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里的信

高君子

八棵树报馆的主编熊猫先生上班时，在邮筒旁边的落叶堆里发现了一个墨黑如夜色的信封，信封上有鲜红的字迹：三天后将发起进攻！打开信封，一股呛鼻的气味直冲熊猫先生的鼻孔，他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才停下。那是一股什么样的气味呢？就好像苹果在泥土中慢慢腐烂的味道。

信封中露出了一张老式的格子信纸，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着：

字很大，感叹号更大，能让人感受到写信者强烈的不满情绪。因为这封信，八棵树报馆的主编熊猫先生有些苦恼，他拍拍自己的大脑袋，黑眼圈显得更黑了。他想：“这是哪位好邻居在开玩笑吗？”

这天中午，八棵树小镇的代理镇长老獾急匆匆地来到报馆，老远就叫嚷着：“今天可真倒霉！”

老獾不仅是代理镇长，还是一位地产商人，小镇上所有的房产都出自他的“大大好公司”。

“别着急，慢慢说嘛。”熊猫先生端出了竹叶青茶招待他。

原来，大大好公司正在施工的建筑墙体发生不明原因倒塌，居民们跑到大大好公司门前抗议。老獾满脸愁容。

还没等熊猫先生想出什么好办法，报社的编辑兔子爸爸蹦跳着进了报馆。

“我上午去杂货店，可是红松鼠太太却关了门！害得我白跑一趟。我还被一个戴着黑帽子的陌生人撞倒了，瞧，他手上的墨水弄了我一身。”

兔子爸爸沮丧地耷拉着两只耳朵，很是心疼被墨水弄脏的蓝条纹衬衫。

熊猫先生看着两位老朋友，决定还是把收到神秘匿名信的事告訴他们。

老獾看完匿名信，不禁跳起来，他建议：事态紧急，最好召开小镇居民会议。

在小镇居民会议上，八棵树小镇的居民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着。

熊猫先生和老獾站在报馆大门中间，旁边是一个醒目的红色邮筒。

“咳咳，”老獾向大伙儿点头致意，“这封神秘来信，正是在邮筒旁边的落叶堆里发现的。我的老朋友们，对这件事，大家有什么看法？”

“依我看，没准儿是哪家的淘气小孩的恶作剧。”兔子爸爸首先发言，他是镇子上的老好人，在居民中也颇有声望。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响起来，一些老实的居民，比如山羊爷爷和小花猪纷纷点头赞成。

“倒也未必。”反对的声音响起，是母鸡大婶，她涨红着脸，咯咯地叫唤着，仿佛已经憋了许久，“我倒认为这是一个揪出镇子上坏家伙的好机会。当然啦，我们一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居民。但是我敢说，镇子里也藏匿着不太懂事的家伙。就说我家菜园子里的小黄瓜和卷心菜，每天傍晚我都要亲自数上一遍，不然心里不踏实。可是，最近我发现数目不对。这件事我一直忍着，今天不得不说出来。偷吃别人家蔬菜的坏家伙，哼！我劝你呀，还是自己说出来的好！”说着，她用眼睛瞟向田鼠。田鼠看到了她的眼神，不满地叫道：“母鸡大婶，这事和我可没什么关系，没有证据的话我要告你诽谤哟！”

“诽谤？哎呀，不知道是谁家，半夜的时候总是从房子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能听出来，那是我的卷心菜才有的清脆声音！”

田鼠的毛竖立着：“我是一个有声誉的知识分子，绝对，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诽谤！可可乐鼠立大学要聘请我当教授的！哼，卷心菜，卷心菜算什么。读书人的事，你根本不懂！”

臭鼬大叔挡在田鼠和母鸡大婶中间，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你们先听我说。前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屋顶上传来奇怪的脚步声，就像是有什么人穿着钉鞋在我新装修的豪华岩石屋顶上跳舞！

我不得不起床，爬上屋顶撵走那些侵犯别人家领地的坏蛋。可屋顶上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却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说真的，比硫黄的味道还要难闻十倍。当我把屋顶彻底检查了一遍后，终于发现，那个坏家伙竟然在我家的屋顶上撒尿！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侮辱！”

臭鼬大叔转向黑猫呼噜噜：“这个味道，只有流浪汉才能有，我觉得你应该明白一二。”黑猫拱起背，伸了个懒腰，金黄色的眼瞳看起来冰冷刺骨。大家都知道，黑猫呼噜噜最痛恨别人说他是流浪汉。黑猫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不明白，也许我的爪子能让你明白！”

臭鼬大叔气愤地低下头，竖起尾巴，动物们纷纷躲开，大家都晓得臭鼬大叔的厉害，唯恐他忍不住放出毒气。眼看着双方情绪就要失控，老獾赶忙劝架：“朋友们，不要冲动啊！这个坏家伙肯定会被逮到，但我们也不能冤枉邻居。这可不是发火的好时机！”

谣言、争吵和猜疑遍布小镇。大家都在猜想和指责其他人干的坏事。

“真是让人头疼啊。”熊猫先生的黑眼圈更黑了，兔子爸爸连连叹气。

此时，兔子弟弟问道：“那个做了坏事的人会亲自写一封署名道歉信，然后把信投递到这个红色邮筒里吗？如果没人承认自己做错了事，那该怎么办？八棵树小镇真的会受到惩罚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四周安静下来。熊猫先生和老獾商量了一会儿，说：“按照神秘来信的要求，那位坦白者要登报道歉，所以把署名信件扔进邮筒就行。至于其他的问题，我们也不知道答案。”

第一天，八棵树报馆没有收到道歉信。

这天傍晚，一只小狐狸在和小伙伴们踢足球的时候摔伤了腿。小镇的居民开始恐慌起来，他们私下议论，一定是小狐狸的爸爸，也就是狐狸先生干了什么坏事。对于这个指控，公鸭是最热心的，他不停地念叨着：“我说什么来着？我不知道八棵树小镇有谁是无辜的，但这个家伙一定有罪。”他嘎嘎叫唤着扇动翅膀，也在各家门口煽动着仇恨的情绪。夜晚，有几个黑影在狐狸先生的画廊门口徘徊，当灯光亮起来时，黑影一哄而散。

狐狸太太打开门，看到门上用红油漆写着几个大字：“滚出小镇！”她不禁哭了起来。

第二天，八棵树报馆仍然没有收到道歉信。

这天下午，山羊爷爷在自家的炉子上烤栗子吃，不小心打翻了炉子，火焰烧着了窗帘和桌布，房子差点儿被烧掉，幸亏邻居们拿着水桶和灭火器纷纷赶来救火才没出大事。于是，居民们轮流劝说年迈的山羊爷爷坦白，虽然他已经老迈不堪，戴上眼镜都看不清楚坐在对面的是猫还是母鸡。可怜的山羊爷爷整个下午都坐在摇椅中，听大家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劝说自己。最后，山羊爷爷终于说话了：“可是，我该坦白点儿什么呢？”

周围传来一片叹息声，他们不相信，山羊爷爷竟然没有可以坦白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呢？终于，黑猫呼噜噜懒洋洋地舔舔爪子：“想想你年轻时干过什么糊涂事！”

第三天的时候，八棵树小镇一片安静。

所有的居民都紧闭房门，大家不敢出去购物，也不敢出去种菜，更不敢出去散步，唯恐厄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但是，一直到傍晚，没有任何事发生。

傍晚的时候，小镇居民会议再次召开。

“我们收到了坦白信。”熊猫先生直接说。大家彼此看了一眼，又开始了小声交流。“安静一下。”老獾严肃地说，“但是，我们一共收到了21封坦白信。”

这下子，会场一下子乱了起来。

“什么？！”母鸡大婶不可置信地捂着嘴。

“这是怎么回事？”兔子爸爸喃喃自语。

21 封信。这相当于镇子上一大半的居民都写了一封坦白信。

原来，很多小镇居民都认为自己做过错事，在匿名信的压力下他们终于说了出来。大家躲闪着彼此的目光，又重新打量着彼此，仿佛第一次认识。

熊猫先生继续说：“不过，我们一封也没拆开，并决定——”他郑重其事地站起来宣布，“把这些坦白信全部烧掉。”

居民们疑惑地看着他：“那封匿名信该怎么办？如果没人公开道歉，小镇是要受到惩罚的呀！”

老獾站起身来：“我认为，小狐狸受伤，山羊爷爷家失火，两件事都是意外。就说上周吧，镇警察局接到的意外事故报案就有十多件。我认为这所有的事都是意外，并非惩罚，大家不要过于紧张。

从这件事中，我们也深入了解了周围的邻居，了解了自己，没有谁是完美的。我们不该互相指责和怀疑，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犯过错。老朋友们，不瞒你们说，我自己也写了一封坦白信投进去哩！”

说完这些话，老獾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巴，吼吼吼地笑了起来。狐狸先生站起来，说：“好吧，我写了一封。”黑猫呼噜噜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就连老好人兔子爸爸也跳起来，兴奋地说：“我也写了一封！”大家呆坐了一會儿，一起笑起来，写了信的争先恐后地举手，纷纷说出自己曾经干过的那些不好的事，并彼此道歉，全都心平气和的。

嗯，这感觉真不赖。

只有兔子妈妈茉莉瞪圆了眼睛，盯着兔子爸爸：“嗯？你做了什么坏事是我不知道的？”看着被拎着耳朵拽回家的兔子爸爸，大家笑得更欢了。

第三天的夜晚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小镇的居民们都感觉到了某种不同。至于那封神秘的信从何而来，已经没有谁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