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刘天伊
我从来没想过会和黄鼠狼做邻居,更确切地说,是成为黄鼠狼的房东,虽然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它们的房租。
乡下的夜晚非常安静,这是我享受乡村生活的原因之一。夏天的夜晚,只有难以辨清方向的虫鸣是唯一的声响,让人异常放松。这晚,我照常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用蒲扇轻轻打凉,突然,院子里传来了奇怪的声响,那细碎的脚步声让我忍不住坐起身来。
没想到一坐直身体,我就跟墙角的五六只小兽对上了目光。它们细长的身体后缀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几乎有身体的一半大小,看上去比老鼠可爱不少。昏黄的灯光隐隐照出它们棕黄色的皮毛,眼睛周围深褐色的毛和下巴处那一小块白色的对比很鲜明,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闪闪发亮,在那小小的脑袋上,异常显眼。
黄鼠狼?我有些不敢确信。
面对我的审视,这群小动物显然有些不自在,但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很快它们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进了,一转眼工夫就消失在了墙角的一个小洞里。
就这样,黄鼠狼一家正式搬进了我的院子。
突然多了这样一家子房客,我其实是非常担忧的,不仅是因为我曾听过关于黄鼠狼的诡异传说,更是因为我在院子里养了几只母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是我打小儿就知道的歇后语,我非常害怕这些没见过风浪的母鸡在黄鼠狼一家手下殒命,让我断了新鲜鸡蛋的供应。
说来好笑,其实最令我害怕的是黄鼠狼久负盛名的必杀技——臭屁攻击。我之前曾经读过一个满族民间故事——《太阳和月亮的传说》。这个故事里倒是把黄鼠狼臭屁技能的来源写得非常可爱,傻乎乎的黄鼠狼被其他动物利诱着派去与老天爷谈判,但黄鼠狼位微言轻,老天爷甚至没有给它说话的机会,它就灰溜溜地回到森林里了。虽说谈判失败,但黄鼠狼不甘心自己白出力气,非要向其他动物讨要报酬,被动物们恼火地诅咒:“咳,给你哪,给你个屁吧!”从此,黄鼠狼就成了一种爱放屁的动物。
虽然传说没有什么可信度,但黄鼠狼作为兽中“屁王”是有实实在在的科学依据的。位于黄鼠狼肛门两旁的一对黄豆形的臭腺,是黄鼠狼保命的法宝。臭腺中迸射出的分泌物主要是丁硫醇,射程可有4 米左右,“杀伤”范围不小。不仅臭不可闻,还能让“敌人”中毒,轻者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严重的还会倒地昏迷不醒。不过一只黄鼠狼每天大约只能产出1 毫升丁硫醇,所以没事的时候它们不会到处放屁。这一点让我稍微心安。而且黄鼠狼一家刚搬来,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它们要对我院子里的母鸡痛下杀手,我也出于不可名状的敬畏,不敢主动挑起事端,只好继续观察。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黄鼠狼一家像其他夜行动物一样,白天极少出现,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会与我偶遇,而且一般也是一两只,再也没有过全家出动的情况。就算我佯装无心凑到墙角那个小洞旁观望,也很少见几只小毛球钻出来玩耍,我要是再走得近一些,小黄鼠狼就会彻底钻回洞里,坚决不与我碰头。反倒是体形较大的那只,最初它可能还犹豫着要不要跟我这个不敢收取房租的房东打声招呼,随着见面的次数多了,它干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有时都跑到我身边了,也毫不停留,只顾叼着它不知从哪儿捕获来的食物:一只肥硕的田鼠或者一只倒霉的小鸟。但无论它叼着什么,都没有要和我分享的意思,只是大摇大摆地回家去。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丝毫拿不出房东的气势,只能瞟两眼它的尾巴,嘟囔一句“毛笔”!
没错,毛笔里的“狼毫”不是用狼毛做的,而是用黄鼠狼的尾毛做的,东北产的“关东辽毫”更是狼毫里的精品。不过黄鼠狼的尾巴在夏天的时候并不蓬松,毛也稀疏,绒也稀薄,尾毛还紧紧地贴在皮上,看着并不像做毛笔的好材料。但到了冬天,它们尾巴上的毛就会变长,也会变得蓬松起来,甚至能和以大尾巴著称的松鼠比试一番。
自从黄鼠狼搬进我家的院子,我就对家里的几只母鸡格外关注。母鸡倒是没心没肺,完全没被新房客所影响,白天照常在院子里晒太阳、刨虫子。一旦下了蛋,就咯咯哒哒叫个不停,一点儿也不怕新房客比我先找到鸡蛋,带回家去加个餐。说来奇怪,自从黄鼠狼搬来后,母鸡下的鸡蛋反倒多起来了,可能是我為了防着新房客,所以捡蛋的频率高了不少,给母鸡带来了一定压力,从而激发了它们下蛋的热情,迸发了下蛋的活力。
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和黄鼠狼一家进入了相安无事的和谐相处模式时,一天夜里,我突然听见了母鸡惊惧的尖叫声。我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连外衣都顾不上穿,抓着墙角的扫帚就冲进了鸡圈。在短短的几步路程里,我心里充满了不愿与新房客对决的软弱,但我又不能放任自家母鸡被残害,只好在心里怨怪着不速之客,又祈祷它们千万不要对我来一个臭屁攻击。
果然,那只平日里对我颇为不在意的黄鼠狼家长,正在鸡圈里上蹿下跳,扰得所有母鸡都奓着毛。我拎起扫帚想砸向它,但它逃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几下扫帚扫过去都没有碰到它一根毛,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就在我整个人都要在这混乱的鸡叫声中崩溃时,它突然一个猛冲,然后放慢了速度,我趁机一扫帚挥了上去,冲着它的背影,一下就砸中了它。当我想像扫垃圾一样把它带出鸡圈时,却看见它被扫得卷过身来,黑溜溜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裹着一圈白毛的嘴上叼着一只肥硕的灰老鼠,我瞬间愣住了。而它则趁机叼着老鼠从鸡圈里逃了出去。等我回过神来,母鸡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轻声地“咕咕”几句,权当作对刚才骚乱的评价。
我拖着扫帚走出鸡圈,突然明白高产的鸡蛋是怎么来的了。那些因为我的懒惰而没有及时收走的鸡蛋,之前大概都被老鼠偷去了。我的新房客并不是没有交房租,只是这份房租直接兑换成了鸡蛋保护费,而我不知道罢了。不知道新房客刚刚叼走的老鼠是不是足够美味,能不能抵消我和新房客之间的误会,我冲着院子叹口气,不知该给新房客什么样的赔偿,只能盘算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向它们郑重道歉。
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新房客一家,无论是那只步履从容的大黄鼠狼,还是偶尔从墙洞出来玩闹的小黄鼠狼,好像都在“鸡圈不眠之夜”后彻底消失了。似乎它们少有家当,在我这个房东这儿也没有缴纳任何押金,所以搬家也异常迅速,只一个夜晚,就全员不见了。
再后来,我也听说过别人家的鸡被黄鼠狼捉去了,血被吸干净,死状可怖,鸡窝里的鸡蛋也被黄鼠狼掏光了。每次听到这样的事,我都会想起我那几位房客。也许不是每一只黄鼠狼都爱吃鸡,也许我的房客更愿意有一个安定的居所,只可惜我那一扫帚,终究是把这些都扫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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