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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狐狸

时间:2024-05-10

周学军

那年春天,我从旧战壕里挖到了半边望远镜,并在后院大杨树上搭了一座小木屋,当还是无法观察到对面山上的目标后,又在更高的树杈上架了一个瞭望台。

刚忙完,住在隔壁的石头就找到我了:“刚子,都看你好几天了,很会玩啊!”

“废话,玩谁不会啊?”

石头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但,并不只是玩吧?”

“那,还能是什么?”

“嘻,你是不是在打北山上松鼠的主意?”

我惊讶极了:“我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啊?”

石头笑了:“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

石头解释着,黑子说今年遇上自然灾害,大田粮食歉收,生产队组织的灭鼠队的鼠口夺粮行动已持续了个把月,挖光了地里的田鼠洞,转向挖山上的松鼠洞了。而山边松鼠,埋藏的食物零碎且分散,没大油头,所以都去山里了,听说挖一个洞,刨去嗑空的,也能起半面袋子的松子、榛子呢。但,我们就近就便,可以碰碰运气啊,合伙怎么样?也帮助你观察。只当是玩了!

石头说的黑子是他老叔,去年刚农中初二,就辍学在家拴毛驴车,挣拉脚钱,业余时间是街道捕雀队、灭鼠队的积极分子。

看到石头的恳切眼神,我点头同意了:“但,你那么胖,还不会爬树,怎么上去啊?”

石头拿出一只铁环:“看见过勘探队攀登狐狸峰吗?固定在高树枝上,穿一根绳子,我自己拉自己上去。”

这个家伙,竟然早已谋划好了。

就这样,每天放学后,我和石头都要去小木屋写作业,借口风凉,精力容易集中,我们都上五年级,他在一班,我在四班,作业差不了多少。只是,我们观察了几天,也没有发现松鼠的一丝行踪。

石头叹息说:“松鼠越来越少了!”

我说:“可是,灭鼠队只打老鼠,并不打松鼠啊!”

“鼠类们是一样的,一旦食物被盗掘,就会自杀,没看见过卡死在蒿子杈上的田鼠吗?”石头还强调说,“这是它们的生存法则!黑子说的!”

但,我还是很不服气:“它们会一样吗?光是尾巴就不一样!”

星期天早上,我和石头又爬上了小木屋。

阳光里,我觉出对面返青的山坡上有些异样,架起望远镜,发现断崖后面竖起了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

我又爬上瞭望台去看,断崖遮挡着,除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别的还是看不到。

下到小木屋,石头接过了望远镜,他边看边叫起来,“哇,躲藏到断崖后面了,很狡猾啊!”

“能确认是松鼠吗?”

“还能剩下什么啊?”石头哼了一声,“镇上组织了四支打猎队,去了棋盘山、老爷岭、边里的黑瞎子沟,最后一支昨天上了狐狸峰。黑子也要去,但奶奶不让,说现在正是动物们带小崽的时候,事情不能做绝了啊!”

听到石头的回答,我心里有底了:“那,就有储藏食物的岩洞了,我们去上面的榛子棵,居高临下就看清楚了!”

下了大杨树,我和石头绕到西坡上了北山。好长时间,才迂回到榛子棵后面,但刚抬起头,我就惊呆了:“哇——”

石头捂住我的嘴:“幸亏是逆风向,狐狸的听觉、嗅觉是很厉害的!”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咬着石头的耳朵说:“一只老的黑鼻头,四只小的黄绒毛团,出来晒太阳,但怎么都有气无力的样子啊?”

“看不明白啊?黑鼻头刚刚做了妈妈。”随后,石头又说,“而且,它的左前脚掌断了,还在流血呢,太可怜了!”

我也看到了,但,是谁干的呢?

石头猜到了我的想法,边退边说:“一定是从北山上面的狐狸峰逃难过来的,应该帮帮它们!”

“显然是很饿了,但我们吃菜团子,且是去年晒的干野菜,它们会吃吗?”

“也许会,没听说过饥不择食吗?吃午饭时,我们都留一点!”

“那以后呢?”

“做个约定:一人一天,每天晚上留食物,送食物;还有,要严格保密,少上小木屋玩,轻易不上北山,警惕有人跟踪,并及时通报情况。”

回到小木屋下,我开玩笑说:“用不用在上边设一个信号旗啊?”

“还真提醒我了。”石头掀起脚下的一块条形石头,“就用它做联络石,不方便说话,写了字条压在下面。”

放学刚到家,黑子隔着障子喊我过去。

黑子拉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个子比我矮一头的瘦瘦的小男孩说:“我外甥,石头的姑表弟,叫贺家林,上海来的,石头刚去姥姥家,但留下话了,让你陪着玩玩,要不,你们上北山转转吧!”

石头没在家?轮到谁给黑鼻头一家送饭呢?

那天送饭,一上北山,石头就问我:你送什么?我拿出一个圆圆的纸包,在他眼前晃了晃:拿够!你呢?他也拿出一个圆圆的纸包:罢了!打开来,都是笼屉蒸出来的野菜拌苞米面,圆形只是为携带方便而生发的临时创意。我纠正他说:爷爷说叫拿够,你叫错了!石头反驳我说:奶奶说叫罢了,你才叫错了呢!我们都笑了,老家不同的人,叫法的差异竟然会这么大。

来到榛子棵后面,石头把纸包压扁,捏着纸边把罢了扔了出去,罢了在草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崖坡的上面。我模仿着石头也扔出去拿够。然后,我们观察了一会儿,除了偶尔听到黄绒毛团们微弱的叫声外,并没有异常。石头说,所以要包上纸,是怕沾上人味。狐狸发现附近有人,就要连夜搬家了!

那么,过一天送饭呢,是石头;再过一天呢,是我;昨天又是石头,今天又轮到我了。

但再急,石头也应该告诉我啊,后来,就想到联络石了。

我对贺家林说:“你先回屋,我去去就来!”

我跑回家,直接去了后院。

石头果然在联络石下压了字条:

我给姥姥送药,明早回来。

黑鼻头一家情况正常,但,怎么给它们加强营养呢?

看完,我把字条塞进口袋,跑回来了。

刚走到房山,看见贺家林也往回转。我叫住了他:“你特务一样地盯我梢?”

贺家林脸红了:“过来看看,熟悉环境,做错了吗?”

我无法反驳,只得说:“过来吧,从后院去北山!”

但走到西坡时,我突然犹豫了,擅自带着贺家林上山,是不是违背了和石头的约定呢?我试探着说:“要不,别上山了,蛇太多!”

贺家林一笑,“我家住乡下,到处都是蛇,不怕。”

没办法,我只得说:“这山上有一种蛇叫花野鸡脖子,专门跳起来袭击人!”

贺家林停住了,转身指着我的小木屋说:“那是你搭的吧?上去玩玩怎么样?”

我回绝了:“不行,上边正在维修,过几天再请你上去!”

最后,我带贺家林回家,看了一摞小人书,才算完成了石头的托付。

早自习,石头找到我,问去送饭了吗。

“送了。”我笑笑,“晚饭是掺菜的苞米糊涂,倒在白菜叶上淌了一灶台,后来,我抓了一把苞米面搅成糊状——这就是你说的加强营养吧?”

“应该叫苞米面粥。”石头按他奶奶的叫法纠正我,又说,“黑子说,狐狸肉食动物……”

我心里一惊,“你关于狐狸的知识,都是从黑子嘴里掏出来的?”

“也有从书上看来的,但我对黑子说,老师要求写关于动物的作文,没说别的。”他突然想起来,“咦,你昨天对小白脸说,花野鸡脖子会跳起来袭击人?”

“贺家林要上北山,我胡乱编的!”

“但他跟黑子说,你不带他上北山,也不让他爬小木屋。还说,最奇怪的是看到你从后院的石头下拿出了什么东西看。”石头说,“联络石不能再用了,旁边的大杨树根上有一个树洞,做信箱吧!”

“那黑子怎么说?”

“黑子问我是否有事瞒着他。我说,我怎么知道啊?也许他要问你!”

“我什么也不说。”

“那也不行,要敷衍他。当然,黑子很喜欢打猎,跟他说话,一定要谨慎加小心!”

这天午后放学,我和石头还没出校门,就看见门外站着的黑子了。我后退着说:“我从后门走了!”

石头拉住我:“我走后门,只要咱俩不在一起就没事。”

出大门,我跳上黑子的毛驴车:“老叔,不是来接我的吧?”

“美的你!找你们校长来给贺家林办插班,他和石头爸爸是同学,但他一看到不是本地户口,就不干了。”他摇了摇鞭子,毛驴车晃晃悠悠地走了。

“贺家林是来上学的?”

“不说头疼事了。哎,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贺家林?”

“没有啊,上山、爬小木屋有危险,我不敢让他去。”

黑子哈哈笑了:“这还差不多!”

看黑子高兴,我想起石头说给黑鼻头加强营养的事了,“老叔,能不能帮我抓几只麻雀?”

黑子眉头一皱:“没听上边给学校下任务啊?”

“不是上边,是班里除四害小组要的。”

“这好办,我这就去老张家大车店拉饲草,他们草棚里有的是麻雀,你关上门,只管用大扫帚噼噼啪啪地拍。但是,你要防着老张太太,她信佛,供着狐仙、黄仙、蛇仙,不杀生的!”

只是,毛驴车刚进老张家大车店,就看见石头从里面跑出来,后面老张太太抡着拐杖边追边骂。

黑子慌忙拦住老张太太:“大婶,怎么回事啊?”

“正好,跟你说吧!上午,有一只大母鸡被夹子弄死了,谁敢在我家下这东西?我就躲在一边看着。刚才,石头偷偷地溜进来,起出了十几个夹子。我让他赔鸡,他竟然说他是来打麻雀的,鸡是因为嘴馋,偷吃了他的苞米粒是罪有应得!还有这样不讲理的孩子吗?”

老张太太说着就跪在地上,大声而急速地诵唱起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黑子猜不透她还要干些什么,赶紧回家抱来了一只大母鸡,事情才算了结。

石头惹祸了,我却不知道如何帮助他。晚上,我紧张地守在障子这边。

一开始是大人们轮番斥责石头,后来,他爸爸打了他一个嘴巴,但随后,他奶奶骂了他爸爸,还摔了拐杖,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我在小木屋下等着,今天轮到石头给黑鼻头一家送饭了,他送的是半个菜团子,脸上有五个大红指印。

石头说:“黑子给我总结了三宗罪,一是得罪了老张家,大车店就不给他活了;二是赔了一只下蛋的主力鸡,影响了奶奶喝鸡蛋羹;三是偷家里的苞米打麻雀,得不偿失。添油又加醋!”

“算了,他毕竟是你老叔。”我劝解后,说了黑子教的抓麻雀方法。

石头似信非信:“会那么简单?”

借着夜色,我们翻墙钻进老张家大车店的草棚里,发现麻雀们都蹲在棚子的横梁上,排成一长溜,我们关上门,只用大扫帚拍了几下,就捡了十几只,然后,跳出了院子。

走到北山下,石头坚持自己摸黑上去,说目标小点。

石头回来,我们爬上了小木屋。我说:“看不见黑鼻头一家藏在崖坡的什么地方,但送去的东西却是照收不误。”

石头说:“书上说,狐狸住在别的动物挖掘出来的洞里,但它会改造成有许多出口、迂回曲折的迷宫,以防范外敌。”

“还好,附近的人家都喂不起狗了。”

“但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它的珍贵皮毛呢!”

我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今天有荤有素,黑鼻头和黄绒毛团们一定高兴了。”

石头忧虑地说:“只是,老张头和他儿子都很精明的,一定会发现有人去过草棚了!”

“快不用我们帮忙了吧?”

石头摇着头,“不,黑鼻头有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植物还没完全返青呢,我们还不能收手!”

听石头说完,我顿时沉闷下来,胃也一下下抽搐着,但我笑笑,什么也没说。

轮到我给黑鼻头一家送饭了。

傍晚,我悄悄走出后院,看见贺家林已经站在小木屋下面了,我吃惊地问:“你怎么站在这儿?”

贺家林生硬地笑着,把用纸包着两块四分之一大小的菜团子递过来。

“你,你什么意思啊?”

他讷讷着:“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但我知道你和石头隔一天轮换一次,省下一点吃的,去山的那一边。”他用嘴角向西坡方向努一下,“我想,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但为什么不交给石头呢?”

“可能他对我有点误会。好了,你走吧,我不会跟在你后面的!”贺家林转身回前院去了。

太出乎意料了,我对贺家林的印象一下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我知道石头天天睡觉前都要来查看树洞信箱,就写了几句,塞进去。

送饭回来,我把手伸进树洞,竟然摸到石头的回信了,上面只几个字:

小心,别是黑子的探子!

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再轮到我送饭时,贺家林又早早等在小木屋下面,除了两块菜团子,还递给我几只死麻雀。

我很奇怪:“怎么弄来的?”

贺家林回答:“逮来的!”

“怎么逮来的?”

“我有麻雀哨子,叽啾叽啾一吹,它们飞到我的手上啦!”

“哇,那你可以天天逮麻雀了?”

“还不行,哨子不能连续使用,否则就不灵验了。”

我请求说:“能让我看看吗?”

贺家林婉言回绝了:“暂时不行!”

事情有点复杂,第二天到学校,我去一班找石头,说了贺家林送麻雀的事,还说他有麻雀哨子。

石头连连摇头:“我怎么没见过?麻雀是活的吗?”

“不,是死的。”

“还是不能告诉他。”石头又说,“要不,再考察他一段时间吧!”

“怎么考察?”

“多接触一些,今天放学,带他一起复习功课。”

“亏你想得出来,他才念几年级啊?”

石头解释说:“别看他年龄小,也读五年级了,而且一直自学,功课一点也没有落下。”

啊,这个贺家林真是很不一般!

放学回到家,我对妈妈说:“去石头家学习!”

但妈妈拉住我了:“别去了,也别找石头玩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全家人——爷爷、奶奶、爸爸,包括妈妈,都拉着长脸,似乎在和谁生气,我也一声不响地坐到爷爷身边。

爷爷身体不好,卧床好几年了,他摸着我的手,说着歉意的话:“怪爷爷不好,老糊涂了啊!”

好长一会儿,我总算弄明白了白天发生的榆树皮事件。

今天是爷爷的生日,他提出吃一碗鸡蛋面条,偏巧这个月没供应白面,而苞米面不黏,擀不成面条。妈妈急得转来转去,就看到和石头家障子中间的老榆树了。当时,很多人家都成功尝试过,把榆树皮的内层白皮烤干了,磨成粉末状,能和着苞米面做面条吃。

于是,妈妈操起菜刀剥了大概有八十厘米高、二十厘米宽的一段树皮,事实上,这一块在我们一侧的树皮宽度,只占直径的六分之一不到。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妈妈把做好的面条端给了石头奶奶一碗。

石头奶奶过来查看,当即大发雷霆:我早说过,大榆树要留给我的黑子结婚时做箱子面的,你怎么能下狠手啊?

起初,妈妈还一脸的无辜,辩解说:谁当真了,还以为是笑话呢!大榆树长在两家障子中间,自然生长的,而且,只剥了我们家的一面,碍你们家什么事了?

直到下班回来的爸爸开导说植物要通过表皮输送营养,弄不好要枯死的,还有,大榆树长在两家障子中间,要剥树皮,也应该商量着办啊,妈妈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晚上,我给黑鼻头一家送饭回来时,特意给石头留了一张道歉的字条:

黑鼻头一家情况正常。真抱歉,妈妈做了糊涂事!

但我发现石头已经先在树洞信箱里留字条了:

大人是大人,我们是我们。真抱歉,奶奶说了过头话!

尽管我和石头已经就榆树皮事件达成了共识,但见了面还是很不好意思,每次只是笑笑就过去了。

每天留在树洞信箱里通报情况的字条,也越写越短,由每天的“黑鼻头一家情况正常”,简化成“正常”,最后索性什么也不写了。

贺家林还是用纸包着两块菜团子送过来,偶尔也送几只麻雀,都是提前等在小木屋下,但交给过东西后,就悄悄离开了,什么也不说。

这期间,妈妈经常独自叹息。

而奶奶呢,则时不时把探听来的消息传递给妈妈,说:石头奶奶不怪你了,还夸你孝心;黑子说他不喜欢榆树做的箱子面;石头妈妈哪天要过来串门呢!

但大人们的脸面很重要,翻了,再翻过来,是需要一个台阶的。

星期六中午就放学了,妈妈跟我商量说:“刚下过春雨,市场上有人卖婆婆丁芽了,你去地里挖点,给爷爷换换口味。”

就在我追逐着越来越大的婆婆丁,走上北山的地头时,看到潮湿的泥土里印有一行动物脚印,像是猫的,但比猫的步幅大。我跟着,并察看着,很快又有不同寻常的发现了,动物的左前脚印竟然是半截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循着脚印往回返,直至确认来自崖坡方向后,才断定这只动物就是黑鼻头。

黑鼻头能出来觅食,应该是一件好事,但让我不安的是,这一带离居民区太近了啊!

都怪我这几天送饭晚,没仔细观察,但石头知不知道呢?狐狸岭的打猎队撤没?应不应该把黑鼻头一家赶回去?

当天,例行给黑鼻头一家送饭时,我问送菜团子的贺家林:“石头呢?”

他告诉我:“又去姥姥家送药了,回来也会很晚。”

夜里,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宿,决定一起床就去石头家,代替妈妈向石头奶奶检讨,并向石头通报这一特别情况。

但刚睡过去,就听到爷爷叫我:“刚子,北山上好像有枪声!”

天已经蒙蒙亮了,爸爸上夜班还没回来,妈妈则去市场买菜刚走,我跑出去看。

喊声是从房山传过来的,我跑上马路,看到十几个人呼喊着追赶一只小动物,准确说是一只狐狸,而且,这只狐狸受伤了,一跑起来,左前脚直打趔趄。“不!”我马上惊讶地叫起来,“是黑鼻头!”它左前半截脚掌又鲜血淋漓了!

叫喊的还有石头,他大声说:“快帮帮它啊!”

我们试图上前挡住追赶的人群,但适得其反,黑鼻头却被斜刺里跑过来的我们吓坏了,它一个侧转,向马路南侧的一片菜地冲过去。

菜地里干枯的茄子秧刚刚割倒,黑鼻头跳着跑过去,十几个人也噼噼啪啪地践踏着追过去,我和石头在后面尾随着。

但随后,局面就复杂了,菜地南侧的居民听到了叫喊声,几个人迎面拦截过来,就在黑鼻头甩个大弯,再向马路方向拐过来时,马路上又冲上去一些人,一张围捕的大网形成了。

黑鼻头没办法,只得在菜地里兜开了圈子。我和石头也在菜地中间转着,不知道如何帮助它。

后来,黑鼻头跑到我们的脚下,水泄不通的人网也合围了,我和石头扑到黑鼻头身上,紧紧抱住了它。更多的人挤上来,更多的手伸过来,拉扯住狐狸,拉扯不到狐狸的,就拉扯住我们,我们的衣服也不断发出咔嗤嗤的撕裂声音。

突然,黑子叫起来了:“住手!都快把两个孩子撕零碎了!”在人们一愣的当儿,他挤到我们跟前,“这样行不行?参加围捕的人都有份,但狐狸由两个小孩抱着,去派出所协调处理!”

“不行,狐狸是我秃子带着人从北山上赶下来的,他们、你们都没有份!”自称叫秃子的人是老张头的儿子,他很恼火地说,“我追踪这只狐狸都好些天了,昨天夜里,我们哥几个守在北山眼皮都没眨,天乍放亮,看见它向崖坡方向走过来,就放了一枪,没想到,它反倒向山下跑来……”

我听了就明白了,黑鼻头引开他们,是怕暴露黄绒毛团们!

黑子看了黑鼻头一眼,说:“你妈妈吃斋念佛,供奉狐仙,你还敢上山逮狐狸?”

秃子说:“她是她,我是我!”

黑子说:“那你总不想让大家给狐狸分尸吧?”

秃子这才缓和了口气:“好吧,就去派出所,我还不信没说理的地方了!”

在大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簇拥中,我们缓缓地向街里走去,石头抱着黑鼻头的后腿,我抱着黑鼻头的前腿。惊恐的黑鼻头回过头来,祈求地盯着我们看,泪珠在眼圈里打着转转。

黑子大声地吆喝着:“让两个孩子走在前面,别挡着路,绊倒了!”

随着前面人群的后退,我们看到了城关河的桥头,也看到河谷里茂密的柳树枝条上都长满银灰色的毛毛狗了。

石头暗暗地捅我一下,小声说:“听我的口令,一、二!”在我们一起摔倒的一瞬间,握着的手也同时松开了。黑鼻头一个箭步蹿出去,跃进了河谷,漂亮的毛色在柳树丛的缝隙中闪了几下,就没有了踪影。

人们追赶了几步,马上又转回来了,指着石头和我,还有黑子,愤怒地喊着:

“为什么不好好抱着?”

“说绊倒,就绊倒了?”

“你们是故意放的!”

……

人们的神志一时混沌起来,粗暴地挥舞着拳头、巴掌向我们扑过来,我们三个人抱成一团,强忍着雨点般的打击,不动,也不叫。

这时,贺家林哭喊着提醒了大家:“你们还是人吗?他们只是孩子啊!”

人们猛然间清醒了,面带着愧色悄悄地溜走了,只有秃子恨恨地哼了一声。

早饭后,我请石头、贺家林,还有黑子,上小木屋聚聚。本来黑子要套毛驴车去拉脚,接到我的第一次邀请,也给自己放了假。

小木屋有点不堪拥挤,我只好坐到了屋外的树杈上。

贺家林感叹地说:“没想到,临回上海前,我终于上了小木屋!”

我还以为听错了:“才来几天啊,你要回去了?”

石头和黑子避开了我的视线,都把头低下来。

“并非是什么丢人的事。”贺家林说,“我这次来是想转进当地一家孤儿院的,我父亲前两年没了,母亲车祸高位截瘫,依靠八十多岁的奶奶照顾,家中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妹妹,出来一个人就带出了一张嘴。手续都办了,只是条件差一点点,没转成。”

好一会儿,贺家林又说:“还有,舅舅一直在帮助着你们呢!”

我说:“是,他提醒我们借摔跟头放走了黑鼻头。”

贺家林一笑:“我是说一直,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两块菜团子吗?其中一块是他的。”

石头听了大叫起来:“黑子,不,老叔,那么麻雀也是你弄来的了?”

黑子咧着嘴笑了:“是上交顶任务的,我在街道捕雀队要了过来。”

我纳闷地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喂黑鼻头的?”

“起初并不知道,听贺家林告诉我你们有秘密后,跟踪了你们,虽然我没有看见喂的是什么动物,但你们肯从嘴里节省食物,事情一定很不一般,直到看见你们抱着黑鼻头的眼神,我才猜到是它。”

我们站起来,轮番用半边望远镜向北山的崖坡上眺望。

我有些担心:“黑鼻头一家会搬到哪里去呢?”

石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快种地了,春暖花开,昆虫也渐渐多了,黑鼻头是一个坚强的妈妈,能寻找到足够的食物养活黄绒毛团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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