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盛倩玉 韩康
今年1月,人社部公示了一批新职业,其中“家政服务员”职业下新增了“整理收纳师”工种,再一次引发了关于收纳师的讨论。有收纳培训品牌统计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 国内接受过职业整理收纳师培训的人数已达到7000余人。
收纳师服务好不好用?杭州的洪女士告诉南都周刊记者,此前她花了3300元请整理收纳师整理衣橱,后来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就有网友评论,“1000块我给你收拾。”甚至有认为收纳整理是“智商税”的网友在网上吐槽,“还不如吹彩虹屁请自己妈。”
也有不少消费者觉得,专业职业必然有其存在的价值。上海的一名消费者便向记者表示,“以为只需要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完成,结果两个人花了一整天时间。还详细告知了换季收纳方法,按照方法来,维持环境整洁不是问题。”
如今的收纳行业,从业人员广泛,其中不乏高学历学子毕业后进入,也是很多女性生育后重回职场的选择。如何才能成为收纳师?当前国内不少收纳师是参与各大培训机构培训课程后自主创业,也有在家政公司培训入职后从事收纳服务的员工,以及小部分“野生”的独立收纳师们。
人社部数据显示,超四成整理收纳师年收入逾10万元,且整理行业在未来两年的职业岗位需求将近两万人。而在抖音等短视频平台中搜索“收纳师”,动辄可以看到“高级收纳师月入100w”“叠叠衣服时薪300”的内容,似乎这是一份零门槛、高收入的好职业。
但有趣的是,在各类社交平台中相关视频的留言下方,讨论“如何请收纳师”的网友人数却明显少于询问“怎么成为收纳师”的人数。
有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近两年真正爆发式增长的不是收纳行业,而是收纳培训行业。”一次培训价格在数千元至万元不等,部分课程时间短至两天,收入十分可观。教授的内容不仅包括收纳技巧,还包括如何利用小红书、抖音等平台引流。
收纳师是否真是一份高收入的好职业?这份工作真的叠叠衣服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普通人也可以轻松转行来做么?我们采访了多位收纳师,讲述国内收纳师行业的真实现状。
我一直都很喜欢收纳,成为一名整理收纳师,是兴趣和工作结合的选择。今年年初,我去了一家位于北京的衣橱整理师培训学校参加培训,回到西安后成为区域合伙人开始带团队。
整理收纳服务一般是团队作战,首先上门做预采测量,勘察客户家里存在的空间问题。然后制定方案,客户认可后,会进行时间预约。服务结束后,我们还会在一周后回访,一个月后电话回访,查看整理维护情况。
我们业务范围包括一站式搬家整理、衣橱、厨房和儿童房收纳等。如果是衣橱整理,一般需要1-2天,全屋性整理需要3-6天,参与人员根据工作量,在2-5人不等。
现如今,市面上收纳服务的收费标准并不统一,我们用延米(延米是用于统计或描述不规则的条状或线状工程的工程量)去测量储物空间,不论物体的高度,只量宽度,宽长一米就是一延米。一线城市是1280元/延米,新一线城市一般是990元/延米。
一些家政公司也开展了整理收纳师业务,他们按时间收费,地域不同,收费标准也各不相同。在西安,一个人大约200元/小时。
这是两种不同的收费方式,前者为结果买单,后者为过程买单。按时间计费,会存在无法提前得知整理费用的问题。
收纳不同于家政,做的是整体的空间规划。大家觉得衣橱不够用、东西多,可能因为没有合理利用现有的空间。做到分类清晰,拿取方便后,每个物品都有属于“自己的家”,出现在合适的位置。老公再也不会在“兵荒马乱”的早上问你,“我的裤子在哪啊?”我们再也不会因为早晨找不到物品而迟到。
整理收纳师需要掌握最基本的技能,是不同类型衣服的整理收纳方式,像袜子卫衣等。
其次,还需要对物品类别进行分类归纳。比如说我们视线所及的45度角是黄金区域,常用物品放在这个方位,不常用的物品放在上层或下层。物品小到一个支架,大到家居用品,都要根据客户的生活习惯去调整,放在合适的位置。
第三点应该具备的技能是美学陈列,在衣帽间场景中,要按照衣服的纹理、面料、顏色等特点,把衣物收纳得更美观。对于一些有收藏爱好的客户,需要把收藏品摆出层次感,赏心悦目。
很多人认为整理收纳师是来扔东西的,其实不然,我们不是去帮客户做断舍离的,我们也不建议客户盲目去做。因为中国家庭的特殊性,我们会“囤”很多类似或一样的物品。在帮客人筛选时,除非某件物品损坏,或者过时,我们才会建议淘汰扔掉。收纳的原则是将空间利用最大化,每一件物品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我们希望通过对物品直观的量化来减少不理性消费的欲望。比如现在年轻人很少做饭,偶尔下厨,通常会购买小包调料。我们整理时发现,同一种调料家里有四五包,每包都只用了一次。如果把调料包收纳到一个盒子里,那就很清晰家里有什么,不会出现重复购买情况。
现在整理收纳师这个职业逐渐被大家熟知,很多人抱着月入过万的期待,向我们咨询真实性。可以确定的是,付出和收获一定成正比。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在西安可以达到月薪2万。
很多朋友出于兴趣或者新的职业方向,来参加职业培训。这个工作没有那么简单轻松,它是一项体力劳动,有大量搬运工作,需要长期低头整理。同时,它还要求从业者知识面广,认识面料、布料、国内外小众品牌等。
事实上,一期50人的培训中,最终成为职业收纳师的只有不到10人,剩下的人可能坚持了一两个月后,因为太辛苦放弃了,所以我们建议了解这个职业真实样子后,再来做选择。
在成为收纳师之前,我是电子厂的一名普通工人。那一年,我19岁。流水线上的工作两点一线,上班、回家,12小时轮班倒。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我是不是会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一天晚上,从电子厂下班,在回家必经的书店橱窗,我看见一本《断舍离》被放在畅销书的醒目位置。说实话我以前不爱看书,要不也不会19岁就去电子厂打工,但“断舍离”这三个字,当时就让我觉得很好奇,或许是和我那些日子的心境特别符合吧。最后我买下了这本书。
回家后,我真的开始认真看书,跟着书里的介绍,我开始整理自己的家。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因为父亲是电工,家里的工具多且杂乱,那时候我喜欢把父亲的各种电线、螺丝钉、电钻一一整理好,再像超市货柜那样排列起来。看见一排排整齐摆放的东西,会让我的心情莫名变好。
后来,厂里的同事来我家聚会,一个朋友看见我的家里收纳得特别好,就想让我去帮他也布置一下,在这种“友好而又强迫”的氛围中,我接下了人生第一单收纳师的活。
虽然是免费的,但我当时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朋友的房间很小,他说也想以后能有学习的地方,即使当时在厂里上班,但也希望能提升自己,有更好的未来,于是我想到给他的房间布置一个读书角。只是放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圆盘形小桌,他就可以在这里泡茶、看书,朋友非常喜欢,连去上班的心情都更好了。那段时间,我们都明显感到,生活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也是那段时间,我从网上了解到,有一些人是专门帮别人做收纳整理的,而且是收费的,这份工作叫做“收纳师”,听起来很有前景。2017年底,我决定从电子厂辞职,我也想像网上的这些人一样,成为一名专职的收纳师。
那个时候,收纳师在国内还是非常“稀有”的,没有太多现成经验借鉴。我开始一家一家的联系家政、洗衣店铺,试图通过他们找到一些有收纳需求的客人。但大家看我还是19岁的年轻人,并不是非常信任,聊上10家能有一家介绍一个客人都算不容易了。當时一旦能有客户,我会从早晨9点一直干到晚上9点,一天12个小时赚个200-300元,运营得非常辛苦。
收纳服务的消费者还是女性占多数,有些客人请了收纳上门,见面后却说“男的不许进”就把我推出门外;我也曾因为缺乏经验把客户的丝袜当成袖套收到了手套区,更别提一大堆化妆品护肤品了,但现在我对化妆品的知识已经媲美柜姐。
2017年至今,我上门收纳的客户家庭过千,一单一单的累积经验,获得了越来越多人的肯定,客单价也达到了4000-5000元。去过打工人士的单身公寓,也去过一线明星、网红博主的别墅大宅,我愈发感觉到,在现实的压力之下,人们的生活状态何其相似——乱扔的袜子和衣服,无穷无尽的购买“相似之物”。我记得一个女孩,光是口红就装满了五斗柜,狂热的购买可能源于各种各样的执念,报复性消费却不能带来持久的快乐。我们最终被困物的汪洋,在凌乱的环境下感到烦躁、失控,这一切与钱无关。
我也感到收纳行业发展得太快了。现如今,我在抖音、小红书粉丝数目已经突破百万,我们的品牌在北京、广州、山西多地都有加盟、直营。2017年我入行的时候,全国能找出来的全职收纳整理师也不过几人;即使在2018年,它仍然是属于一个相对小众领域。但在2019年,事情开始变化。
那个时候我们发布的视频下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留言询问,“怎么才能成为收纳师?”“你们这个能不能学?”这让我们受到启发,2020年上半年,我们开始做培训项目平台,当时发出一条视频后,一天加我微信咨询培训的网友有2000多人,真的非常疯狂,大家对于“做收纳师”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目前,参加培训的人来自全国各地,女性比例占到了70%,学员年龄普遍在25-30岁,相对比较年轻。当然我们也有最年长的学员已经61岁了,学完后她带着自己的一帮姐妹创业去了。
这种狂热其实很好理解,在主流话语中,这是一个门槛极低但收入极高的行业。客户大的话,做完一单可能比得上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而成本仅仅是自己的劳动和来回10块钱的车费。如此暴利,自然都想分一杯羹。
而网传的“收纳师月入10w+”在我看来并非虚构,但这是就培训收入、团队收入总和来说的。对于一个新入行的收纳师,刚开始做到月入1w不算难,但想要2w+、3w+、4w+甚至更多就有门槛了,这时候还需要团队作战——线上引流、线下服务、培训加盟、产品销售等等。
目前我们总部的核心团队8人,收纳部门2-3人,最好的时候,单收纳部门月收入可以达到10w,人均到手就3w左右了。
现在很多人会过度美化这个行业,但这个行业是真的辛苦,也没有任何门槛,现在我认为收纳师这个行业未来的核心竞争力会是客源渠道。虽然大家都可以做,但你可以在其他方面建立你自己的护城河,比如建立自己的客源渠道,比如线上线下的合作商等等。
研究生毕业后,我和朋友韵怡一起创立了拾野生活的收纳品牌,开始,我们是把收纳作为一份副业在做的。
原本韵怡在快消品牌担任培训师,向员工和消费者介绍陈列、收纳和搭配的知识;我在另一快消品牌担任零售运营,会在各地店铺巡视然后提出运营改善方案。工作中我们都明显感到,店铺、仓库的收纳和陈列管理体系,对于提高企业运营效率有极大帮助。我们也认为,收纳不仅仅应该体现在商业上,它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以及家庭关系都有非常大的影响。
我参与的第一单客户,就让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这是广州的一个五口之家,我们在这个家庭中收了快三天。
一方面,他们家真的非常乱;另一方面,当时我毕业不过一年,对于买房、成家、居住环境这样的概念其实比较模糊。当我真正走进这样一个非常经典的现代中国家庭,一对夫妻在广州打拼,买下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两个小孩,再把老人接来同住,各种生活方式的差异也在收纳和整理的过程中变得清晰起来。
当时我们采用了一些现在很多机构都在用的做法,先把所有的东西掏出来,然后再做分类和筛选。有趣的是,一些永远不会用到的东西,先生和妻子都觉得可以扔掉的,我们会先放在小阳台上,但先生很快会忍不住再回到那一堆物品当中,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筛选和拿回,这其实也是很多从物质匮乏年代走来的中国家庭的共同习惯,会觉得不舍与执着。而这户家庭中还有一个比较小的房间,床上堆满了杂物,失去了卧室的功能,老人会在收完衣服后统统堆到这个房间的床上,孩子则把自己的东西随处乱扔。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的确按照一个比较基础的方式,把房间“收拾”好了,但似乎又没有考虑到更多深层次的问题——比如房屋混乱的根本原因是否在于他们家其实没有一个收纳玩具跟书籍的地方?比如家庭成员是否还没有把衣服放回衣柜的习惯。
乱的原因往往是深层次的,如果仅仅把所有东西拿出来、整理好,但缺少从全屋布局上的空间改造,以及深层原因的解决,这样的整洁其实难以长久。
在往后一单又一单的收纳中,我们对于收纳的观点日益清晰,现在我们会引入更多设计的元素在收纳这件事情里面。
前期的设计方案会被反复推敲和探讨,从家庭成员的生活动线分析,到家庭收纳地图的设计,它就像一个说明书,对空间、环境和物品进行重新规划,让空间重新为人所用,并呈现出更多美感,而后期的收纳按方案执行即可,效率更高。
再后来,我们辞去工作全职做收纳师。越来越多的订单中,我们也见证了各式各样的家庭关系与变化。
我们看到,男性和女性都需要工作养家,可回到家中,许多先生可能因为觉得家务比较繁琐就不想做。家里乱了之后,又会责备女性没有把家护理好。最后又是妻子自己掏钱寻求帮助,先生甚至对于价格都不知情。其实男性不参与到收纳后的维护过程,不知道收纳整理的价格和艰辛,单纯靠女性进行维护十分艰辛。
现在在接下订单前,我们都会和客户确认,先生是否支持你请收纳师,是否知晓价格,你们是否准备好在家中迎接这样一个改变。而现实中,我们也发现,家庭成员充分参与到这个收纳的全过程,去学习怎么叠衣服、怎么维护,可能真的也会对彼此多一些理解,这是一种真切的家庭关系的改变。我们还在广州的一些社区开设了亲子收纳的公益课程,培养孩子的收纳习惯。
比起市场上的许多收纳师,我们的经历可能算是有些“非主流”,不是经过培训、拿证,而是在以前学习和工作的知识基础上,逐渐形成我们自己的经验和观点。我们也考虑过现在是否要再去参与培训,但培训班太多,很多从初级、中级、高级学完一套耗费过万,而学习内容很多我们已在实践中有了方法,最后想想还是没去为了拿证而拿证。
网络中流行着很多晒豪宅收纳视频,看完我们也会觉得,收纳师已经要开始“卷”这个了么?这与我们的价值观不太符合。
我们曾接触过说怪话的员工,他在上门服务的时候吐槽别人“开几百万的豪车,就住这样差的出租屋”,最后我们没有和他继续合作了,因为我们觉得在收纳知识之外,一名优秀的收纳师门槛是很高的——个人形象与修养、审美与空间规划能力、与人沟通的能力……
收纳师总是触及他人最真实最隐私的生活,面对着不同的客户,像在读不同的书,感受到诸多不同的人生,但不能向外说出。如果你本身的素质不高的话,客户如何放心你在他的家中翻找整理,如何放心你与他的孩子共处一室?
毕业于四川大学,我原本学习的专业是服装设计。结婚后,因为怀了宝宝我没有继续工作,而是成为了一名全职妈妈。但孩子一岁的时候,我离婚了。
一个人带着宝宝,生活也陷入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心里急躁、迷茫,我知道我必须要从家里走出来。想过拣回原来的设计工作,但设计这个东西,在家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再想出来就连接不上了。
2018年底的时候,很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收纳师这一职业,有了一个工作机会。我以前其实不怎么做家务,不擅长收纳,家里也是一片混乱。但那个时候我也没有人生方向,带孩子的压力,和过去婚姻遗留下的不满,都使我顾不上太多。我参加了公司的学习,开始成为一名收纳师。
和从培训学校毕业后自己创业的收纳师不同,我是在一家家政公司的收纳部门工作的收纳师,每天的工作时间是固定的8小时。
一天之中,除了很短的吃饭时间,要连续埋头8小时,对于身心都是挑战,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整理的过程,是一个收纳客户凌乱物品的过程,但好像也是我整理自己繁杂思绪的过程。很神奇的,日复一日的8小时,我的内心竟从一种非常焦躁的状态慢慢变得镇定,我理清的是我自己未来的方向。
从事收纳师工作的三年多时间,我的经验不断累积,如今每月能完成的订单达到20单。而在家政公司工作从事收纳工作,一个明显的优势是更易接触到有需求的客户。因为公司还有保洁、做饭在内的各类别上门服务,每当遇见有收纳需求的客户,会直接推荐给公司的收纳部门。
2019年6月,我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收纳技巧,当时主要是为了方便客户查找,很多叠衣服、收纳的知识虽然我们上门时已经教过一遍,但大家后期可能会忘记。而就在那一年的10月,我发布了一条职业收纳师工作现场的帖子突然火了。当时,我看到60多万的阅读量,自己也觉得诧异,但后来我觉得,这也说明确实有很多人在关注这样一个领域——可能有想从事收纳师行业的人,可能也有想尝试收纳服务的人。
但即使如此,现在整体行业仍然会处于一个“缺单”的状态,甚至可能市场上存在的服务人员已经超出了社会的需求。
最近就有一名新疆的收纳师和我谈及,他在花费上万元参加培训之后,回到家乡甚至连实习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因为收纳服务没有社会需求,而是这样的需求仍然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开发出来。
而我们最近所关注的工作,便包括“市场培育”和“标准制定”。推出价格划算的套餐和体验服务,目的是让更多消费者尝试收纳整理服务;测试和开发标准,是为了应对当前行业可能处于的一个标准缺失的现状。我们会测试8小时一个熟练收纳师可以完成的工作量,开发具体的工作步骤和收纳团队分工,甚至收纳师配备的工具箱和收纳用具都是标准化的。
至于收入方面,“月入10w+”那种我觉得是非常夸张的,或者是收费极高,或者是有培训收入。以目前我所在的南京为例,身边接触到的收纳师,刚入门可能会不到1万,资深的能达到2万已经算是不错的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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