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当中学老师的清北毕业生

陈铭

“村小镇中县高，天道酬勤模板。县文科状元出身，北大中文系毕业。爱阅读，擅写作。跟学霸老师，学专业语文。”这是深圳市宝安区海乐实验学校这学期新招的16位新教师中，初中语文老师余萌萌老师的自我介绍。新老师中，还有一位香港教育大学博士学历的女心理健康教育课程老师。

最近几年，深圳老师的组成结构也在发生变化。名校，尤其是清华北大的名校毕业生，纷纷投身深圳的基础教育。

他们来自985、双一流名校，但初登教坛，却需面对社会上的疑虑：不是师范专业，能不能教好学生？会不会眼高手低，干不了两年就走？

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困惑、迷茫，又是如何找到初为人师的窍门和方法？

那些来深圳当中学老师的清华北大毕业生们，现在怎样了？

标配20万+年薪，带薪休假超过165天

吸引清北高材生来深圳当老师，光有情怀肯定是不够的，还得有提供情怀的平台，施展情怀的待遇，以及厚待老师的诚意。

2019年9月，深圳市龙华区教育局在深圳全市率先启动了2020届校园招聘。发布的宣传文案里，直接写着“待遇领跑全国”，本科生年薪26万元，研究生28万元，全日制博士奖励20万元，优秀毕业生奖励3万～8万元，优先申请人才住房、长租公寓。此外，全年带薪休假超过165天，“有点钱、有点闲、有尊严不再是梦”。

非师范专业、无教师资格证也可以报考，没有笔试，只需面试。招聘宣传中展示了一张龙华区教育局局长王玉玺张开怀抱的照片，配的文字是“龙华教育等你”。

此次大规模招聘，龙华区教育局奔赴11座城市的21所高校进行招聘宣讲。491个岗位共吸引了3.5万名应届生报考，报录比约71∶1，高于2019年国家公务员考试。

491人中，其中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有54人、北京大学48人、清华大学28人。

自2017年龙华区招到第一个毕业于北京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以来，清北优秀毕业生纷沓而来，龙华区近三年招聘的清北毕业生共约140人。

其实，开出20万+年薪招聘名校毕业生投身中小学教育，已然成为了深圳多个区的“标配”。

盐田区的情况也十分相似。在为今年招聘的20名中小学教师提供的待遇上，应届本科毕业生首年年收入税前约29万元，硕士研究生年收入税前约32万元，博士研究生年收入税前约33万元。

此外，当年招聘的应届毕业生还可申请毕业生到岗奖励经费：博士每人3万元，硕士每人2.5万元，本科每人1.5万元。

这学期开学，深圳多所学校公开了其新加盟的师资力量，其中不乏清北名校毕业生。

深圳中学龙岗初级中学的新教师队伍里，四位老师来自北大，其中三人在北大读的本科，一人在北大读的硕士研究生。

从高中，到初中，甚至到小学，清北毕业生正在一步步渗透，并逐渐成为深圳初高中学校习以为常的师资配置。

科研工作VS高中老师，她选择了后者

2019年5月，深圳中学（以下简称深中）招聘了35名教师，均为硕士以上学历，其中20人毕业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1人毕业于哈佛大学。这些老师中27人为硕士生、8人为博士生（3人为博士后）。

2020年深圳中学新入职老师共66人，其中硕士39人，博士21人，博士（后）6人。

作为深圳排名第一的深圳中学，毫无疑问，招聘的起点门槛更高。

“每天接触的是朝气蓬勃的中学生，参与他们的成长， 会有成就感。工作强度没有实验室大，虽然待遇没博后高，但也能接受。所以，为什么不能去当老师？”

2019年6月，刘莹从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毕业。对于她这样的生物学博士，继续博士后深造是不少人的选择，但刘莹却放弃了。那种经常一天16个小时泡在实验室做科研、出成果的压力感让她多少有点不适。

毕业季，刘莹早早收到了三个offer：留在清华做课题项目管理;回老家长春机关工作;到深圳中学当老师。

“每天接触的是朝气蓬勃的中學生，参与他们的成长，会有成就感。工作强度没有实验室大，虽然待遇没博后高，但也能接受。所以，为什么不能去当老师呢？”性格温和的刘莹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她。

同届同专业毕业的10个博士中，包括她在内，就有三个选择去中学教书。

选择去深中当老师，刘莹的导师——世界著名结构生物学家颜宁院士也给予了支持。

2018年6月，从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念完博士的张佩值，没有像多数同学一样，进入化工企业就职，而是选择去深中当一名化学教师。

“是因为你妈妈是教师，你才想当教师吗？”有人问过张佩值。答案却相反，她一度非常抗拒教师职业。

后来读研读博的经历，让她逐渐改变了这种想法，“尤其是与导师互动后，我发现自己更想做一名老师，用爱去关爱、照顾每一个孩子。真正教书育人。”

当张佩值的导师知道她要去当中学教师后，第一反应是惊讶，“为什么我们北大培养出来的博士要去当高中老师？”原来，导师已帮她写好了去美国麻省大学医学院就读博士后的推荐信。导师当时带的4名博士，除了张佩值，还有另一名同学也决定去中学当老师。

当班主任之后，张佩值对教师职业也有了更深的认识，“爱心、耐心并不是说说而已。不仅要把知识教授给学生，更重要的是培养他们的兴趣爱好，甚至于性格塑造。教师这个职业很伟大。”

过年回家，父母看到张佩值的状态，再也没有表达任何反对的声音。

各展其招，清北老师崭露头角

2019年，位于深圳湾的南外高级中学（简称南外高中）一次性引进20名清华、北大等名校优秀硕博毕业生，轰动一时。

2020年，该校再次引进25名新教师，其中18人来自清华、北大。

据校方介绍，招聘的这批老师中，除一人离职去读博士外，其他老师均无一人流失。

入职一年多来，这些老师们现在的情况如何？南都周刊记者采访了几位南外高中的老师。

郭宇轩，清华大学毕业，现任高二班主任、数学教师，高二年级数学备课组长。

郭宇轩本科和研究生均就读于清华大学能源与动力工程系。本硕阶段曾获清华大学校设学业优秀奖学金、清华大学学生会系统优秀学生骨干等奖项。研究生期间他本可以转金融方向，但是西藏的支教经历让他毫不犹豫投身基础教育。最终坚定地选择教育，这是他自高中时立下的梦想。

郭宇轩2020年8月入职南外高中，他是东北人，有时讲课伴有浓厚的东北口音，常在不经意间逗得学生大笑。他倒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学生只是觉得有趣，后来他干脆抓住这一心理，利用口音活跃课堂气氛。

而每每讲到一些比较吃力枯燥的知识点，或者学生回答问题出错时，郭宇轩就脱掉外套，久而久之，这竟成了他的标志性动作。

其实，这些都在他的课堂设计之中，本身上课嗓门很大，到了重点时更有激情，顺势脱掉外套，能一下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一个学期过去，郭宇轩已成为学生口中常常提到的“人气老师”，东北口音以及“脱衣定律”，更是成为他的个性标志。

作为“学霸”，自律、条理性贯穿了郭宇轩的成长。在班级管理方面，他也要求学生做到有条理和自律，比如桌面要保持整洁等。

一开始有学生不太理解，郭宇轩跟他们说：“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困难也越来越多，如果不能把这些事情有条理地整理好，你会很难承受得了这么多压力。只有在生活中变得有条理，才会提高专注度，你的学习和未来规划才能做得更好。”

周天慧，清华大学毕业，班主任、生物老师。

“飒竹长松云下，鹓雏存志凌霄。疾风豗浪任扶摇。日趋臻化境，三载展宏韬。”去年9月份开学，当高一（14）班的同学走进教室，台上一位清秀的美女老师恭候多时。“大家好，我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周天慧，也是你们的生物老师。”

周天慧2020年6月毕业于清华大学，优秀生物竞赛辅导教师。周天慧的履历让同学们写出一个大写的“服”。她曾获得清华大学社会工作优秀奖、清华大学院综合优秀一等奖等奖项;发明实用新型专利：检测溶解性有机物不同分子量组分ETC的装置。

周天慧出身教师世家，妈妈是一位初中信息老师。女承母业，她自言“从未熄灭教书育人的理想。”

刘佳璐，清华大学毕业，高二化学老师。

毕业于清华，如今在高二年级任教化学的刘佳璐，现在每天要从早上7点忙到晚上10点钟。为锻炼和培养他们，开学时，学校安排每位新老师带两个班的课，当一个班的班主任。工作节奏快，强度大，事情琐碎，新老师们坦承，连轴转开始确实有些吃不消，但渐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节奏。

刘佳璐每天早晨7：20到班级，关注学生状态和班级情况;白天除了上课，还要完成日常备课、批改作业以及科组教研;晚修前的6-7点，常常是学生和她约好的答疑时间;7点之后，她常常会在办公室加班、备课、进行班级管理的思考和安排，以及等待和她约好的晚修后9点半到10点来找她的学生。

在南外高中相关负责人看来，经过这一年的教学实践证明，清北等名校毕业生，不仅会教学，还能教好学。

“老师既是指路人，也是同行者”

南外高中高二语文老师徐雅倩，作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毕业生，她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语文教学巧妙地结合起来，形成了独具魅力的课堂特色，力求自己在课堂上所讲——回归课本，跳出课本。今年高考第一场语文科目结束后，她应媒体之邀写了一篇下水作文，一下子就火了。

和她同来南外高中的清华同学祝继昌，入职仅月余，2020年11月就在南山区青年教师基本功大赛（高中语文）比赛中摘得区一等奖。而今，祝继昌已经给自己定下了“语文教学专家”的成长目标。

在深圳教中学的清北老师们

“我们的教育， 太强调教的技巧，而弱化了知识和能力本身， 其实后者更重要。”

祝继昌上课时，黑板上的板书可能会出现任何东西，什么中国古代地图、英文日文韩文以及奇奇怪怪的符号。这让学生们大开眼界。

借助新闻学科的专业优势，祝继昌和徐雅倩还在学校开设了“非虚构写作与口头表达”的社团课。

“老师们都是毕业于清华、北大的高材生，他们对待我们特别亲切认真，并且上课很有意思，讲得也十分清楚、明白。”一位南外高中的学生说，在他看来，这些老师既是他们的指路人也是同行者。

亲眼看到了这些优秀新教师的魅力、实力和能力，作为广东省优秀教师、深圳市骨干教师，南外高中语文科组长、高一年级长崔轶楠表示：“教育的根本任务是关注人的精神世界。这些高考中的胜利者、清北等名校毕业的教师本身就是‘高分高能的代表。他们凭借学识和坚韧不拔的优秀品质征服了学生。学生以自己的老师為荣，崇拜模仿，这也是南外高中‘用优秀的人培养更优秀的人的理念展现。”

谁说名师就一定出自师范专业？世界上著名的教育家、高校教授，有多少是师范专业？长期关注并研究南外高中的深圳一位资深校长表示，我们的教育，太强调教的技巧，而弱化了知识和能力本身，其实后者更重要。

清北硕博当中学教师是“大材大用” 

“招聘清北硕士博士当老师，并非大材小用，而是大材大用。”深圳中学校长朱华伟一直这么认为。在被问到“这几年招的清北毕业生，有没有中途退出的？”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流失一个清北老师。

朱华伟校长坦言，深圳中学引进清北毕业生的原因，正是看重了清北毕业生的水平、眼界、格局、价值观，而且他们还有着丰富的学术资源。

朱校长以刘莹为例指出，刘莹所拥有的平台、资源，受到的训练必定是一般大学的毕业生无法企及的。当她走上讲台之后，就可以将这些最前沿的知识转化为课程，让学生受益。

为什么有那么多名校毕业的研究生愿意从事基础教育工作？

本硕均就读于北大、2019年加入深中的罗浩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热爱基础教育，能从中找到价值和意义。此外，教师工作的稳定性以及受到社会尊重的特点，都增加了这个职业的吸引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教师工作的纯粹性，以及对知识的尊重。

据介绍，深圳中学目前有教师400余人，其中硕士260余人，博士60余人，北大、清华毕业的教师80余人，哈佛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等海外顶尖名校毕业的教师20余人，教授、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竞赛金牌教练、名班主任共40余人。

公开数据显示，今年深圳中学共有41名毕业生被北大、清华录取，其中北大13人，清华28人，录取总人数全省第一。

如果没有数量更多的世界一流中学作为支撑，怎么会有世界一流大学？朱华伟校长反问道。

引进名校毕业生，背后折射的是深圳加速补齐教育短板，打造教育强市的追求。

数据显示，在教育支出、卫生支出等民生方面，深圳继续领跑全国，其中2021年财政预算的教育支出高达851亿元、增长18.8%，占财政支出比重超过20%，在一线城市中排名第一。未来五年，深圳新增基础教育支出需求逾2000亿元。

在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看来，事实上我国的研究生教育也开始走向大众化了。根据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18年，我国研究生招生85.80万人，在学研究生273.13万人，毕业研究生60.44万人，其中，畢业博士生6.07万人，毕业硕士生54.36万人。

熊丙奇认为，随着高等教育普及化，以及我国加强教师队伍建设，今后教师队伍新进人员全部要求具有硕士学历，也不足为奇。

对于深圳来说，这些年不仅招聘了大量的清华北大毕业生投身基础教育，这几年，已经开始出现一个现象——被录用的老师，很多来自哈佛剑桥耶鲁等世界名校，可能北大清华仅是他们的本科起点。

“对清北生，留得住不是主要问题，让他们干得好发挥作用才是应该考虑的首要问题。”深圳市政协委员周杰说。

编辑_杨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