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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食动物:笑,有时是最难的事儿

时间:2024-04-24

胡雯雯 叶知春 胡世鑫

“大家好,我是大木,我是晃晃,我们是——‘肉食动物!”

在最近落幕的综艺节目《脱口秀大会》上,横空出世了一对新人组合。他们在大家惊诧的目光中,横冲直撞地杀进了总决赛,也让许多人开始关注:什么是漫才?

漫才,是一种源自日本的喜剧表演形式,通常由两人组合演出,一人负责扮演聪明人,不断吐槽,另一人则负责装傻充愣,两人以极快的速度抛出一个又一个笑话,演绎着各种荒诞、误会、双关语和谐音梗。高分电视剧《火花》就曾描述过这个群体的生态,而日本导演北野武,最初也是讲漫才出道的。

其实早在前几年的《脱口秀大会》舞台上,就有演员尝试过漫才,比如昌叔+梓浩、李诞+王建国,但都没能走到特别远,李诞甚至感叹过:“漫才不适合这个舞台”。然而在今年,除了“橙色预警”、昌叔之外,王建国和张博洋两位脱口秀老炮也讲了漫才,最终却是“肉食动物”冲到了最后。

喜欢他们的人就像发掘到了宝藏,如痴如狂,到处安利;而不喜欢他们的人,则频频跳脚,大呼不解:“不就是李诞想要硬捧漫才吗?这都能进决赛?黑幕!”“这和相声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看隔壁德云社呢。”“我觉得好尴尬啊,一点都不好笑,一看到这组就跳过”……

“肉食动物”凭什么?

“肉食动物”确实没什么来头。就在两年半之前,晃晃还是个在软件园里上班的游戏设计师(现在依然是),有时去厦门“来疯”俱乐部听听脱口秀。平时做设计师的大木,晚上会去讲单口喜剧,也做过脱口秀专场主持人。“那晚正好大木讲开场,我听完觉得,哎呀,也就那么回事,我也行啊!”晃晃回忆。

后来,他真的被拉到了舞台上即兴演出,反响居然不错,于是便成了常驻演员,经常和俱乐部的演员一起出去吃饭、喝酒、侃大山。

晃晃其实不太喜欢社交,“我们俱乐部的人都知道,只要在场超过6个人,我就不说话了。但大木却好像有‘社交牛皮症,我们俩挺互补。”“来疯”俱乐部主理人Lucy笑着回忆,“大木是属于喝高兴了就开始猛说胡话的人,这个时候晃晃就会在旁边打圆场,拉着劝他。”

各自演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感觉遇到了创作瓶颈。“那时我们看到了昌叔梓浩演的漫才,便到B站上刷了很多日本漫才,比如三明治人、Non style等组合的作品,发现真是太好笑了,所以心血来潮,写了个《愚公移山》的本子。”

第一次上场,这段表演居然嗨翻全场。在Lucy看来,他们俩简直是绝配:都是80后中年大叔,三观和气场很合得来,而且穿搭很潮,谈吐有范儿,是很具备明星潜力的。

而在那时,两人甚至连组合名字都还没想好。“为什么最后起了‘肉食动物这个名字?”“就想告诉大家,我们不是吃素的!”

讲了10次左右的开放麦后,“肉食动物”就接到了商演机会。2019年11月,刚成立两个月的“肉食动物”参加了单立人举行的全国原创喜剧大赛,本来是抱着见世面的打算,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拿了个冠军。

再后来,他们还开起了自己的专场,两人配合得也越来越顺畅。“大木是设计师,在发挥创意、想象力方面很有感觉;而晃晃是做游戏设计的,对于整体框架、输出节奏等会把握得很好,加上他之前在西藏开客栈、做过服务员、卖过空调、在公司做过管理层的经历,也给了他很多素材。”来疯俱乐部主理人Lucy解释。

彼时,中国脱口秀行业刚有起色。Lucy还记得,2015年刚开办“来疯”时,脱口秀是非常小众的,知道的观众少,能演出的人更少,更不用说什么专业指导,从业者都是“靠爱发电”的。

然而借助互联网的力量,2016年和2017年先后开播的《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将这种西方舶来品带到了许多年轻人面前。根据CBNData在2018年发布的报告,喜欢看这类“年轻态喜剧”的观众中,有62%曾去看过线下脱口秀,还有不少人从观众变为了演员,仅2017年就有4万人开始学习脱口秀。如今,‘笑果文化每年在北上广深的开放麦就有500多场,上各大城市公开售票的脱口秀厂牌也越来越多,经常出现一票难求的现象。大麦发布的《2021五一档演出观察》数据显示,五一小长假期间,2021年较2019年的线下脱口秀观演人次涨了6倍,票房直增3倍。

2021年8月第四季《脱口秀大会》开播时,演员阵容中出现了上海交警、癌症科普博士、短视频博主、特殊病患者等。这档节目成了“人人都能说5分钟脱口秀”的舞台。

但当今年‘笑果文化发来参赛邀请时,大木的第一反应是:“去啥呀?人家全是职业选手,天天搞创作,各种舞台经验,我们去简直是丢人。”

“虽然我们成立了快两年,但中间有一年时间是空白的,2021年初才慢慢恢復了创作和演出的状态。”大木还隐隐担心另一件事儿:在那一年空白期中,晃晃确诊了抑郁症,还在慢慢恢复。万一参赛压力太大,导致再次犯病怎么办?

但晃晃却出乎意料的坚定。他拉着大木出去喝了一顿,软硬兼施,生拉硬拽,愣是把大木给说动心了。

“他哪句话打动了你?”《南都周刊》记者问。大木:“我这个人有个很大的问题,记忆力不好,那天喝多了,这事儿完全不记得了。”晃晃插嘴:“我记得我记得。”大木:“我不相信他的记忆,这肯定是二次加工!”晃晃:“没有,是这样的,我给他画了个饼。我说你想一想,我们最不济也就是连海选都不过,回来继续练呗。但万一过了,甚至能多走几轮,那就有了比开放麦大得多的舞台,可以检验我们到底厉不厉害,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于是,就有了“肉食动物”后来在节目上一场比一场“炸”的表演。

“荒唐但好笑”

“肉食动物”的每个本子,都会根据每一次線下演出的效果不停修改,比如《外卖》,已经演了超过两年,大大小小的改动可能已经超过50次,但他们依然在不断打磨。在《脱口秀大会》比赛期间,他们新写的本子去线下试验的场次不够,便在酒店排练录下来,一遍遍打磨走位、节奏、表情,来回至少要录十几次。

决赛那几天,大木太太的预产期突然提前了,大木决定留在太太身边陪产。晃晃一个人到了节目组,既为搭档感到高兴,又发愁接下来的比赛。两个人的剧本只剩一个人演,离决赛也不剩几天了,还比啥呀?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要不试试配合录音来演?

包袱又多又密的漫才,关键就靠两人的相互配合,还得根据观众反应调整节奏,但《大木来信》愣是靠着晃晃在舞台上和大木的隔空喊话,完成了一段让人笑中带泪的表演。在节目彩蛋中,两人更是展现了靠“几张涂鸦+一个人”也能逗得哄堂大笑的功力。

一开始,许多观众对这种无厘头的搞笑风格一脸懵圈,弹幕里经常飞过“这讲的啥?”“好尴尬啊”“笑点在哪?”之类的评论。演着演着,开始有人砸吧出味儿来,觉得“虽然很荒唐,但确实很好笑”的人越来越多。到了《白雪公主》那一场,线上线下彻底笑疯了。弹幕里层层叠叠地刷过“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笑不活了”,领笑员徐峥和大张伟笑岔了气,李诞抱着头边骂边笑“什么玩意儿!”

大木担心的情况也没有出现。“我哪来得及犯病啊?比赛节奏太紧张了,一两个礼拜就得写出个新本子来,根本没时间想别的!”晃晃回忆。

两人每比完一场就得回厦门各自上班,期间见缝插针地碰在一起写段子。两人会把自己想到的先写出来,列出大框架后,就一起填梗。“我们好像从没有因为创作争吵过。”

尽管漫才和传统脱口秀大相径庭,笑果的编剧们也给了很多好建议。有些他们不太确定是否合适的梗,建国、程璐会坚定地建议他们留下,这才有了“抱鲤鱼娃娃”“佛跳墙”“既会唱歌又会跳舞”那几个“炸”翻现场的桥段。

获得快乐有多难

《脱口秀大会》上线播出时,赛程已经过半,“肉食动物”在现场的感受是“一路高歌”。但前两期的观众评论却让他俩傻了眼。

“我一看弹幕里一大堆‘尴尬‘有啥好笑,就很崩溃。啊~真实世界的反应原来是这样的吗?”大木和晃晃顿时陷入了自我怀疑中,这甚至影响到了他们线下的状态。

“那时候距离下一场比赛只有不到一周了,我们还在写新本子。有个本子拿到厦门开放麦试讲,结果全程都是凉的。大木当时就颓废了,说要不算了吧,晚上那个也别演了。”晃晃硬打起精神来鼓励他:“哎呀别为这点破事就那啥,不行就继续整啊!”

“我俩的状态就是,如果我消极了,晃晃就给我打打气;然后他膨胀了的话,我就按一下。”大木笑着总结。“一对组合肯定得平衡一下,是吧?”那晚的开放麦,他们还是上台了,反响挺好。他们趁热打铁地改了四五天,就有了《无人岛》。

节目带来争议后,有粉丝上微博安慰他们。”他们会私信说:你们别看那些东西!你们就是最棒的!一开始我们是有点玻璃心的,但到了后来,就轮到我们来安慰粉丝了:大家看到差评别介意,对于新事物,肯定要有个接受的过程嘛。”

观众的心路历程,从网友评论中可以归纳为:“这是什么破东西!”(《外卖》)——“好像有点意思?”(《恋爱偶像剧》)——“我可以了!”(《无人岛》)——“哈哈哈我真的笑了”(《白雪公主》)——“笑着笑着就哭了”(《大木来信》)——“我为之前没有get到你们的笑点而道歉!”(《彩蛋》)。

但其他争议也接踵而来:“肉食动物就是李诞他们硬捧出来的吧?”“既没吐槽生活、也不反映现实,根本找不到共鸣,这还是脱口秀吗?”“漫才跟相声有啥区别啊?”甚至有人抨击《白雪公主》,认为这个段子是在制造体重焦虑。

另一对漫才组合“橙色预警”曾这样解释:“于谦老师说过,讲相声说话一定要稳,每一个字都要打到观众;但漫才刚好相反,就是一波快攻,打你个措手不及。如果把漫才比作短视频的话,相声则更像是舞台剧。”

漫才的节奏非常快,包袱又多又密,而且大多荒诞不经,如果是熟悉二次元和弹幕文化、喜欢看类似《万万没想到》《十万个冷笑话》《日和》《银魂》等节目的年轻人,可能会更快融入。

但是,“肉食动物”却觉得没法对这些东西下定义。“毕竟我们也才尝试了一两年漫才,而这些行业都有着从业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大神。”其实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所接触的无非是相声小品,因此每当有新形式出现,总会引发某种“派系之争”。就像脱口秀刚在国内兴起时,就有人拿来跟中国的单口相声、日本的落语作比较,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但当越来越多喜剧类型出现后,最终的评判标准,还是回归到了“好不好笑”上。

网友朵北这样说:“我以前不太能get到日本漫才的笑点,可能就像外国人看相声吧,文化不同。但肉食动物每次都让我笑到肚子痛。”也有网友表示:“可能有人觉得脱口秀就得有点深度,让你领悟到点儿什么,所以看到纯搞笑的就接受不了。但为什么连快乐都要有理有据呢?”

在晃晃看来,对于喜剧形式“原教旨主义”式的较真,似乎纯粹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如果他们看完我们的表演不快乐,我还挺替他们难过的。”大木在旁冷不丁反驳了一句:“也许在网上抬杠的那一瞬间,就能让他们快乐呢?”他也很想劝有些粉丝,不要去别人的漫才表演上安利“肉食动物”,或者拿来作比较。“毕竟我们有过这种被拉踩的经历,很不舒服。这个行业才刚起步,能不能包容些,先让它成长起来?”

在接受《南都周刊》采访的前一天,他们去线下演出,惊讶地发现前排坐了两个小孩。“你知道,脱口秀一般是不让未成年人进入的,怕有些玩笑会误导他们。但小朋友的妈妈说,他们是肉食动物的死忠粉,求爷爷告奶奶才被带了进来。还有同事说,他爸妈平时看单口喜剧不太笑,但看完肉食的表演非常开心。”

对于这个开发出来的“全年龄段市场”,大木和晃晃都很惊讶,他们甚至开始考虑做个儿童专场,让全家老小都一起看。“也许孩子会被第一层含义逗笑,而大人又能看到后面更深层的东西,比如无人岛温饱解决之后人类就会发动战争,但大家都会是开心的。”

晃晃在旁边点头:“因为我自己是有抑郁症的,所以我知道,获得快乐这件事情有多难。”

他对一个家长的留言印象特别深刻:“她说,自己的孩子得了自闭症,平时几乎是不会笑的,但偶然看到我们的表演后,突然哈哈大笑。这位妈妈平时养育孩子特别辛苦,也不知道怎样能让孩子快乐。她在信息里说,很感谢我们,希望我们能多录些作品传上来。至少,在看到那些视频的时刻,她们拥有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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