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詹丹晴 覃超贤
余卫钊上班时间很早,有时正月初一,在深圳星河coco city表演舞狮的女孩们,赢得了在场近200名观众的掌声与喝彩。这一切与三年前的“嘘声”形成鲜明对比。
回想起2019年正月初一,钟子莹的委屈和愤怒仍在心头交织。
那天,广州白云区人和镇街头巷尾洋溢着春节的喜庆,少女们原本挨家挨户舞狮助兴,却被多个村民以“女子舞狮会影响风水”为由拒之門外,有户人家骂得很难听,甚至要求换人,女孩们原本还想坚持表演,无奈在驱赶中临时被男子队替换下场。
这些女孩来自人和镇南兴庄合兴堂舞狮队,钟子莹是其中的鼓手,不过她刚加入合兴堂时,队内仅有8个女孩,女狮队尚未成立,她们更像是男狮队里另类的插班生。
在质疑声中,原本零零散散的训练队伍反而逐渐壮大并且越挫越勇。2019年7月,合兴堂的女子醒狮队正式成立,这支队伍如今已经扩增至20人,年龄从5岁到19岁不等。
当初被赶下台的女孩们,在2021年12月第五届广州市青少年醒狮表演赛中,荣获醒狮表演赛群狮金奖和最强鼓乐组合奖。三年来她们拿下十来个奖杯。去年国庆,她们的表演被发上抖音,收获了11万个点赞。
舞狮分为南北两派,南狮又名醒狮,是一种融武术、舞蹈、音乐等为一体的传统广府文化,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吴淑贤是合兴堂女狮队的资深队员,2018年,她加入合兴堂时年仅10岁。
吴淑贤还记得,小学时第一次看醒狮表演,鞭炮噼啪作响,几头“狮子”在楼梯上摇头晃脑,逗得人群哈哈大笑。她虽然看不懂表演,却被过节的喜庆和热闹深深感染。
醒狮看着乐,学起来苦。学好醒狮的前提是基本功扎实,因此,合兴堂的日常训练以锻炼四肢力量为主,要练扎马步、弓步、俯卧撑、仰卧起坐、跳跃等。
第一天练习基本功,一个马步扎了半个小时,吴淑贤感到苦不堪言,一天下来,腿软发抖,肌肉酸痛。尽管训练强度很大,衣服被汗水浸湿,吴淑贤依然坚持了下来。
就这样,因为体型瘦弱一开始不被看好的吴淑贤在2019年就开始接触狮头。狮头是醒狮里最抢眼的位置,谁都想争取,但也十分考验体力和耐力。狮头和狮尾需要两个人一起举着四五斤重的狮子“皮具”,完成跳跃、坐头、夹腰、站肩等动作。
训练时,一个动作常常要练习上百次。吴淑贤告诉记者,“我有时候会气馁,会怀疑自己为什么练了这么久也没成功。”不过,沮丧归沮丧,吴淑贤知道自己基本功不扎实,每一天都会加强练习。第一次登台表演,吴淑贤练了将近1年时间。
训练中,吴淑贤还曾受过伤。在排练节目《萌狮攀山救国宝》时,她和队友在跳上桌子前需要共同完成旋转720°的动作,由于两人沟通不到位,没有同时发力,吴淑贤的小腿骨头撞到桌子,整条腿立刻肿了起来。仅仅休息10分钟后,吴淑贤又继续排练,练到最后,她再次没站稳,摔了下去,又磕到了腿。
吴淑贤掀起裤腿,露出了去年留下的那道伤口,由于没有及时消肿,小腿骨磕到的地方向外突出来一小部分,她说,“幸好影响不大”。
对女孩们而言,醒狮经常要爬上高处表演,这是不小的挑战。吴淑贤的初中同班同学钟子莹一开始学醒狮,最怕的便是爬杆,她有些恐高,第一次爬上最高处时,心几乎快提到了嗓子眼,后背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练习爬杆,钟子莹没少哭过,但是她心里明白,这是必须要迈过的一道坎。在高处停留的时间越长,对自己克服恐高就越有利。在教练们的指导下,钟子莹一次次地尝试爬上高杆。如今,钟子莹已经成功克服了恐高心理,甚至还十分享受爬杆带来的刺激。
钟子莹打狮鼓的天赋更明显。在加入合兴堂第一天,当队友们还在摸索时,钟子莹几经点拨便学会打狮鼓。但是长时间的敲鼓训练经常让她手腕酸痛,手上也长出了硬硬的茧。
合兴堂醒狮队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成立,直到2018年才陆陆续续有8个女孩加入。因为女生人数比较少,狮社并无独立的女狮队。
一直以来,在醒狮表演中几乎都是男性唱主角。
合兴堂醒狮队教练张哲亮告诉南都周刊记者,“以前,南狮和南派武术相结合,采取武术步法来演绎,许多技术型的力量动作并不适合女孩子。而且,那个年代,受港片、黑帮电影影响,许多家长甚至怀疑醒狮是‘黑社会’,怕自己孩子会学坏。受这种舆论压力影响,女孩在醒狮运动里一直不是主角,甚至长期被人轻视。”
女孩们在村里的几次表演还遭遇了各种针对、歧视,张哲亮心里很不服气,“你说我不行,我非要表现给你看。”在张哲亮看来,时代在进步,女子也可以成为醒狮的主角。他说,“我不希望她们因为性别的原因被拒绝,这群女生都很优秀,她们的努力应该被更多人看见。”
2019年7月,在张哲亮提议之下,他和余卫钊组建了合兴堂第一支女子醒狮队。醒狮队不收取任何费用,每年人和镇南兴庄会提供少量的经费资助合兴堂更新道具。由于饱受非议,成立之初,女狮队不敢太过张扬,只是默默训练,打好基础。
比起男子醒狮队,女生力量较弱,动作不够干脆利落,想把醒狮学好,需要花更多功夫。在合兴堂狮社,学习能力强的男队员只要花几个月时间训练就可以上台表演,女队员从入门到掌握至少需要一两年,慢的则要两三年。“坐头”是许多女队员们普遍遇到的瓶颈动作,很考验狮头队员的跳跃能力和狮尾队员的上肢力量,以及两人的默契程度。
但是,女狮队并非全无优势。经过几年训练,张哲亮发现,女生更善于捕捉和表现狮子的神态,乐感比较好,更会把握表演节奏。而且,女生天生柔韧性比较好。就表演风格而言,男生具备先天的体力优势,表演风格更生猛张扬,女狮队则趋向灵活轻巧,各有千秋。
训练辛苦,要求又高,不少女队员经常会被训哭。大多数时候,她们一边哭一边坚持训练。张哲亮笑言,有些队员甚至哭完之后跑回来说,“师兄,我们要继续练”。期间,有队员因受伤或学业问题中途退出,但始终无法割舍这门爱好,最后选择重返醒狮的大家庭。
在2021年上映的中国动画《雄狮少年》中,开咸鱼档的阿强年轻时很擅长舞狮,后来迫于生计卖起了咸鱼,但在阿娟、阿猫、阿狗的几番恳求下,重新出山教舞狮。
在合兴堂女子醒狮队里就有这样一位咸鱼强——余卫钊。余卫钊跟咸鱼强很像,虽然在为生计奔波却未曾放弃对醒狮的热爱与执念。余卫钊醒狮舞了22年,2006年时,他就是合兴堂狮队里唯一的教练,2008年他从学校毕业去了船厂工作,仍然坚持在合兴堂教醒狮。
余卫钊上班时间很早,有时早上5点就要到岗,有时是7点,晚上他还会去合兴堂训练到10点半或11点,日日如此。前两年,余卫钊的妻子觉得他陪伴家人的时间太少,总以为在他心里家庭不如狮队重要。后来余卫钊带领女狮队闯出成绩后,妻子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余卫钊私底下总和队员们嬉笑打闹,打成一片,但在训练场上却很严格、严肃,不苟言笑。作为队内为数不多的恐高选手,钟子莹经常被余卫钊“盯”上。钟子莹笑言,“师傅在这方面对我比较严格,训练的过程中会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女子醒狮队的另一位教练张哲亮是余卫钊的徒弟,也是合兴堂女狮队的发起人。作为狮队里的师兄和教练,大家总是亲切地称他为“亮仔”。
16岁那年,张哲亮骑行五六公里到合兴堂狮社门口守了几天,才如愿以偿拜师学醒狮。他从小受醒狮文化耳濡目染,很是热爱。可到了大学,在社团才艺大赛时,他的醒狮表演却被很多人吐槽很“老土”,他心里不是滋味,不断挑战新的难度,才在校园里赢得掌声和尊敬。
张哲亮把兴趣和专业相结合,本科设计文创产品时融入了醒狮元素,拿下了优秀毕设奖。在湖南科技大学修读艺术设计研究生时,他的方向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化”。
为了发挥女狮队优势,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女狮队的两位教练没少费功夫。他们在节目编排时会更注重创新和剧情发展,通过道具置景和故事情节来表现狮子的细微神态。
平时,张哲亮会拍下狮队训练的视频进行观察和反思,也会从电视节目《动物世界》中找视频去模仿猫和狗的神态与动作。张哲亮认为,优秀的醒狮表演不在于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而在于惟妙惟肖的表演技法。
发展至今,合兴堂女子醒狮队在表演套路上不断创新,编排了《桃园结义》、《萌狮攀山救国宝》等一系列优秀节目。
今年春节,合兴堂女狮队在村里进行慰问表演,原本是按照顺序和每家每户进行互动、拜年,一些错失时机的家庭还希望她们能折返回去重新表演。女狮队平时还会接一些商演活动,一些商户开业时会找她们做助兴表演,吸引人流,同时寓意“步步高升”。
这支曾被赶出门的女子醒狮队,在一片质疑声中,咬牙坚持了下来,收获了很多掌声和荣耀。2021年12月,在第五届广州市青少年醒狮表演中,合兴堂女狮队荣获赛群狮金奖和最强鼓乐组合奖。她们引起了广东醒狮协会的注意,未来有望作为广州女子组代表参加更高级别比赛。2021年国庆期间,合兴堂女狮队一段表演被发布在抖音上,收获了11万点赞。
张哲亮坦言,“带领女狮队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如果当时没有坚持组队,可能会成为我的一大遗憾,而且这对这帮积极训练的女队员们来说也不公平。我有信心这支狮队可以站上更大的舞台。”训练是一个教学相长的过程,每当看到女学员们训练时的专注与执着,张哲亮都对她们有一个重新的认识。
在一些人眼中,醒狮不是一项很淑女的运动,但在钟子莹和吴淑贤心里,醒狮是人生最大的乐趣,“醒狮给我带来快乐,让我拥有强健的体魄,同时也让我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自己的生活也因此变得多姿多彩,充实有趣。
吴淑贤希望在兼顾学习同时可以投入更多精力去学习醒狮,“即使以后自己有了工作和家庭,我也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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