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 孔庆东
金庸小说,热。50年代一出世,就热。90年代,不但热浪未减,而且在华人世界中愈来愈牢固地树立了其当代文学经典的形象。
从时间上看,金庸小说已经热了将近半个世纪,而且势头不衰,下一世纪仍是妇孺皆知的优秀经典无疑。从空间上看,有华人之处,便有金庸小说。从读者的层次来看,有政治家,也有科学家。有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冯其庸和中国现代文学会会长严家炎这样的学术权威,有王蒙、李陀、宗璞等作家,有刘再复、钱理群、陈默等批评家,有刚刚能阅读长篇小说的小学生,有看门的老头,公司的“白领”、黑社会的兄弟……工农兵学商,党政民青妇,没有一个领域一个行业没有金庸的读者。
金庸小说为什么能够广受喜爱,长盛不衰?我们可以从它作为“武侠小说”这一基本类型的特征出发,进行由浅入深的解析。
“武侠小说”从字面上看,包括“武”“侠”“小说”几个要素:金庸小说在这几个要素上,都达到了一流乃至超一流的境界。
首先说“武”。在中国古代的武侠小说中,武功的描写比较简略,多为粗线条的写意式。《水浒传》中具体写出了人物的兵刃和一些招数,但武松练的是什么功,林冲使的是哪路枪,李逵的内力有多大,鲁智深为什么能倒拔垂杨柳,都没有说明。20世纪20年代的武侠小说“前五家”——平江不肖生、赵焕亭、顾明道、姚民衰、文公直——开始,武功分为内功和外功,武术与气功、杂技、人体特异功能日益结合,显露出脱离现实武术、自成一套“纸上武学”的倾向。到了40年代的武侠小说“后五家”——还珠楼主、宫白羽、郑证因、王度庐、朱贞木,这套“纸上武学”已然颇具规模,他们发明了各种内功外功、拳法掌法、兵刃暗器、毒药轻功。在这个基础上,50年代之后的新派武侠小说青出于蓝,把“纸上武功”园林建设得益发五光十色。其中金庸笔下的武功,既精彩奇异,又追求客观可信,合乎武术原理和人体生理极限的要求。金庸的武功描写,写得奇,写得美,写得艳。每一段武功描写,都力求合乎情节需要,合乎人物性格,丰富多彩,力避雷同。他的武功不是外在的调料,也不是小说唯一的精华,而是与小说的情节一起,推动着人物的命运。在阅读效果上,金庸的武功做到了充分的视觉化,影视化,舞蹈化。在美学境界上,金庸的武功达到了“近乎技矣”,直趋于道的地步。他的武功包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成为人生多种实践活动的绝好象征。
其次说“侠”。在金庸的小说中,有郭靖这样的为国为民的充满儒墨精神的“侠之大者”,有杨过、令狐冲这样的追求个体精神自由的带有道家气质的逍遥之侠,有黄药师这样的魏晋名士风度的“邪侠”,有洪七公这样的疾恶如仇、刚健豪迈的正侠,有石破天这样的无名无我,蕴含着佛家机理的最本色的侠,有萧峰这样的经历了人生种种惨痛屈辱绝望,但仍然直面现实热爱生活,最终为民族和平慷慨捐躯的包含了最丰富的文化含义的“超侠”,有岳不群这样的道貌岸然、阴险毒辣的“伪侠”,还有韦小宝这样的贪生怕死,见风使舵、专靠溜须拍马而飞黄腾达的“反侠”……金庸几乎写尽了“侠”的各种面目,各种变体,各种可能性,实际也就是写出了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和大千世界的无穷变化性。
再次,作为“小说”,金庸的作品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品位。金庸的15部小说,一篇有一篇的形式,决不自我雷同,每部都别开生面。在结构上,有《越女剑》之精巧玲珑,政治,剑仙,包含了国家与个人,复仇与屈辱,真情与美貌等多重主题。《天龙八部》以130余万字的规模,写到了大宋、大辽、西夏、女真、大理、吐蕃,还有慕容复父子朝思暮想恢复的大燕,一共7个政治势力的错综复杂的冲突对立,可以说是一部“七国演义”。
除了“武”“侠”“小说”几个要素外,金庸在写情——包括男女之情、结义之情、手足之情、亲子之情、师门之情等方面,也是绝对一流的。他写情的力度、深度、广度,可以说胜过了不少言情小说,一些读者甚至认为言情部分才是金庸小说的精髓。此外,金庸写历史,写政治,写景物,写风俗,均出手不凡,着笔成春。更难能可贵的是,金庸在这一切之上,写出了丰富的文化和高深的人生境界。他打通儒释道,驰骋文史哲,驱遣琴棋书画,星象医卜,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光辉灿烂以最立体最艺术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
金庸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成就,得益于他“十年磨一剑”的严肃认真的创作态度,得益于他能够博彩世界上各种文学的精华。金庸小说当然也像其他艺术品一样,有瑕疵之点,有平庸之处,但我们应该摆脱只知崇拜死人,不知尊重活人的陋习,根据我们活生生的生命感受,勇敢地预言,金庸的小说,必将长存在人类的文学史上。
(选自《出版广角》1999年第8期,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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