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对立视角的俄汉语义范畴对比研究之思考

姜　宏　赵爱国

语言的功能维度

编者按：功能是语言得以形成和获得存在价值的重要方面。因此，研究语言就不能不关注其功能。本期发表姜宏、赵爱国先生合作以及宁琦先生独著的有关成果。尽管两篇文章的分析对象和切入维度不同，但是都属于功能语言学范畴，都在引进、研究俄罗斯语言学中的相关理论和方法。这项工作的进行，必将丰富、发展我国功能语言学。

提 要：俄汉语义范畴研究所取得的理论和实践成果各有所长，可以相互借鉴。以功能语法理论为基本依据，吸收其他功能语法流派的学理精华，融合当今语言学中的一些新元素，可以建立一个多维的俄汉语义范畴对比研究框架。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在其初期选择那些具有二元对立统一关系的语义范畴进行对比研究不失为一个好的思路，而空间和时间的二元关系对比则能充分展示其研究前景。

关键词：语义范畴； 对比研究； 二元对立； 时空对应

中图分类号：H0-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09)01-0063-4

On Russian and Chinese Semantic Categories

Contrastive Study Based on Binary Opposition

— Also on the Binary Opposition Relationship Between Space and Time

Jiang Hong Zhao Ai-guo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Suzhou University, Suzhou 215006, China)

The theoretic and practical achievements of the study on semantic categories in Russian and Chinese have their particular strong points and can learn from each other. We can build a multidimensional contrasting framework of Russian and Chinese semantic categories base on functional grammar theory, while absorbing the essence of each functional grammar schools, fusing some new elements of modern linguistic. It can serve as a good thought to choose those semantic categories with binary opposition relationship at the beginning of this large project, which has been proved by the binary relationship between space and time.

Key words：semantic category; contrastive study; binary opposition; correspondence between time and space

1 引言

从语义范畴入手去寻找语言表现形式，无疑是当代语言学研究范式的新思路和新趋势。从某种程度上讲，对比语言学研究更适合采取该种范式，因为有些问题从形式出发是很难进行对比研究的，这是由人类思维的共性以及语言表达的个性所决定的。较之传统的从形式到意义的研究路子，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范式更符合人类思维表达的正常次序，也更适合外语教学，因为其目的不只在于认知和领会外语现象，更多地是为了能动、积极地表达思想和感情，而这对有效达成外语教学之目的无疑是最重要的。

2 二元对立统一关系的提出及其解释和意义

鉴于现有语义范畴和语义关系还远不能满足人类交际的需要，人类的认知能力所能挖掘的也应该远不止这些语义范畴，但就目前而言，人类的认知能力却又无法确定交际需要的所有语义范畴。换句话说，目前人类还不能确立一个完整的语义范畴体系。但是挖掘人类认知和交际的所有语义范畴并描写其语言表现形式——这是语言学研究的最终目标。这样一个系统工程不仅需要整体性，也需要有选择性，在对比研究的初期尤为如此。

我们认为，在目前情况下，遵循俄汉语所采取的思路，即紧密结合语法是基本正确的，因为语法是语言研究的基础，而且语法的语义范畴研究在两种语言中都已经有了相应的基础。因此，我们可以首先选择那些已有定论的、在人类认知和交际活动中不可或缺的、在语法形式上又获得比较充分表现的语义范畴进行个案研究，进而不断扩大研究的领域，提炼新的研究方法。但是不能不承认，这种对比研究工程十分庞大，还有筛选的必要。我们觉得，那些能够形成二元对立统一关系的语义范畴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我们所说的二元对立的语义范畴，是指两个既对立又统一的语义范畴，它们不仅在语义上，而且在形式上各自独立，相互对立，同时又相互关联，相互依存，二者构成一个对立统一体。具有典型二元对立统一关系的语义范畴包括空间和时间、肯定和否定、主动和被动、确定性和不确定性、数量和质量、可能性和必要性等。当然，其他具有二元对立统一关系的语义范畴还有待我们去挖掘。

如此一来，我们将逐步草创一个语义范畴和语义关系体系，并在此基础上对该体系的认知特点、语义内涵和语法表现进行全面深入的分析。沿着这一目标走下去，走到逻辑的尽头，我们获得的将是一个全面的语义范畴和语义关系体系，它将囊括表达各种意义的所有语言的各种手段。这应该是语法尤其是功能语法学研究的最终目标，当然这将是一个不断发展、不断丰富、不断扩大和不断深入的过程。

本文将以空间和时间的二元对立统一关系为例来说明这一问题。

3 空间和时间的二元对立统一关系

3.1 空间和时间的统一性

空间和时间是人类认知的最基本范畴，它们几乎是所有社会和人文学科理论中最重要的范畴之一。大量研究表明，空间和时间无论在人的认知过程中，还是在语言表达中，都具有相对的统一性。

3.11 时空对应关系

近年来，空间认知映射问题吸引了学界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而在研究空间映射的语言表征过程中，语言学家们将重点放在了讨论时空对应的问题上。

人类共有的认知和思维方式及人类思维发展的顺序特点是：先有表示具体意义的概念，后有表示抽象意义的概念，再有表示关系意义的概念。认知语言学认为，空间经验是人类经验识解的认知基础，空间域使得各种抽象经验得以概念化，透过空间概念的认知，人类逐步发展了关于其他事物的认识（魏本力 2006：34）。此外，空间关系具有认知映射特征，即空间域映射其他关系域可使空间关系得以延伸。在语义-形式层面，这指的是将空间概念的某种特征应用到其他概念的语义表达之中。就时间来说，时间概念是对空间概念的隐喻，时间概念的表达要借助说话人头脑中的空间概念来实现，空间关系的表达手段常常可以表达时间关系。这就是时空对应关系。

3.12 时空对应的语言表现

时空对应是空间和时间二元关系中统一性的最典型表现，这在各种语言中都存在。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词汇层面，其中最普遍的是表示空间意义的虚词，英语指地点介词(lecture at the hall → get up at seven；play football on the playground → get there on Monday)，俄语则是空间前置词（учиться в школе → прийти в во-семь часов；далеко от Москвы →слеп от ро-ждения；перейти через улицу → прийти через два часа），汉语指方位词(在书桌上→ 在上午；在沙发和桌子之间→在五点到六点之间)。

3.13 有待讨论的问题

以上描述的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其中有些问题还有待于深入探讨。譬如，不同语言中词汇层面上的时空对应现象具有哪些共性，又有哪些不同？不同语言在建构时间概念时对空间概念的选择是否一致？它们所选择的空间概念及其词汇组合搭配和句法功能在时间概念及其词汇组合搭配和句法功能（包括句法位置）上是否对称？就俄语和汉语来说，前置词和方位词在分别表示空间和时间概念时，与其他词汇的组合搭配及其句法功能有什么不同？例如，有些前置词在分别表达空间和时间关系时，其词法组合以及所产生的语义是不完全一样的：работать на заводе, уехать на завод → уехать на прошлой неделе, уехать на неделю, назначить на субботу, на седьмом месяце беременности; работать в шко-ле, прийти в школу → приийти в три часа, вернуться в обед；встать со стула, вернуться с завода → встать с петухами, с восходом сол-нца.而在表达同一时空对应语义类型时，如时空对应的区间关系，俄语所选用的时间前置词不是与其空间前置词完全对应的。例如：от Москвы до Киева → с восьми до десяти.汉语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如某些双音型方位词表达空间和时间关系的组合也不是完全一致的。例如：在房子后面→在两点钟之后（以后）；在房子前面→在周六之前（以前）。

此外，词汇层面除了空间意义的虚词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性质的词类具有时空对应特征？王远新通过对突厥语族语言的观察得出结论：某些空间意义的名词和副词也同时具有时间意义（王远新2003：121-123）。那其他语言（包括俄语和汉语）呢？邦达尔科指出，俄语中的某些时间副词也是由空间前置词引申而来的，如потом（Бон-дарко 1996：7）。

至于语言其他层面的限制关系，有待另文探讨。

3.2 空间和时间的对立性

上述时间和空间的统一，并不能抹杀它们之间形成的语义范畴的对立。因此，有必要进一步审视时空语义范畴的对立性问题。

3.21 空间和时间各自的语义-形式系统

虽然从空间到时间的描述是隐喻性的，但是从逻辑和实践上看，这并不意味着人的大脑对时间没有独立的认知（高佑梅 2006：35）。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空间和时间的基础和派生关系本身就是二者区分的一种体现。也就是说，空间和时间虽然紧密相关，具有不可分性，但它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各自独立的范畴，它们有着各自的语义特征和类型以及语言表达手段。在语义上，邦达尔科认为，空间是运动着的物质的伸张性、广延性，表示物体的位置、体积、形状和排列方式等（Бон-дарко 1996：8-11）。空间具有三维性特点，主要表现在纵向、横向以及中心边缘的空间识解之中。空间具有自己的语义类型，包括动态和静态、独立和从属、靠近和远离等空间关系。而时间是物质运动过程的顺序性、持续性，它表明事物或过程一次出现的先后顺序，表明事物和运动过程维持的长久和短暂。时间是单维的，具有不可逆性，它总是朝着由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个方向流逝。时间也有着自己的语义系统（Бондарко 2003b：44-295），包括时相（фаза）、时序（таксис）、时位（временная локализация）等子系统，表达事件的开始、持续、结束意义，或者两个事件之间先后顺序，或者以说话时刻为基点划定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意义。在形式上，虽然时间很多的表达手段来自空间，但它们都有着各自独立的表达系统。空间手段（即使是词汇手段）表达时间意义是有限制条件的（见下文），同时，许多时间手段是与空间没有直接关系的，是独立的。譬如，俄语中动词的体和时等，汉语中动词后的“着、了、过”等，当然还有大量的时间词汇。

3.22 时空对应的限制条件

时空词汇对应现象虽然在各种语言中都很普遍，但它是有限制条件的。在这一问题上，学界对英语的研究成果有目共睹，其结论是（魏本力 2006：34-36）：（1）只有由地点介词所表达的地点环境可能包含时间意义，由其他介词短语（如方式介短语）所表达的语义环境没有时间意义。如：He came here by bus. → ？When he was by bus.（2）不管空间短语位于句子的什么位置，地点环境同参与者、过程互相不发生修饰关系。例如：She cried in the classroom. 该句中的“她”、“哭泣”一般与场所无必然联系，事件也可以发生在其他地点。（3）时空映射一般在维度趋同状态下进行，其认知动因在于，空间的横向维度具有线性特征，而时间的单维性正是线性特征。由于空间和时间的维度趋同，所以空间域可以映射时间域。如表示线性特征的after：My house is just after the turn in he road. → He came her after Tom in line. 而表示纵向意义的空间介词under则不能表达时间意义: ？Under9 oclock, we will go home.

邦达尔科没有对时空对应的限制条件进行直接描述，但他指出，空间结构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表达其他意义，这些条件包括词序、词汇填充和具体情景等（Бондарко 1996：24-26）。空间结构表达空间意义的正常词序是：目标体构成话语的主题，参照体则是话语的述题：Кенкуру водятся в Австралии. 如果这一序列发生变化，空间结构可能表达其他意义：В Австралии водятся кенкуру（存在意义）；В этом городе много музеев (评价意义)。另外，当位于地点状语位置上的词汇没有空间特征时，整个结构的意义也可能发生变化。如Это было в прошлом году. 这一句子地点状语位置上的词汇具有时间意义，因此整个结构表达时间意义。再者，空间结构的意义取决于具体的情景，如句子Он ушел в театр可以表达空间意义：Он сейчас пошел в театр, его нет. 也可以表达其他意义，如指出事件的转变：Он начал рабо-тать в театре.

3.23 有待探讨的问题

可见，不同语言对这一问题探讨的侧重点是不同的。有待我们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是：英语中的限制条件是否对俄语和汉语完全适应？反之是否亦然？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来说，一般是线性意义的空间词汇才具有时空对应特征，那是否其他空间意义的词汇（譬如垂直意义）呢？汉语时间隐喻是呈水平移动的，但同时还具有时间呈纵向移动的隐喻方式，空间的“上”为时间较早，空间的“下”为时间较晚，时间的“上”和时间的“前”同义。如“上午，上半年；下午，下半年”。这对其他语言（包括俄语）是否适应呢？同样，我们可以问，表达中心或边缘意义的空间词汇呢？它们是否也可以表达时间意义呢？

此外，不同语言中时空对应的词汇语法体现有哪些具体的语义类型？它们在句子中的具体表达又如何？它们是怎样一种对应关系？英语的时空对应主要体现在地点介词短语中，这可以分为三种语义类型，其典型表达方式为：（1）时空对应的位置特征，其典型表达手段是on, at；（2）时空对应的区间关系，其典型表达手段是from...to, between, ﹐ver；（3）时空对应的顺序关系，典型表达手段是before, after（魏本力 2006:36-37）。那其他语言呢（包括汉语和俄语）？

再者，汉语善于用动物、自然现象来形容时间的各种属性，由此产生了许多形象生动的成语，而且通常本体不出现，只出现喻体。如“白驹过隙，窗间过马，过眼烟云”。英语中却没有这类对等的隐喻。那俄语呢？如果有，其表现形式与汉语有什么不同？这种现象在空间的表达中是否也存在？俄语和汉语又有什么相同和不同之处？

4 结论

综上所述，空间和时间范畴紧密相关，不可分割，但又各自独立，是一个二元对立的统一体。以上的某些问题虽然众所周知，但还有许多问题有待于我们去解决。从对比研究的角度出发则有着更大的探讨空间，因为人类思维和认知的模式虽然有一定的共性，但不同民族的语言表征却有着天壤之别，而造成这些差别的原因多种多样，这不仅需要从不同语言的特征来解释，而且隐藏着各个民族的思维习惯、心理特征、文化因素等等原因，还有语境的作用，所以我们提出的多维研究框架和思路及方法是有必要的。

本文旨在建构语义范畴对比研究的多维框架，选定二元对立统一的语义范畴为初期研究的对象和内容，并以空间和时间范畴为例阐述了我们对二元对立统一关系的理解。这些问题都有待于我们作具体的探讨和研究。应该说，这对其他二元对立统一关系的语义范畴的确立和研究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同时也可以为普通语言学研究提供理论和方法上的借鉴。

参考文献

高佑梅. 对齐尔顿时空隐喻的认知语言学分析［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6(2).

吕叔湘. 中国文法要略［M］.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56.

王远新. 时空观念的语言学探索——以突厥语族语言为例［J］. 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3(1).

魏本力. 地点介词短语的时间变体功能［J］. 外语学刊, 2006(6).

Бондарко А. В.Теория функциональной грамматики: Локативность. Бытийность. Посессивность. Обу-словленность［M］.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Наука, 1996.

Бондарко А. В. Принципы функциональной грамматики и вопросы аспектологии［M］. Москва: УРСС, 2003a.

БондаркоА. В. Теория функциональной грамматики: Введение. Аспектуальность. Временная локализованность. Таксис［M］. Москва: УРСС, 2003b.

收稿日期：2008-03-22

【责任编辑 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