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之桥

吴钟铭

特里·伊格尔顿的《文学阅读指南》（2015年河南大学出版社）是一不小心重新成为我的枕边书的。购买它在当时是随大流的一个冲动举动，语文教育当时盛行的文本解读，让很多文本解读的书籍突然热门起来。于是，总想读些别致一些的文学解读书的我，挑中了这一本小书。所谓爱书人，其实有很多毛病，比如，塞到书架上就忘了读，这本小书就受到这样的“待遇”。以至于被有些书迷称之为“枕边书”的它，冷遇长达二三年之久。

好在，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老话是没错的。还是因为文学的文本解讀如何转化成教学的老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一不小心，这本书从书架上跳入我的茫然的眼帘，很顺理成章地读了起来。说实话，这并不是一本晦涩难懂之书，相反，作者在序言里说的，要让文学分析这个行当里的几个小工具成为文学爱好者翻阅文学作品时快乐的源泉很合我的小心思。因为惫懒而又总想着投机取巧做些事的我，一直很喜欢这种调性的作者。

西方作者在做一些理论探讨的时候总是和国内的理论大家坐而论道姿态是不一样的。读伊格尔顿写的这本小书总让我想起，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头，吸着烟斗，坐在炉边，与你一番神聊。这似乎又和我国古代的那些文论续上了血脉，让你很容易沉沦在这种看似轻松的谈话聊天中。从书的英文题目里有How这个词可以看出，伊格尔顿并不准备和你讨论宏观主旨的文学理论，也不准备像牧师那样去布文学之道，按照伊格尔顿自己的说法，“文学性，一定程度上就是指用‘怎么说来衡量‘说什么。”也就是说，“怎么说”是某种天平等测量工具，其具体状态取决于你衡量的目的，即“说什么”，通过这种量具的存在，我们得以成功地交流对某种事物的文学看法。因此，老爷子是打算和你从最基础的，也是读小说的原点再次带着你出发，去文学路上重新游历一番，打消你对于那些所谓文学经典的畏惧之感，让专业的读经典重新成为快乐的事。

比如，福斯特的《印度之行》这一西方现代派小说，历来解读无一不是从社会文化、爱情婚姻、种族矛盾等方面入手，但是伊格尔顿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从小说的第一句语言入手，从字词分析，像极了武侠高手，起势只是普通的一招，并不引人注意。然而，慢慢地，你就被他的精密而又风趣的分析语言吸引住了，由从句的分析到词组的节奏，又轻轻挑开被语言包裹的叙述者的口吻、情绪。福斯特精心编织的充满着含混、语焉不详却又大量暗示的小说开头，就这样被轻易地揭破谜底。就像花园迷宫，行人百思不得入门，旁边的扫地僧轻抬一指，于是门户洞开，迷宫秘密路径呈现在你眼前一样。

老爷子大巧若拙的功力还呈现在本书的《解读》一章，把古典小说、现代小说和类型小说汇聚一桌，像个优秀的厨子，一边活色生香地呈现他的厨艺，一边还能鞭辟入里地揭秘各种菜式的做法。在他的笔下，语言分析的工具犹如庖丁的那把“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屠刀，样式普通，却毫不留情地把各个时代的小说语言的不同秘密剖开。有时想，这不就像解密魔术，砸了魔术师饭碗一样地把作家的饭碗都给砸了么？

就连作品主题这样极其容易宏观的话题，作者借助《远大前程》中成长主题的分析，放置于英国文学史中提炼出“孤儿”的文学母题，勾连当代类型小说《哈利·波特》，就这样，文学作品里的重要元素被解析得一干二净。伊格尔顿作为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大家，却在文学解读的行文中和善不乏幽默地揭开了文学解读的面纱，悄悄地传递给了你一把解读的好工具。

在语文教学的文本解读中，其实最缺乏的就是对文本解读的技术支持。犹如建筑高楼，空有美好的设计，却不知从哪里铸造基石，那么我们造出来的永远是空中楼阁，看着美丽，却虚幻无比。伊格尔顿这部作品对于语文教学的意义也在于此，相比国内许多文本解读的书籍而言，它离我们实际的教学似乎很远，读了以后有所体会的你才会发觉，这本小书就像是一位优秀的导游，恰到好处地讲解，却让你依旧徜徉在小说的风景里，不至于兴味索然。

曾有诗云：苦于跋涉的人类，应该感谢桥啊。也许，用于特里·伊格尔顿的这本《文学阅读指南》，是最贴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