,我该换换风格了,迷人这个词,我不喜欢。”

闻稚桃听到他的话也笑了,明眸皓齿,睫毛颤了又颤,因为发笑,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瞳仁越发明亮,娇俏万分。

这份娇俏被在场的一个男生捕捉到,晚会结束前,他把她叫到了大厅外。

“同学,你好,今晚你一出现我就注意到你了,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男生穿着西装,但气质和衣服并不匹配,看着有些奇怪。

外面温度极低,男生有些受不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闻稚桃只穿了裙子。

闻稚桃鼻尖通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用余光扫到拿着毛衣走过来的薄塘笙,他走近时脸上还带着歉意,他跟男生道歉,说自己只是看她穿的裙子,过来给她披件衣服。

而后薄塘笙走开,站在大厅门口,没有看手机,也不往他们这里看,只是站在那里,宛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她。

闻稚桃第一次被人表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没说话,男生再次开口:“可以问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吗?”

这个问题,她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绅士、温柔的。”

男生虽然木讷愚钝,却从这两个词中察觉到了什么,他抿了下唇,视线飘向大厅门口。

“是那种男生吗?”

“哪种?”

她笑着反问,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男生以為自己被拒绝了,便转身离开了。

闻稚桃还站在原地,薄塘笙见她不动,过来问她:“怎么不进去?”

闻稚桃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红了眼眶,声音夹杂着潮气:“腿被冻麻了。”

薄塘笙俯下身子,隔着长裙给她揉腿,仰着头问她:“这样有没有好一点,能走吗?”

明明没事,她却摇了摇头——还不能走。

他蹲在她身旁,影子被月光拖长,垂在地上。

“薄先生。”

“怎么了?”

“他刚刚在和我表白。”

“我知道。”

004

圣诞过后是新年,这一年,闻稚桃没有回家。

她收到母亲发来的消息,母亲让她不用回去,她会把生活费打过来。

于是,闻稚桃早早地采买了年货,准备一个人在小屋里过年。

除夕前夜,薄塘笙敲响了她的房门。

薄塘笙把她带回了家,那是一栋远郊的别墅,装修豪华,灯火通明。

老房子不过是薄家的区区一角,薄塘笙住在那儿是图离事务所近,薄妈妈住在那儿是因为和薄爸爸闹了矛盾。

薄塘笙还有个姐姐,薄鸢见自己的弟弟带女生回来,脸上的笑意就没收敛过。

在餐桌上吃饭时,她还打趣闻稚桃:“桃桃觉得我们家薄先生怎么样呀?”

闻稚桃一直叫薄塘笙薄先生,被他的姐姐听到,姐姐便开始学她,就连声音都模仿起她。

闻稚桃红了脸,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送汤。

薄塘笙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晚饭后,他把她叫到了花园里。

花园里燃起了篝火,姐姐和姐夫买了烟花,家里的阿姨正将它们摆放在花园里。

闻稚桃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她离篝火很近,火光在她的脸上摇曳,灼红了半边脸。

薄塘笙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她的后背。

“薄先生,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

“巧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带人回来过年。”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吗?”闻稚桃知道他不会问,这是绅士风度,但她想说,现在就想说。

薄塘笙蹲在地上,拿起一根木材丢进火堆,火烧得更旺了。

“你讲吧,我听着。”

他总是有一种洞悉人心的魔力,以及连自己都惊叹的细腻。

“初中的时候,我被同学欺负,女生把我锁在厕所,男生拦着我不让我回家,我当时告诉我妈这些事,我妈说,为什么其他同学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是不是你做错了?”

“我想,我妈说的有道理,肯定是我自己的原因。于是,她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努力地融入她们,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还是被欺负。再长大一点,我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错,就开始跟妈妈争吵,直到现在。”

闻稚桃发现薄塘笙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就站在一旁注视着她,没有分神和烦躁,仿佛在用眼神安慰她。

“我来这里,就是想离开她,数百公里,隔着江海,我想这里应该有人跟她不同。”

待她说完,薄塘笙蹲下身去,开口时声音温柔又带着虔诚:“稚桃,你来这里是对的。”

薄塘笙说她是对的。

她突然笑了,朝他坚定地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嗯,是对的。”

临近零点,院子里的人一人分到了一个烟花筒,倒计时数到“五”时,所有人冲向了属于自己的那个。

在数到“三”时,薄塘笙喊了“开始”。

闻稚桃笑着点燃烟花,随后捂着耳朵往后退,和薄塘笙撞了个满怀。

零点整,烟花窜入黑夜,绽放出流光溢彩,点亮了整个夜空。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劲儿地傻笑。

“薄先生。”

“幸好我来这里了。”

005

新年后没多久,薄塘笙一直发烧,薄鸢提出要陪他出国治疗,吓坏了闻稚桃。

薄塘笙收拾行李箱时,薄鸢坐在床边看着一脸紧张的闻稚桃,笑道:“他是去出差,不是出国治病,这种病在国内就可以治。”

闻稚桃彻底放心了,但临行前,她还是百般叮嘱,让他照顾好自己,她在老房子里等他回来。

薄塘笙走后没多久,闻稚桃就开始思念他。

她上课时心不在焉,给他发短信,埋怨自己没有早早办好护照,不然也能跟着他去。

立春那天,她问薄塘笙退烧没有,薄塘笙说还没有。

于是,她放学后一个人去了灵渡寺,准备给薄塘笙请一炷平安香。

走过长长的阶梯,她去缴了请香钱,然后拿着三炷香,在心中许愿:祝薄塘笙健康平安。

接着,她跪在拜垫上,磕了三个头。

薄鸢怕闻稚桃过于担心薄塘笙,便去学校接她出来散心。

薄鸢带她去爬山,一路上给她讲薄塘笙小时候的事情。

“薄塘笙小的时候体质很差,发低烧是家常便饭,被女孩嫌弃,被男孩瞧不起,每次被欺负哭,他只会跑回家跟我告状,然后我去学校帮他讨回公道。”

闻稚桃盯着她,从她眼里确定了薄塘笙这次发烧不是什么大问题,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为此,爸妈把他送去江南那边上学,因为那里环境宜人,想着能把他的身体养好。”

闻稚桃就是从江南来的,那儿的环境确实养人,但她从没听薄塘笙说过这件事,她还跟他说过那里的食物好吃,没想到薄塘笙以前在那里生活过。

“那他的身体养好了吗?”

薄鸢摇摇头,闻稚桃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他去哪里都被欺负,这个世界上似乎容不下孱弱的男生,后来,他选择了反击,却被诬陷成了施暴,之后他休了学,他跟我说,他害怕,他再也不想去学校了。”

薄鸢摸着闻稚桃的鬓角,帮她理顺鬓边的头发。

薄家人生性温柔,薄鸢的眉眼和薄塘笙很像,每次想念薄塘笙,闻稚桃都会盯着薄鸢看。

“休学后呢?”

“我们把他接了回来,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小,他一直很自责,反省自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休学了两年,他才缓过来,但也错失了很多机会,他不是应届生,上不了喜欢的大学,选择不了喜欢的专业,他一直在被迫前行。”

闻稚桃可以从江南逃到这里,但薄塘笙只能从一个虎口跳入另一个虎口。

他去哪里都是错的。

薄鸢给闻稚桃看薄塘笙在江南时的视频,说她肯定不会喜欢那时的薄塘笙,因为单薄和孤独给不了人力量。

闻稚桃笑着说不会,但视线落到视频上时,她的血液凝固了。

薄塘笙穿了件白色衬衣,在一众穿着蓝色校服的人里异常显眼,他的袖口有一朵刺绣玫瑰,此时,他正朝着镜头挥手说再见。

她认得那个背影,认得对方挥拳时袖口的那朵玫瑰,偏偏因为害怕跑得太快,没有记住那张脸。

闻稚桃盯着视频苦笑。

薄先生,我好像又犯蠢了。

006

薄塘笙回国那天,闻稚桃没有去接他。

回到老房子,他才从妈妈的口中得知闻稚桃搬回学校住了。

薄塘笙联系不上她,于是开车去了学校,去宿舍楼下堵她。

闻稚桃很久没见薄塘笙了,这次看到他,她有片刻的恍神,以为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直到薄塘笙叫她:“稚桃。”

她才停下步子。

薄塘笙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她:“你搬走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闻稚桃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她低声说:“因为我恋爱了,上次那个男生和我表白,我答应了。”

薄塘笙的期待落了空,眼神十分落寞,他喃喃道:“这样啊。”

闻稚桃点头。

薄塘笙无助地扯了扯嘴角,扯出来一个笑:“可是,他不会照顾你。”

“没事的,薄先生,我会照顾自己。”

“那你今年还会来我家过年吗?”

“不会了。”

闻稚桃从头到尾垂着脑袋,薄塘笙问一句,她答一句,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远处有男生朝他们招手,闻稚桃看了过去,随后跟薄塘笙说再见,朝着男生跑过去。

自那之后,闻稚桃再也没有见过薄塘笙。

一个月后,闻稚桃接到薄鸢的电话,让她去看一眼薄塘笙。

闻稚桃本不想去,但想起薄塘笙身体不好,心中有了怯意,于是打车去了老房子。

薄塘笙在房间里的地板上铺满了玫瑰,问闻稚桃:“如果你觉得欠我的,可不可以拿玫瑰相抵?就像抵酬金一样。”

闻稚桃别过眼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稚桃,你只是害怕,怕有人跟你一样被欺凌,才会误以为我当时的反击是在施暴,那时候你才那么小,刚刚到我的胸口,举报错了人也没关系。”

闻稚桃感觉眼睛酸涩,胸口憋得发疼,喉口像被沙粒摩擦着。

“如果没有我,你这么好的人不会休学两年,还背负骂名。”

“可如果没有你,我还会被欺凌,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没有人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闻稚桃摇头,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不会的,薄先生,不会有人比我还蠢。”

她不是无法弥补薄塘笙,只是无法原谅自己。

“薄先生,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好。”

如果过度自责和自我封闭是病,那闻稚桃想,自己应该是病了。

她和那个男生相恋,起初男生对她很好,之后,他对她越来越不上心,埋怨她怎么不懂人情世故,总是闷闷的,让人丝毫提不起兴趣。

闻稚桃只是听着他的牢骚,沉默不语。

后来,她收到了薄塘笙寄来的婚礼请柬,她没有看清新娘叫什么名字,不过,她现在的记忆力在减退,看了也记不住。

请柬上,薄塘笙穿着黑色西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她也突然笑了。

她给薄鸢打电话,问薄塘笙有没有带妻子回去过年。

薄鸢说他带了,还带她堆了雪人。

她又问女生对薄塘笙好不好,有没有嫌弃他经常生病。

“都没有,女生是个医生,对他很好,很会照顾人。”

会照顾人就好。

薄鸢觉察到闻稚桃的情绪不对劲,问她:“桃桃,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闻稚桃摇头,但又想起她根本看不见自己在摇头。

“没”字还没吐出来,泪就先出来了。

她捂着眼睛对薄鸢说:“薄鸢,我好难过。”

可她不能难过,因为她喜欢的人过得比她好,她该高兴才是。

007

薄鸢给闻稚桃找了个心理医生,是她的堂哥,叫薄正楷。

闻稚桃的男朋友没有陪她看过一次病,明知道她生病了,情绪不稳定,还要跟她争吵。

某次他拿薄塘笙说事,终于碰到了闻稚桃的底線。

闻稚桃跟他分了手,分手那天恰好是立春,听薄鸢说,薄塘笙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很少生病。

她在三年前的立春许的愿,没想到三年后才实现。

她最终未能出席他的婚礼,就连一份礼都没有送。

因为生病,她整天浑浑噩噩,之后被学校通知延期毕业,她泄了劲,整日把自己藏在屋里,不见天日。

后来,她便出去旅行,每次薄鸢给她打电话,都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不同的口音。

因为这次旅行,她的病其实好了一大半。

可每次薄鸢给她打电话时,她都对薄鸢说自己还病着。

薄鸢相信了她,因为没多久,闻稚桃远行回来,一向温软的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把她拉到窗边,指着下面的人群,跟她说:“薄鸢,下面怎么都是薄塘笙?他会发现我的。”

薄鸢心疼她,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却怎么也没想到,闻稚桃骗过了所有人。

薄鸢重新把闻稚桃送回了心理诊所,每天接送她看病。

这次,闻稚桃没有逃,她每天老老实实地在诊所里坐满两个小时,出来时,还会告诉薄鸢,薄医生这次换了新造型。

某日,闻稚桃从房间里出来,她面色平静,眸子清明了许多,丝毫不像之前生病时那般。

闻稚桃说:“薄鸢,我要去北方了,再也不回来了。”

薄鸢没留她,还去机场送了她。

临走时,闻稚桃笑着抱住薄鸢,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薄鸢,我早就好了,不想再装疯卖傻下去,那样太自私了。”

装疯卖傻只是遮羞布,如今,薄塘笙开始用真面目面对她,她再不扯下这块布,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薄鸢,让他也死心吧,好好当他的翻译,白大褂不适合他。”

“薄鸢,不要因为我,让他这么好的人变得毫无分寸,他应该是个好丈夫。”

“都别爱我了。”

薄鸢愣住了,而闻稚桃只是给了她一个明媚的笑,然后转身走了。

从机场回来,薄鸢拐去心理诊所,正好听到屋内的人在讲话。

“薄先生,我也不知道是谁疯了。您一个大翻译官来顶替医生的职位,那个女生明明已经被治好了,却故意装疯重回诊所;您没结婚,薄鸢姐却跟那个女生说您结了婚,合着你们全是清醒的,只有我疯了。”

“是我疯了。”薄塘笙垂眸,自嘲般道。

他已经让薄鸢告诉闻稚桃自己结婚了,却又在知道她不认得自己的情况下冒充起薄正楷。

薄塘笙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种荒唐又混蛋的事情。

他愧对闻稚桃那句“薄先生,你那么好”。

他不好,他哪里都不好。

薄塘笙把白大褂挂回衣架,随后去拿桌子上的公文包。

他突然仰头轻笑,他以为只有他在骗她,没想到他也着了她的道。

他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很难过。

原来,她一直认得自己。

闻稚桃坐上了去北方的飞机,北方的风应该很大,再无这般温煦,也再没有像薄塘笙这般温柔的人。

装了这么久,她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她想在临走前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喜歡那个人?”

哪个?

她怎么敢奢求?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耀眼了。

“薄先生,凳子下面有一朵玫瑰,还有一张卡片。”

“写的是什么?”

“祝您新婚快乐。”

玫瑰是她迟来的礼金。

(编辑:八柚)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