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王彤乐
下雪啦。
云雀又飞到了阿柏的窗边,月鸣山被雾气覆盖,白茫茫一片。
“多多和黑糖都还好吗?”阿柏抓了一大把谷物,把手伸向云雀。
“那两只小羊啊,张伯伯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只是山上的雪太大了,我飞了两天才飞出来呢。”
看到这儿,你一定感到奇怪吧: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一只能讲话的云雀呢?可此刻,它正站在阿柏的胳膊上,津津有味地嚼着细米呢。
“你一个人在家吗?”云雀问道。
“是的,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
云雀显然松了一口气,它从厨房叼来胡萝卜,从衣柜里找出围巾。“雪这么大,我们去堆雪人吧!”云雀提议。
窗外,孩子们都裹得像粽子,在雪地里打滚儿,扔雪球,热闹极了。
阿柏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他有先天性的腿病,走路总是摇摇摆摆的。爷爷给他起名阿柏,是希望他可以像柏树一样高大挺直。在月鸣山的日子里,阿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两只小羊每天跟着他在山坡上晒太阳,捡野果子。月鸣山的小鸟、野兔、七星瓢虫都很听阿柏的话。有时候,爷爷去很远的镇子里为小卖部进货,它们就会陪着阿柏在村口等爷爷回家,在满天星辰下办一场小小的音乐会。
大雪封山的时候,爷爷用被子把阿柏裹得严严实实的,边往炉子里扔炭,边给他讲关于云雀的故事。
“云雀离开后,人间就落下了大雪……”
“云雀为什么要离开呢?长耳朵叔叔对它那么好!”
“因为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爷爷摸了摸阿柏的耳朵,递给他一个烤好的红薯,“其实,云雀一直都在的。长耳朵叔叔能拥有那么多的爱,听到那么多动人的乐声,这个故事就已经很完满啦。”
阿柏脱掉袜子,把脚泡在热腾腾的水里,靠着爷爷的肩膀:“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要云雀离开。”
月鸣山里没有学校,爷爷喜欢拿着那本破旧的古书给他读故事,有时候教阿柏吹笛子。阿柏在一片树林里听百鸟齐鸣,学会了吹《百鸟音》,不过总不如爷爷吹得好。
“等明年春天去了城里读书,给爸爸妈妈也吹这首曲子。”爷爷边说边咳嗽,空气里飘来苦苦的草药味。
“我不,我要永远和爷爷在一起!”阿柏晃了晃脑袋,抱住爷爷的胳膊,“我就在您身边,哪儿也不去。”
可冬天还没有过完,阿柏就再也没有见过爷爷了。
那天,爷爷去给小卖部进货,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阿柏等了很久。外面风声很大,阿柏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清早,爸爸来了:“快些走,阿柏,爷爷不在了。”
“不在了?”
“嗯,我们去医院再看他最后一眼。”爸爸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他把小卖部的烛火熄灭,把炉子里的炭取出。
车子在路上颠簸,路边的小屋里亮着橘色的光。“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阿柏小心翼翼地看向爸爸。
“不在了就是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去了另一个很遥远很美好的地方。”车窗外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平坦,山上的云在蓝色的雾里一团团散开。
后来的几天,阿柏总做着同一个梦:小羊变成云朵在天空游荡,竹笛变成一根魔法杖,一切都生出了薄薄的翅膀,从高楼林立的城市飞到覆满了白雪的月鸣山上。
城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和阿柏玩,他常常一个人站在公园的树下,看白云慢慢变换形状。
“喂,小瘸子,快把球踢过来!”一个球砸到了阿柏的脑袋,他抱起球走到那群孩子前,还没站稳,手里的球便被一把抢了过去。阿柏转过身,伤心地往树林深处走。
走了好远的路,阿柏感到累了,他坐在一堆落叶里。忽然,一只云雀衔着一支笛子落在了阿柏的肩膀上:“吹首《百鸟音》吧!”阿柏接过笛子,并没有诧异自己为什么能听懂云雀讲话,他吹奏的笛声很是动听。
云雀看起来满意极了,收起翅膀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
“过去我爷爷经常教我吹笛子,他说笛音响起的时候,他一定会在。”阿柏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阿柏,爱是不会离开的,爷爷很爱你。”
云雀说。
“可是媽妈说,人总会死。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吧?”
云雀不说话了,它往树林外飞,阿柏跟在后面跑,夕阳的柔光将他们笼罩。城市里的灯火像山谷里的星星一样闪烁。回到家后,云雀站在阿柏的肩膀上,说:“你知道吗?云雀谷里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
“是什么呢?”阿柏问道。
“每一只云雀只能对最爱的那一个人讲话。
不过悄悄告诉你哟,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只云雀。”
“最爱的人?”阿柏感到莫名其妙,“你是说,你最爱的那个人是我吗?”
云雀没有回答,它飞出了窗户,飞进了雾蒙蒙的月鸣山里。阿柏把和爷爷唯一的合照摆在书桌上,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就是爷爷了。而和云雀的这次相遇,阿柏觉得像极了一场梦。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落下时,云雀又飞了回来。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阿柏用食指轻轻摸它的毛。
“多多和黑糖又长大了一圈。”云雀说,“看起来你在这儿也长大了不少。”
“我啊,那确实。”阿柏有些得意又害羞地笑了笑,“上个周末爸爸带我去游乐园,我认识了两个朋友,他们给我送了棉花糖和气球。”
“还有呢?”云雀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呀?”
“我学会了自己洗袜子、叠被子,从前都是爷爷帮我做的。”阿柏挠了挠脑袋,“哦,对了,妈妈说明年春天要送我去上学,还要给我的腿做手术,这样,我就能和其他小孩儿一样踩雪踩落叶了……”
云雀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看来在这儿也有不少的爱嘛!”
“可我还是好想爷爷。”阿柏用双手托腮,低头看着云雀。
云雀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还记得《百鸟音》吗?”它问阿柏。
阿柏从抽屉里取出笛子,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吹。可这次,阿柏吹得并不太流畅。
“那就说明你正被越来越多的爱包围着。”云雀在阿柏的房間里飞了一圈又一圈,“衣服要自己洗,被子要叠整齐,书也要好好看……不要总惹爸爸妈妈生气,他们工作很辛苦的。嗯,还有,伤心的时候就吹笛子,我会回来的。”云雀说完,便“嗖”地一下飞走了。
春天到了,天气慢慢回暖,草坡上开出红艳艳的小野花。
阿柏马上要做手术了,他开始憧憬新生活,并渐渐将云雀忘记。云雀谷里的每一只云雀都带着对某个人的爱在飞行,等有一天,人类拥有了足够多的爱,它们才不会出现在人类的世界里。
手术前的一晚,妈妈给阿柏的腿上盖了毯子:“快睡觉啦,要好好休息才行。”可阿柏却睡不着,他想到了和爷爷一起带着小羊晒太阳的日子,天气变暖了,云雀在山里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咦,窗户怎么被“咚咚咚”地敲响了?是云雀!阿柏从床上坐起来,惊喜极了:“你怎么来了?”
云雀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欢迎呢,这么久都没有想起我。”
“不是的,你来我很开心,我有很多好玩儿的事想跟你说呢。”
云雀靠在阿柏的手边,用翅膀轻轻拍打着他的胳膊:“先睡吧,等明天做完了手术,你慢慢说,我会在的。”
手术很顺利。阿柏却觉得云雀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劲儿。
“你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沮丧呢?我的腿病就要好了,我就能和其他小孩儿一样在草坡上奔跑了。”阿柏问道。
“我很为你开心啊,只是这一天,我就要离开了。”云雀晃了晃身子,“你会拥有越来越多的爱。”
“那你会去哪里?多久才能回来呢?”阿柏问,“我会经常吹笛子的,你应该能听到吧?”
“当然,我会在云雀谷守护你的。”
阿柏咯咯咯笑了起来。
没多久,阿柏就能慢慢走路了,当他第一次牵着风筝在河边奔跑的时候,云雀顺着风的方向飞走了。
樱花盛开时,爸爸带阿柏回了一趟月鸣山的老屋。阿柏想起冬日的大雪里,爷爷背着一大捆柴走在他的身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小金橘的样子。
老屋已经杂草丛生,一只松鼠在这儿安了家。阿柏去看多多和黑糖,邻居张伯伯果然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大槐树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阿柏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云雀。
“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雀飞出小院,阿柏跟着它一直跑到绿油油的原野上。
“你这是要去哪儿?要回云雀谷吗?”
云雀看着他,没有回答。野兔与七星瓢虫全都苏醒了,它们围在阿柏身边蹦呀跳呀,这个春天终于等到了一场小小的音乐会……
爸爸把行李都打包好了。“我们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呢?”阿柏问。
“下次啊,很久以后了吧。”车子“突突突”驶去,阿柏趴在车窗上往后看,云雀在蓝天下久久地盘旋,阿柏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回到城市里的生活,阿柏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爱。有一个晚上,阿柏梦到自己藏在云雀毛茸茸的翅膀里飞得很高。
“你可真是一只奇怪的云雀呢!”阿柏摸了摸它软软的毛,“你的身上有一股我爷爷的旱烟味,你为什么总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呢?”
“因为我离开了你,但我还爱着你。”这一次,云雀回答得无比认真,“爱是不会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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