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江苏省无锡市育红小学 周晓霞
解读内容:(统编教材小学语文五年级下册第21课)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世说新语·言语》
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童话”(fairy tale)是舶来品,研究普遍认为它最先是由法国作家多尔诺瓦夫人所提出的,逐步被界定为“儿童文学的一种体裁,通过丰富的想象、幻想和夸张来编写适合于儿童欣赏的故事”。随着其日益丰富,其涵义也有了更丰富的诠释,可以是一种故事,可以是一种形式,甚至可以是一种态度。如果将“童话”定义广泛起来,中国的“童话”其实很远古,在中国庄子、列子、儒家等的典籍中不失“童话”作品。
被鲁迅称为“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缪惑,亦资一笑”的《世说新语》中,即有大量的儿童故事记录。鲁迅对魏晋之“弥以标格语言相尚,惟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疏放”的原因分析为:“盖其时释教广被,颇扬脱俗之风,而老庄之说亦大盛。其因佛而崇老为反动,而厌离于世间则一致,相拒而实相扇,终乃汗漫而清谈。”我认为,这也是其更关注人性本身,更崇尚“童心”的一个重要原因。“言语”是《世说新语》书中列在第二章的一个重要科目,在“言语”中又有大量的儿童言语应对的故事,大体有如下几个特点:
文言笔记的风格就是简短而明快,故事往往只录其精彩的言语,并简单交代一下前因后果。比如落下了“咏絮之才”美名的谢道韫当时的表现是这样的: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未若柳絮因风起”不仅写出了漫天飘雪的色与形,更有意境上的相通与相融,加之前面“胡儿”以“盐”相喻的映衬,更显示出了谢道韫之观察与想象能力。值得人赞赏和品味的句子,往往就是这样“简而不单”,“简”在其表达的形式,“不单”在其意蕴的丰富。只有善解“简”后的“不单”,方可以“不单”,以“简”对之。
《杨氏之子》中孔君平指着桌上招待他的杨梅对杨氏子言“此是君家果”,看似简单的一句描述,这招待客人的杨梅确实出自“君家”——杨家,若就这个层面来讲,此句实在是一句毫无价值的“大实话”,孔君平的意思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因为桌上所设果品肯定无非此一种,孔君平独指杨梅,当然是有“不单”之意,那么杨氏子的“聪惠”就体现在立刻读出了这“简而不单”的含义:杨梅姓“杨”,“君家”亦姓“杨”,自然是一家。
文中说九岁的杨氏子“甚聪惠”。“惠”,常被直接解释为“同‘慧’”,“聪惠”也常常直接被转释为“聪慧”。那么为何不直接写成“聪慧”?“惠”与“慧”究竟有没有区别呢?答案是有的。《说文》中解释“惠,仁也”,实在是未及“惠”之本质。南唐文字训诂学家徐锴则认为“为惠者,心专也”。他认为“惠”字上部为“专”下部为“心”,可见“专心为惠”。而“慧”,上部的“彗”上面就是指用细枝茂盛的干草之类的东西扎成的扫帚,下面有相应的“灰尘”,极为形象地表明了这是个清理垃圾的工具。再由“扫帚”引申为扫除灰尘之意,“彗星”也称“扫帚星”的由来就是如此。可见“慧”者即扫除了蒙蔽于心灵上的“灰尘”,使得心灵敞亮起来,佛道之“悟得”的行为过程即以“慧”而显示。这番对比可见同样是表示“心智”,同样是表示聪明,“惠”是专心思考所显示的聪明,而“慧”是用心体悟所显示的聪明。前者往往是从中所得之“识”,后者往往是从中所得之“道”。当然“识”与“道”本身又是相通的,所以二者渐渐交叉难以分别,日渐同意并行。可见此处形容杨氏子用“聪惠”更合适。“惠”在其“专心”倾听孔君平之语,“专心”分析孔君平的言外之意,并瞬间理解了其言语的“简而不单”。
将不同的意象通过想象进行关联,使得思维灵活,而知识成“片”的,是儿童想象力丰富的具体体现。谢道韫的“雪”“絮”联想是对身边事物仔细观察所得,充满意趣。而徐孺子的想象则“无理”得充满情趣:
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这种今天看来毫无“科学道理”可言的“荒谬”解说,正体现了“童话”色彩。月中“阴影”被诠释为各种浪漫,即表现出了人类初期的“童话”情结,而徐孺子则另辟出了一条“童话”视角,以日常所见的人的眼睛来推断出月中之物正如“目中瞳子”。这种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断而举出的实例让他的言语“形而有象”。此类儿童思维还表现在晋明帝年幼时对日与长安孰近孰远的推断上,“日远”和“日近”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推断,居然被他“形象”得头头是道。
杨氏子也是这样生发形象思维的高手,他由孔君平的“杨梅”与“杨氏”的关系立刻联想到了“孔雀”与“孔氏”之间的关系。这其实可以成为儿童的一种思维训练。随便挑出一个姓来做出这样的形象关联,孩子们是非常乐于玩这种游戏的,特别是在同学之间可以打趣,玩玩汉字的游戏。
礼节礼节,中国古代更讲究符合礼道而对自己有所节制。这一点在儒家理念里,绝对是要“从娃娃”抓起的。待客之道就是极显家教和学问的表现。一般待客当然是以家长为主,一旦家主不在,常由其兄弟、其子代为接待。而其兄弟其子的表现在《世说新语》中多有记载。比如吕安拜访嵇康不遇而见其兄(亦有言弟)嵇喜,就题“鳳”(凡鸟)相戏的故事。《世说新语》中代父待客的孩子则一个个精灵智慧: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陈元方代父接待迟到的客人,本是符合礼数的行为,可那客人出言不逊之时,同样出于维护父亲的礼数,就当仁不让了:你简直就是个“无礼之徒”。并列出细节依据:有约而不守,实在是无信;对着别人的儿子辱骂其父亲,实在是无礼。最重要的是还以行动表示决绝:即便那客人已经羞愧,想示好,元方也毅然入门不顾。可谓应答出于礼数,不让亦出于礼数。
杨氏子也是在孔君平来访而“父不在”的情况下,被呼出来接待客人的,虽然只有九岁。当然这个孩子平日里肯定也具备了诸多礼仪素养,深知待客之道。“出迎”“设果”“叙谈”一样都没落下。可能这孔君平与杨家素有来往,所以对杨氏子之聪惠早有了解;或只是素闻杨氏之子有聪惠之名,特意试之,故出了这样一道现场考题——“此是君家果”。而杨氏子的聪惠不仅表现在听出戏谑之意,还迅速“应声”——反应敏捷。“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此句实为有“礼”:尊称对方“夫子”,“未闻”是类似寡闻的谦辞,也是上承孔君平之语的推断之意。而此句又无“让”意:也许杨氏子知道孔君平就是在故意考自己;也许只是出于对自家姓氏的守卫,拿人姓名取笑是不太礼貌之举,当然关系亲密的调侃另当别论。无论是思维模式还是礼仪使然,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以“夫子”姓氏为切口:“孔雀”当与“孔氏”为一家。这礼而不让的分寸拿捏得可谓刚刚好。
《杨氏之子》中的应对并没有表明其二者之间的情感冲突,所以我们既可以理解为一种长幼之间的趣谈,也可以理解为孩子对自己姓氏的本能维护。在《世说新语》中这样机智的应对有很多,比如那位四岁让梨的孔融在遇到有人讥讽之时,也表现出了极为智慧的应对: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言语之,起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这种顺势而推的“怼”常常令挑起者防不胜防,因为所用的乃“以子之矛陷子之盾”的手法。这陈韪和孔君平面对九、十岁孩童的如此反驳,一时语塞之窘是免不了的。重要的是这样的一种言语模式给人带来的阅读乐趣,一笑之后对于汉语的咀嚼和品味,真是无穷无尽。
笔者此篇中的“童话”是指“儿童的话(语言)”,上述例子只是中国经典中所存在的“童话”的一个方面,我们的小学语文教学立足于“童话”的视角,可以得到更多经典中的“童话”态度和思维,这样定然能将小学文言文教学进行得如“童话”一般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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