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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隐喻

时间:2024-05-10

○名家讲堂

编者按:《外语学刊》自本期起,不定期开设《名家讲堂》栏目,旨在邀请国内外顶尖级学者做客本刊,引领本刊的中青年作者、读者攀登语言学研究的高峰。具体讲,借助本刊这个平台,突破目前学校、地区甚至国家之间的界限,在更广范围内发挥名师的作用。感谢王德春先生对本刊、本栏目的支持和关爱!

提 要:近年来,认知语言学者重视研究隐喻,但隐喻的性质、作用等问题尚须探讨。隐喻是相似客体在社会文化环境中通过语言在言语机制和言语活动中的代替,要多角度研究隐喻。隐喻是一种认知方式,但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主要的认知方式。不管在言语机制或言语活动中,隐喻固然重要,直赋其事更不可少。隐喻映射的主要是事物的相似点,而不是整个事物的代替。

关键词:隐喻;认知方式;直赋其事;相似点

中图分类号:H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09)01-0026-4

On Metaphor

—Inspiration from the Instruction of PhD Candidates of Linguistics

Wang De-chun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China)

In recent years, Cognitive linguists began to focus on the study of metaphor. However, such issues as the nature and functions of metaphor are still marginalized topics which need further studying. Metaphor refers to the substitution of the similar objects in socio-cultural situation through language by means of speech activities and speech mechanisms. That is why it is necessary for us to study it from multi-angles. Metaphor is a way of cognition, but it is not the only and the most essential one. Though metaphor is very important in both speech mechanisms and speech activities, anyhow, to state directly is necessary too. What metaphor reflects is the similarities other than the substitution of the whole.

Key words: metaphor;way of cognition;state directly;similarity

今天我们研讨的主要内容是认知语言学,小邵特别介绍了隐喻的研究情况。近些年,遵从多角度研究语言的原则,我们很重视认知语言学研究。小于、小谢、小张等的博士论文就是认知语言学方面的,小谢研究的就是隐喻。但是,我重视认知语言学,是要求从认知角度、从言语机制角度研究语言,而不是单从某人某书的观点去套用。所以,今天我想与你们谈谈我对隐喻的看法。

隐喻是现代语言学的热门话题之一,虽然谈论较多,但对隐喻的本质、作用和一些常用概念还值得探讨。

1 隐喻的本质和多角度研究

隐喻是相似客体在社会文化环境中通过语言在言语机制和言语活动中的代替。客体之间有相似点,在社会文化环境中,由于心理联想,人们就用语言在大脑言语机制和社会言语活动中以甲客体代替乙客体。由于语言和思维关系密切,不管在大脑机制中还是在言语活动中,不管作为认知方式还是作为修辞手段,隐喻都要通过语言来实现。因此,要从修辞、认知、心理、社会、文化、翻译等多角度研究隐喻,不要把隐喻简单地说成认知现象或修辞现象。不管从修辞角度还是从认知角度研究,都是一种研究角度。隐喻还是同一个隐喻,不必据此把隐喻硬性划分为修辞隐喻和认知隐喻。例如,汉语“银河”与英语milky way(牛奶路)对应。它们都是通过隐喻形象地称呼星系,并起到修辞作用。其命名都根据客体的相似性,都有认知机制。隐喻在认知方面除建立时的认知机制外,还有对新客体的认知作用。由于银河、牛奶路与星系之间所依据的相似性是非本质的 “白色和长度”,所以对认识星系这个新客体不起认知作用,即不能从已知事物认识新事物。在文化上,它们都与神话有关。神话中说,milky way是众神之后用其乳汁洒向天空而形成的路;“银河”则是牛郎织女隔河相望,过鹊桥相会的河。尽管如此,在翻译时不能把milky way译成“牛奶路”,因为依据非本质特征的相似性的认知也好,词语的文化联系也好,对语言单位的实质不起决定作用。有人说,不能翻译是因为英国人和中国人的认知不同。实际上,从认知来说,中国人在一定语境中可以说“这条星系像牛奶铺的路”。英国人也可以说The system of stars is like a silver river.为什么不能翻译?不是由于认知,也不是由于文化,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社会约定俗成。语言的本质属性是社会性,被社会群体接受,才能成为语言事实,进入语言体系。个体的认知对语言单位的形成不起决定作用,命名依据的相似性也不一定帮助人认知新客体。当然,如果命名时依据的相似性与客体的本质特征有关,则不仅可起修辞作用,也可起认知作用,帮助认识新客体。例如,当把帝国主义比喻成“纸老虎”时,这个隐喻不仅有形象生动的修辞作用,而且帮助人认识帝国主义的本质:外强中干。在言语活动中,很多隐喻只是为了修辞,并不帮助从已知事物认识新事物。当鲁迅把杨二嫂的小脚比作“圆规”时,非常生动形象。但圆规的可知性却比小脚差。因此,不能把隐喻研究限制在认知层次,而要从社会、文化、修辞、心理、认知、翻译等多角度研究隐喻,运用隐喻。

现在再分析一个隐喻例子。去年,香港凤凰电视台评选中华小姐时,节目主持人曾文涛问从美国来参赛的王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什么意思。显然,这是几个隐喻,用来比喻美女。可以从语言学对它们进行多角度、多层次分析。第一,从认知角度说,鱼、雁、花、月在视觉愉悦上与美女有相似性,容易在大脑的言语机制中引起“花容月貌”的反映和心理联想。第二,从社会历史角度说,这4个隐喻与中国历史上4大美女有关。沉鱼是说西施溪边浣纱,鱼儿惊艳而沉入水底;落雁是说貂禅翩翩起舞,雁儿愧对优美舞姿而落到地上;闭月是说昭君望月思乡,月儿不敌其美而关闭;羞花是说杨贵妃欣赏牡丹,花儿自惭不如而害羞。于是,一般的喻指变成确指,印证中国人心目中4大美女的优美形象。第三,再从政治历史角度说,这4大美女都与中国的政治历史有关。西施在吴越之争中帮越灭吴起了作用;貂禅以王允的连环计离间董卓与吕布,借吕布之手杀了董卓:昭君和番的故事尽人皆知;贵妃则受唐玄宗宠爱,在安史之乱中被赐死。第四,从文化心理角度说,在中国历史上,有美女祸国的心理认同,常常把社会之乱归罪于美女。这点曾经引起唐朝诗人罗隐的不平,他写了两首分别为西施和贵妃鸣不平的诗。第一首是《西施》:“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点明吴国倾亡不能埋怨西施。第二首是《帝幸蜀》:“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要怨杨妃。”在安史之乱时,唐玄宗逃往四川,途经马嵬坡赐死贵妃。这次唐僖宗又遭黄巢之乱,再次逃亡四川,这总不能再怨贵妃了吧。第五,这4个隐喻都是超喻。李白说“名花倾国两相欢”,是把牡丹花和杨贵妃平行比美的,“羞花”则说贵妃倾国之美超过牡丹,连花也羞愧。苏东坡说“若把西湖比西子”是把西湖与西施平行比美,而“沉鱼”则说西施让鱼儿惊艳沉水。最后,鱼、雁、月、花这4个词都是国俗词语,所表示的4种喻体都是文学意象,有丰富的国俗语义。例如,鱼雁传书、花容月貌。鱼和雁都有“信使”的国俗语义,晏殊说得好:“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因此,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描绘女子美貌,有突出的修辞效果。在中华文化中,在中国人的认知心理上都有反映。只有这样多角度地研究这些隐喻,才能揭示隐喻的丰富含义,从而认识隐喻的本质和作用。

2 隐喻与认知方式

隐喻是一种认知方式,但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主要的认知方式。思维是人在语言基础上产生的理性认知及其过程,是从经验抽象出来的对客观事物的间接的、概括的反映,是单凭感觉和经验无法得到的对客体的本质和发展规律的理性认识。人的思维能力和认知能力是极其多样、极其丰富的,它表现的认知方式也是极其广泛的,主要有:概括、概念化、概念整合、抽象、从具体上升到抽象、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具体化、形象化、联想、联系、普遍联系、想象、比较、隐喻、转喻、对象化、判断、推理、类推、归类、范畴化、假设、平衡、观察、实验、分析、综合、归纳、演绎、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量变、质变、质量互变、对立面的统一和斗争、螺旋形上升、波浪形前进,等等。把人的认知方式只局限于一两个或几个,例如只局限于隐喻,并把它们公式化,就会导致认识的片面性,束缚人的思维,不利于认知能力和思维能力的发展。

人的理性认知都通过语言。语言不同意义的形成则通过不同认知方式。词汇意义是语言单位的理性意义,它通过概念对一类客体进行概括。所以其认知方式主要是概括、归类、概念化与范畴化。人在感性认知阶段,用感觉器官获得对客体表面的认知。接着,人的认知要实现从生动直观到抽象思维的飞跃。这时要对感性认知的材料加以归类,概括出共同的本质特征,用词语加以概念化。语法意义的认知方式主要是抽象和类推,也是一种高度的概括。语法是人类思维长期抽象化工作的认知成果。它是从同类词、词组、句子等单位中抽象出来而形成的规则。修辞意义是语言单位的感情意义,反映人对客体的主观感情、态度和评价。如果语法意义的主要认知方式是从具体到抽象,那么修辞意义的主要认知方式是从抽象到具体,是具体化和形象化,还有隐喻化和联想。人的理性认知比感性认知进了一大步,但还不能从总体上反映客体多样性的统一和综合。必须把已经获得的简单概念联系起来进行综合考察,探寻事物各种属性的内在的本质联系,从而在思维中实现事物多样性的统一。这就是从抽象再上升到具体。 修辞意义就是这种认知活动的成果。在这种思维活动中以及在修辞意义向词汇意义的转化中,隐喻都起着很大的作用。词汇意义和修辞意义是辩证统一的。例如,上面谈到的把“帝国主义”喻为“纸老虎”的隐喻。“帝国主义”这个词,其词汇意义是“垄断占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垄断代替自由竞争是帝国主义的根本经济特征,是帝国主义的实质。垄断的统治导致帝国主义的致命的弱点。这种语义是对一系列垄断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特征概括出来的,是词的理性词汇意义。在上个世纪中叶,毛泽东形象地把帝国主义比喻为“纸老虎”,使抽象的垄断资本主义上升为形象化的具体。“纸老虎”这个隐喻不仅有生动的修辞意义,而且在认知上揭示了帝国主义的本质:外强中干,纸扎的老虎一戳即破。这个例子应用了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形象化、具体化和隐喻化等认知方式。所以,在研究语言的过程中要充分重视隐喻的作用,但不能夸大这种作用。

3 隐喻与直赋其事

在言语活动中,意思的表达可以通过隐喻,以其他客体来说明需要表达的客体;也可以不通过隐喻而直赋其事。直赋其事的情况更多于隐喻,表现力也各有所长。思维和表达不是离不开隐喻,隐喻不是思维和表达必须依存的,更不是人类生存必须依存的。

中国古代文论把赋、比、兴列为诗歌三项表达手法。赋就是直赋其事,用客体本身的特征来描写本客体。比是比喻,兴是起兴,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述之物。比和兴都属于隐喻范畴。赋法和比兴各有所长,赋法得当,话语并不逊色。例如,在初唐四杰中,杨炯行文喜欢用隐喻,有时是连用几个。王勃则喜欢直赋其事。例如,杨炯在《浮沤赋》中形容浮沤:“状若初莲出浦,映清波而未开,又似繁星落曙,耿斜阳而将回”。用两个隐喻来形容水泡泡。王勃则多直赋其事,不借助隐喻。其议论具有哲理性。如《滕王阁序》:“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不假隐喻,直赋其事,直接说明宇宙无穷,人生有限的哲理。王勃直赋其事,话语仍有生命力,居四杰之首;杨炯善用隐喻,话语气势不如王勃。所以,不管言语机制和言语活动,隐喻固然重要,但直赋其事更不可少。

在大脑言语机制中通过内部言语形成的思维与认知,在言语活动中通过建构话语所表达的思想,特别在科学话语和事务话语中,最主要的表现方法都是直赋其事。即使谈到隐喻本身,也多半不用隐喻。有的说隐喻是“把一个事物的名称用来指代另一事物”,有的说“把一个词从其本义转为一般不能换用但却相似的另一个词”,有的说“是人类思维的重要手段,人类生存的基本方式”,有的说“其实质是用一种事物来理解和经验另一种事物”,包括我说的“隐喻是相似客体在社会文化环境中通过语言在言语机制和言语活动中的代替”,等等,都是从隐喻自身的特点来谈隐喻,而没有用另外的事物来比喻和理解隐喻。直赋其事时所用的个别词语在构词之初可能有隐喻性的理据,如“银河”。但成为语言事实之后,语言使用者的意识中想象的是词语所代表事物的整体,一般不浮现这种“死喻”,即它不再起修辞和认知作用。可见,在人的言语机制和言语活动中,直赋其事的重要性绝对不亚于隐喻。也可见,隐喻不是思维和表达所必须的,更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方式。

4 隐喻映射的是事物相似点

隐喻既然是相似客体在言语机制和言语活动中的代替,那么其主要映射的就是这个相似点,而不是整个客体的代替。莱科夫在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中,谈到“结构隐喻”时举了Time is money(时间就是金钱)的例子,认为时间概念是通过金钱概念来理解的,构成金钱概念的一些次概念映射在时间概念上。这种以一种概念或事物来构造另一种概念或事物的看法,显然是夸大了隐喻的作用。“时间是金钱”这个隐喻只是依据时间和金钱在“金贵”这个相似点上建立的。正像汉语中的隐喻“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一样,喻指时间像金钱一样金贵,应当珍惜。在其他特征上时间和金钱各有特点,是不能相互代替的。有人说,金钱可以消费,时间也可以消费;金钱可以浪费和节约,时间也可以浪费和节约,等等,这“消费、浪费、节约”等特征是金钱映射的。其实不然,不仅金钱和时间,凡可利用的事物都有这些特征。金钱有,时间有,自来水、煤气、电力、纸张等都有,根本用不着用金钱来比喻。更何况,金钱和货币等概念是在商品经济后期,以物易物变成货币交换才出现的,而时间概念比它早得多,古代人早已知道“日出而做,日入而息”、“闻鸡起舞,鸡鸣早看天”,知道充分利用时间。所以,除了用作建立隐喻的相似点“金贵”之外,时间没有金钱的意思,不能通过金钱来理解时间。

除了用金钱比喻时间外,还可以依据一定的相似点,建立另外的隐喻。例如,鲁迅说过“时间就是性命”。这个隐喻是依据“重要性”这个相似点而建立的。时间像性命一样重要,应该珍惜。但性命的其他特征并没有映射给时间,时间不是性命,人生苦短,性命有生有死,有开始有结束,而时间是永恒的。又如,“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是通过箭和梭与时间在速度上的相似点而建立的隐喻。古代的射箭和穿梭是速度的代表,用来比喻时间过得快。除速度之外,箭和梭的其他特征并没有映射到时间上。再如,年华似水,时间如流水,“逝者如斯夫”,把时间比喻为水,这是就流水与时间一去不复返的相似特征而建立的隐喻。时间虽然无止境,但对个人来说是一去不复返的,所以春分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除一去不复返这个特征外,水的其他特征并没有映射在时间上。

综上所述,近年来,认知语言学者十分重视对隐喻的研究,但往往过分夸大隐喻的作用,反而影响读者对隐喻本质的正确认识。因此,我们要批判继承,融会贯通,全面认识隐喻的性质和作用。

参考文献

王德春 陈 晨. 现代修辞学(增订版)[M]. 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1.

王德春. 多角度研究语言[M]. 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2.

王德春. 语言学通论(修订本)[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Lakoff, G. & Johnson, J.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收稿日期:2008-05-14

【责任编辑 王松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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