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13年，《阿凡达2》 到底藏了多大的野心?

李静

《阿凡达：水之道》剧照。图/迪士尼公司供

消息传来的时候，丁荣正坐在办公室 里琢磨排片的事，国庆档过后，全国影院的 市场部经理面临的难题都一样——可排的 片子不多。大概 10 点，一条来自发行方的 微信通知发到了丁荣的手机上，而后，不过 三两分钟工夫，“朋友圈就炸了”，再之后， 微博、小红书......各个社交媒体上，从影迷 到电影界业内，一片欢呼雀跃。

11月23日上午10点，由詹姆斯 · 卡 梅隆执导的巨制《阿凡达 ：水之道》（以下 简称《阿凡达2》）正式宣布于 12 月 16 日 在中国内地以普通 3D、IMAX 3D、杜比 影院、CINITY3D、中国巨幕等全格式 上映。消息发出后不久，《阿凡达2》迅速登 上灯塔专业版“实时想看”榜首。截至 12 月 11 日，《阿凡达2》想看人数突破 96 万， 预售票房已破亿。

与激动的观众相比，作为上海和平影 都的市场部经理，丁荣相对平静。11 月初， 曾传出《阿凡达2》将登陆内地的消息，但 是直到官方宣布在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提 档至 12 月 15 日上映，内地是否定档也还没 有准信。期盼《阿凡达2》的影迷都在心里 打鼓，丁荣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其实那时候，影院经理这个层面已经基本都有信 心了——《阿凡达2》会来内地的，只是个 时间早晚的问题。”

回顾 13 年前，《阿凡达》这部以 27.49 亿 美元票房保持了十年全球票房冠军的超级 “大片”，曾借助潘多拉的神奇世界让中国 观众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 3D IMAX，也成 为中国票房首个突破10亿的电影。如今导演卡梅隆创新了更具突破性的技术，再次 将潘多拉星球搬上大银幕，不由让人期待，

它是否将再次给电影和影院带来革命般的 技术革新。尤其在疫情阴霾正在散去，全国 影院逐步“解冻”，人们等待重回光影世界 的12月 ，丁荣感慨地说 ：“ 如逢甘霖 ！ ”

“太震撼了！真的太震撼了！”提到 《阿凡达2》，丁荣无法不一再重复这样的回 答。在影片定档后不久，上海和平影都就拿 到了十几分钟的测试片，在影厅中看过测 试片后，丁荣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它的 3D 效果与其他的 3D 电影完全不一样。” 《阿凡达2》的故事发生在《阿凡达》剧 情落幕的十余年后，杰克和奈蒂莉组建了 家庭，他们的孩子也逐渐成长，然而危机未 曾消散，杰克一家奋力求生，最终来到潘多 拉星球临海的岛礁寻求庇护。副标题中的 “水之道”表明了这部续集的重点场景—— 海洋，影片呈现完全不同于前作的地貌，从以幽暗为主色调的雨林来到水的世界。 稍微对卡梅隆有所了解的人大概都知 道，卡梅隆是海洋迷，他自从拍完《泰坦尼克号》就爱上了深海潜水，2012 年，他曾乘 坐深海挑战者号抵达太平洋下约一万一千米深处的马里亚纳海沟，并在这个地球最 深渊处逗留了约六个小时，自此成为人类 历史第三位下潜至海洋最深处的探险家， 同时也是单独下潜的第一人。卡梅隆在一 次访谈中提到，探索大海和执导电影是他 的两大兴趣，在拍摄《阿凡达 ：水之道》的过程中他可以把这两种快乐结合起来，这 对于他来说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

《阿凡达2》并不是首部大量拍摄海底 的电影，在此之前，《海王》等影片都是发生 在深海里的故事，但这类影片大多是在陆 地上通过绿幕加威亚拍摄，卡梅隆认为这 样很难拍出人在水里的真实动态。他的团 队曾为此做了对比试验，他们分别在陆地和水里拍摄了一段演员运动的片段，陆地 上的演员尽可能模仿在水中的运动姿态， 经过对比发现，尽管在水中拍摄的片段很粗糙，但拍摄出来的效果依然远比“旱鸭 子”好得多。因此，团队最终决定演员和摄 影师进入水下，将精力都投入到水下实景 拍摄中。

拍摄电影时大胆运用高科技拍摄装备 已是卡梅隆团队的老传统了，2009 年《阿凡达》的上映曾直接引领动作捕捉技术在 商业电影中广泛应用，而在《阿凡达2》中， 为了能极尽真实地展现潘多拉星的海底世 界，“技术狂人”詹姆斯 · 卡梅隆又打造了一 套专为水下拍摄准备的水下摄影机、相机 以及动作捕捉系统。剧组还特别准备了一 个容纳 90 万加仑海水的巨大水箱，以最大 程度模拟洋流。

卡梅隆找来了最好的閉气专家来训练 演员如何在水里长时间屏住呼吸，并在水 里自如地活动。影片拍摄临近尾声时，女主角佐伊 · 索尔达娜已经能在水中闭气长达5分钟左右，而另一位参演的奥斯卡影后凯特·温斯莱特能一口气在水底待上7分钟 14 秒，打破了演员汤姆·克鲁斯此前创造 的6分钟纪录。男主演萨姆 · 沃辛顿在接受《今夜秀》访问时说，为了节省时间，演员有时候会利用“水肺”长时间待在水下拍摄， 最长的时候会呆上数个小时。

水下拍摄完成后，成功制作成特效镜 头也需要新的算法和人工智能，一个镜头 常要制作很多遍才能让卡梅隆满意。在接 受美国《GQ》杂志采访时，卡梅隆曾向他 们展示了一个特效镜头，编号为 405，这意 味着在此之前已经有 404 个版本了。即便如 此，《阿凡达2》距离《阿凡达》上映已经过 了十三年，如此长的制作时间很难不让人

好奇，这十几年来卡梅隆到底在做什么？ 最初，他设想把《阿凡达》拍成三部曲， 但随着创作的深入，他发现团队创作的故 事比预期中还要宏大，以至于可以把《阿凡达》扩充为五部作品的大系列电影。光 是创作剧本，他就花了四年的时间，在这之 后又花了五年时间与团队设计潘多拉星球 内不同的生物、文化、服装。也就是说，在这十三年中卡梅隆不是单纯地拍摄电影续集，而是创造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阿凡 达”宇宙。

当然，近几年的疫情也导致电影制作 周期延长，从而使各项成本不断增加。詹姆斯 · 卡梅隆直言 ：“《阿凡达2》是电影史上 最糟糕的商业案例”，它必须成为影史上票 房第三或第四高的电影，才能达到收支平 衡。

在拍摄《阿凡达 2》时，第三部也采用 “背靠背”的方式完成了拍摄。所谓“背靠 背”，是指几部续集同时拍摄，然后分别制 作后期，分开上映，好莱坞从《指环王三部曲》开始盛行这种制作方式。如今，《阿凡达3》已经全部拍完，《阿凡达4》的部分戏份 也已完成，《阿凡达5》尚只有剧本...... 卡梅隆坦言，如果《阿凡达2》票房失 利，《阿凡达3》还会如期上映，上映日期预 计会在 2024年12月，但整个系列会从五 部曲缩水为三部曲。换句话说，《阿凡达4》 和《阿凡达 5》的拍摄取决于《阿凡达 2》和 《阿凡达3》的表现。如果观众不满意，完全 没有拍下去的必要。可若是市场需要，他 也有可能拍摄更多的作品，比如《阿凡达6》《阿凡达7》甚至《阿凡达》流媒体剧集。 毕竟他曾经说过，感觉自己处于“阿凡达” 时期，甚至自己的剩余职业生涯会被“阿 凡达”填满。不过，他要真是这么做，到那 时都得八九十岁高龄了，毕竟他花了十几 年时间才拍出来了两部《阿凡达》电影。卡梅隆考虑让别人来接手后续作品，毕竟自 己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制作这么多复杂的电 影，更别说去经营一个IP。“我并不想要去 构建什么商业帝国。”卡梅隆说，“我只是想 去制作一些很酷的电影。”

今年5月，《阿凡达2》发布首支预告片， 发布1天后，全球观看人次已近1.5亿次， 仅国内网友就贡献了2300万次。《阿凡达 2》之所以具有如此惊人的号召力，曾在全 球轰动一时，改写了影史的第一部《阿凡达》功不可没。

很多观众至今都记得《阿凡达》上映时 的盛况，豆瓣网友“是夏天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年她跑遍了周围所有电影院 都无法买到一张《阿凡达》电影票，那时还 没有网上订票，很多人半夜去影院门口排 队，她记得，那阵子只要走近某个有电影院 的商圈，就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遇到 黄牛，他们在路边低声不停吆喝：“阿凡达， 阿凡达......阿凡达，阿凡达......”

中国电影资料馆策展人、电影史研究 者沙丹看过多次《阿凡达》，在他眼中，《阿凡达》给观众最大的影响，就是真正见识 了3D巨幕电影的魅力所在。“在《阿凡达》之前，看电影嘛，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 人们对于选择什么样的电影院并没有标准。”2010 年1 月，当《阿凡达》在内地上映， 人们第一次发现，看电影需要找一个最好 的电影院，找一个最大的银幕。“这部电影 不但给我们带来画面的冲击，更是技术、理 念、思维的全方位更新与颠覆，可以说，《阿凡达》带来了一次革命性的视听体验。在看 完它之后，你会发现自己的眼睛突然一下 对电影画面有了很高要求。”

观众们眼睛的要求，带动了IMAX（ 立体巨幕）系统在中国的发展，推动中国影 院进行了一次技术革新。IMAX在二十一 世纪初就已进入中国大陆，最早的IMAX 影院出現在上海科技馆，随后北京、广州、 重庆和南京四地的科技馆也相继拥有了 自己的IMAX影院，初期仅用于放映一些 IMAX 规格的高清科教影片。2003 年，中 国第一套商业IMAX设备入住上海和平影 都，标志IMAX 影院正式落户中国大陆。

那时，3D电影还常常被观众吐槽为智商税，因为往往只有字幕能感受到 3D，影片画面与 2D版本区别并不大。例如 2006年3D IMAX版的《超人归来》在京沪两地 同时上映，但几乎没有太大“响动”。直到 2010年1月，3D IMAX版《阿凡达》登陆 中国。

最近几年才开始担任和平影都市场部经理的丁荣，不止一次听到老同事们讲 述13年前的那场观影狂潮。那时，即便是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也没有几家影院设 IMAX 影厅，作为中国最早的IMAX 影院， 和平影都成了整个“长三角”地区影迷的目 标。“不仅上海的观众来我们这，很多周边 城市的影迷为了最佳观影效果专程大老远 跑来，苏州、杭州、南通、无锡、常州......人 太多了！”丁荣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人 最多时，排队的队伍围着和平影都所在的 “来福士广场”绕了三圈，人们拿着现金，等待到柜台买票，和平影都一天的现金流甚 至超过银行，现金成捆地放在柜台后面的办公室里。如今在互联网上搜索，还能搜到 当年人们连夜在和平影都门口排长队的画面。胶片IMAX厅票价为60元左右，数字 IMAX厅票价为150元的和平影都《阿凡达》电影票，在黄牛那里炒到 1 千元以上。

根据公开的数据统计，2010年初整 个中国内地银幕数量只有5000块左右， IMAX 银幕全国一共 22 块，其中只有 11 块 商用，很多影院连 3D放映机都没有普及。 但就是这仅有的十几块IMAX 银幕，为《阿凡达》创造出 11.4%票房。IMAX的中国 之路就此打开，在中国迎来高速发展期，各 地影院以最快速度纷纷改造升级银幕。从 这个意义上说，《阿凡达》给中国电影产业 带来了技术上的革新。2021年《阿凡达》 在中国重映时，全国银幕超 8 万块，IMAX 银幕已达783块，居世界第一，IMAX厅 产生的票房达到三分之一。

这部超级大片的深远影响力当然也体 现在票房。2009 年年底，《阿凡达》于北美 上映后不久即在全球引起轰动，推动了电影 3D技术革新，斩获了第82届奥斯卡9项提名，超越《泰坦尼克号》登顶全球票房总 冠军。直到 10 年后，才被漫威影业的《复仇者联盟 4》超越，但2021年3月该片在中国内地重映，拿到 3.75 亿元人民币票房，因此再度夺回影史票房第一宝座。2010 年1 月，《阿凡达》曾以 13.39 亿元票房刷新内地票 房纪录，成为中国电影票房史上首个突破 10 亿元的电影，豆瓣评分 8.8，中国电影票 房也是从这一年迈入了“百亿”大关。

沙丹感慨，回看外片引进史，每一次 革命性的观影体验，几乎都是卡梅隆带来 的。1995 年，当从来只有“故事片”“纪录片”“科教片”“美术片”中国电影语境里， 第一次出现“大片”，那十部让中国观众大 开眼界的影片中首当其冲的当属《真实的 谎言》。沙丹回忆，在自己还只是个热爱电 影的少年之时，正是《真实的谎言》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电影可以如此具有娱乐性， 且娱乐得如此高级，而不仅仅是艺术性和 教育意义的载体。

中国观众第二次颠覆性的观影体验， 无疑属于至今仍名列世界电影票房第三 名的《泰坦尼克号》。“那是第一次在电影 院里坐三、四个小时都不觉得闷，也不感 觉长，影片好像有魔法一样牢牢掌控着观 众。”沙丹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

卡梅隆曾在采访中说过，自己的很多 电影思路都来源于梦境，《终结者》是这样，《阿凡达》也是，这名卡车司机出身的电影 导演，似乎是天生为电影而来的奇才。沙丹 认为，正是因为卡梅隆以往不断对大银幕 艺术极限的挑战，使得《阿凡达2》受到如 此期待。“人们对他有信心，相信距离上一部长达13年的《阿凡达2》绝不仅仅是续集，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当年实现不了，才让 他等到了今天，那么这部电影很可能是又一次的突破与革命。”

詹姆斯·卡梅隆（左）在《阿凡达：水之道》制作现场。图/迪士尼公司供

13年前《阿凡达》在全世界普及了 3D、IMAX 系统，这一次《阿凡达2》的电 影放映采用了CINITY制版和放映系统， 这是中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影像技术， 由中影集团于2019年推出。抛开那些复杂 晦涩的技术参数，简单说，CINITY融合了4K、3D、高亮度、高帧率、高动态范围、 广色域、沉浸式声音等电影放映领域的最 新技术，给观众带来的感受，就是画面更 清晰、色彩更绚丽、影像更流畅、细节更丰 富......

其中效果最直观的应该是分辨率和 帧率。一般传统影厅，通常以2K分辨率 +24帧率规格播放电影，前几年渐渐增多 的杜比影院是2K分辨率+120帧率，而 CINITY厅的4K分辨率+120帧率标准， 目前在国内独一无二。120帧率意味着每 秒闪现120个镜头，能捕捉到的运动细节 是普通电影的 5 倍，接近人类视觉极限，因 此电影画面更加流畅，4K 画面分辨率像素 为2K的4倍。

曾有影迷在社交媒体分享在CINITY 厅观看《双子杀手》的体验——4K+120帧 +3D 带来的最直接感受就是“大”和“亮”。 普通影厅播放 3D 电影时存在偏暗的情况， 当电影播放黑夜中的镜头，就很难看清楚 画面，但是CINITY厅中不存在类似问题，在电影播放的整个过程中，银幕都保持高 而不刺眼的亮度，影院里也一直有光亮而 不是漆黑一片，甚至在打斗的场面中能看 清人物的表情。

可以说，CINITY专为清晰绚丽的 银幕效果和身临其境的3D体验而设计， 但由于以往缺乏适合CINITY的专属片 源，很多影片也没有特殊画幅，所以无法 充分发挥出这个巨幕厅的顶级效果，导致 CINITY影厅在国内影院中尚未铺开，知 名度也不高。对于《阿凡达2》，CINITY 则是最佳“搭档”。今年 6 月，欧洲电影博览 会主办方授予中影CINITY特别技术成就 奖。两个月后的 8 月，迪士尼影业和中影集 团共同宣布，中影CINITY放映系统将成 为《阿凡达》全新重制版及《阿凡达：水之道》国内大型庆典活动的独家放映技术合作伙伴。

一位业内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以往我们总说中国制造要走向中国创造，再输出中国自己的标准，那么这次 CINITY 与《阿凡达 2》的深度绑定就是一 次极具意义的尝试。”两者的合作很可能打 响CINITY在内地甚至海外巨幕市场的品 牌，吸引更多观众，并带动相关影厅硬件设 施的提升。丁荣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影 片上映后他就打算去中影旗下的影院看上 一场，考察一下CINITY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给自己影院的高层反馈，如果效果确实 拔群，也许和平影都也会考虑与中影合作， 引进CINITY 系统。

除了技術领域的升级，在国内疫情防 控措施不断优化，上一部引进的迪斯尼影 片《魔法满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的当下，

《阿凡达2》身上也承载着人们更多的期 望。今年 11 月 20 日，迪斯尼突然发布声明 “炒掉”了CEO鲍勃 · 查佩克，曾领导迪斯 尼长达15年的前任CEO鲍勃 · 伊格尔被 重新迎回，接替其曾经的继任者，担任新 CEO。在美国商界高层中，鲍勃 · 伊格尔 是公认的“知华派”。 某家影院的影迷群中，有位观众发消 息说：“今年一年没怎么进电影院，不管《阿凡达2》票价多少钱，200 还是 300，就是它 了，怎么也得看一次。”沙丹感慨，在众多短 视频、流媒体、移动互联网不断争夺人们的 注意力，甚至重新形塑人们对整个世界认 知的今天，还能使人们产生生命机能般的 冲动，以一种诚恳的渴望走回电影院，可以 说《阿凡达2》是一次对线下电影放映活动 的捍卫。

随着《阿凡达2》的引进，人们也都期 待着一个繁荣且多样的电影市场。一部“阿 凡达”并不能拯救整个电影业，人们真正想要看到的，是它带来的培育中国电影生态的希望，就像潘多拉星上那些种类繁多却 和谐共生的生物。当各种各样的电影构成 一个文化多样的大银幕，那才是真正值得 向往的“潘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