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本刊记者 杨 敏
个体、家庭、社会,乡土中国的30年变迁,给普罗大众的选择无外乎两种,背井离乡,或者汗润沃畴。张李桃走了一个曲线,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在新浪微博上,张李桃的自我简介是:华东理工硕士、万亩种粮大户、80后。
硕士务农?80后种地?对大多数人来说,第一次见到玉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李桃,难免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这并非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人生抉择,张李桃说,“我如同一块小石头,被家族的使命和责任冲到此地,按自己的方式理解并适应这个社会。力求在实现企业价值的同时,实现社会价值”。
个体、家庭、社会,乡土中国的30年变迁,给普罗大众的选择无外乎两种,背井离乡,或者汗润沃畴。
张李桃走了一个曲线,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1982年4月,安徽省无为县红庙镇马塘村一间普通农舍,一个叫张李桃的小男孩呱呱坠地。他是张家的第三个儿子。
同年的元月1日,中国第一个关于农业的“一号文件”下发,这份全称为“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的文件,正式肯定了土地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结束了长达30年关于包产到户的争论。
此后5年,连续5个中央一号文件,释放出中国农村发展的巨大活力,张李桃的家庭无疑也是受益者。1987年,头脑灵活的张家父亲建了一个小型米厂,他的愿望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三个儿子读得起大学,跳得出农门。
张家三兄弟都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老三更是在16岁时就考取华东理工大学。那一年,少年张李桃背上行囊远赴上海,成为同村孩子们心中的偶像。
1998-2002年,张李桃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或许没有意识到,到底是什么原因,父母一直耕种的9.7亩地,一下子扩种到200多亩。
上世纪90年代末、本世纪初,正值中国农村税赋负担最重的时期,也是张李桃的同龄人离开家乡、出外打工最多的时期,更是改革开放后农村撂荒最多的时期。
2002年8月29日,《土地承包法》正式颁布,规定农民承包的土地在不改变用途的情况下可以流转。于是,张李桃父母的手上,慢慢有了近300亩地,成为无为县较早一批种粮大户。
2006年7月,张家老三硕士毕业,顺利进入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一家新加坡公司,担任销售经理。
然而,就在次年春天,一个小小的意外,却将张李桃推向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一直疲于打理加工厂和几百亩地的父亲,一天忙中出错从楼上摔了下来。加之现代经营管理的缺位和流动资金的缺乏,张家的生意一直不甚景气,很难再有大的作为。
这毕竟是张家20多年苦心经营的一份家业,怎能无人接棒?
一个家庭的苦恼,放大来看,也是整个农村社会的缩影。2007年1月7日,《中国青年报》刊发《农业大国当患后继无人》一文,引发社会热议“未来中国,谁来种地”话题。
就在农村十室九空,年轻人如候鸟般飞往城市的时候,张家老三做出了一个逆向选择:回乡,务农。
“历练,岂止在城?在野,在田。在转型期的乡土中国!”张李桃微博上的这句话,是他当时最真实的心理写照。彼时,这位年仅25岁的年轻人,浑身充满理想主义色彩。据张家大哥回忆,作为兄长,他对弟弟的选择,不支持,也不反对。
“我提醒过小弟,一定要想好两件事,一个是要能耐得住寂寞,农村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踢球还要到镇上去;二是选取农业作为创业的方向,需要打持久战,不是短期就有大的回报。”
“其实,从内心里,还是希望他回去,父母像一盏油灯,耗尽心血供养我们上学,现在,该是子女反哺父母的时候了,不能只顾自己在城里过小日子。”
2007年3月,张李桃还是辞去年薪十万的外企工作,从上海回到家乡无为县红庙镇马塘村,子承父业和粮食打起了交道。
“回到家乡,我就是一个农民了”。张李桃说。
从小到大,成绩都是第一名的张李桃,又回到了农村,邻居们打趣说,“你念了那么多年书,现在不还是回家种田吗?”
张李桃最想证明给人看的,就是不仅能够打着领带坐在办公室里,同样也能当好农民。回乡之后,他陪加工厂的工人们吃大锅饭,跟他们一起扛包,与他们一起下地干活。
从上海到农村,从外企到田间,心理的落差一点点消磨着张李桃的创业热情。一次,父亲为了历练儿子,让他去新疆库尔勒跑一单生意,“那趟做了60个小时的火车,想想当初在外企的时候,去新疆坐飞机也就3个小时,落差多大啊。不仅如此,以前是每月底公司会把工资打到卡上,现在是每到月底,还要愁着去给别人发钱。”
去年,电视剧《新安家族》热播的时候,里面一个情节让张家大哥感慨不已。剧中主人公因为茶叶生意受挫,把自己关在仓库里不愿意出来。“这些磨难,虽然时空不同,三弟张李桃也都经历过”。
有一件事给张李桃留下深刻印象。2008年1月一个大雪天,张家刚好有一笔30万元的贷款到期,大雪封路,张李桃走了25公里路,才赶到县城把这笔钱还上。“当时路上几乎没有人,回头看看雪地里自己的脚印,忽然心生感慨。我对自己说,任何事只要一步一个脚印,都能走出来”。
让张家父亲没想到的是,一步步走出角色模糊期的张家老三,年纪不大却主意很大。他力主要改变经营主业。此前,除了一个小型加工厂,张家的300多亩地,一半种植,一半养鱼,张李桃则一个劲地想去扩大种植规模。“当时我想,家里种200亩能赚6万块钱,如果种1000亩能管理得当的话,就能挣更多的钱,就是这种很朴素的想法”。
朴素想法的背后,是张李桃对国家农业政策和发展趋势精准的把握。
2007年一号文件,以“积极发展现代农业、扎实推进新农村建设”作为主题,“80年代靠承包,90年代靠改革,新世纪头10年发展靠股市、车市、楼市,未来发展一定靠以土地规模化、农民职业化为支撑的现代农业”。张李桃如此判断。
那么,何谓职业农民?
“传统农民”的主要追求在于维持生计,而“职业农民”则充分地进入市场,将农业作为产业,并利用一切可能使报酬极大化。这是张李桃给职业农民的定义。
到2010年,张李桃用了两年时间,流转了1000亩土地。父亲不得不对自己最小的这个孩子刮目相看了,他不仅成立玉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注册了“泰锦记”牌大米,还让公司的利润从2008的33万增长到2010年的102万,玉泰农业也成为市级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
1000亩土地,显然盛不下张李桃的创业梦想。
2011年春天,张李桃与父亲外出时,看到一则招商广告,位于六安市木厂镇的木南国家农业综合示范开发区,有大面积标准化农田对外招商。
张李桃又一次心动了。“对大规模种田的问题,城里人看不上,觉得太土,挣不到钱;一般农户觉得,规模太大,没资本投入。高标准基本农田的建设,恰恰给玉泰农业这样既有科技视野,又有种田队伍的中小企业提供了机会。”
于是,玉泰启动了西进计划,4-6月,张李桃先流转了700亩地做试验,他想观察一下六安的自然环境和行政环境。他知道,此时,袁隆平也在六安做一项试验,就是被称为“中国第五大发明”的超级杂交稻亩产1000公斤示范攻关项目。
尽管袁隆平的试验关乎国计民生,张李桃的“试验”仅关乎个人理想。但是,两者在地理上的如此接近,还是让张李桃感觉到很振奋。“现在,看到稻子和农民就有天然的亲切感,甚至对名字里有农业气息的人,也会油然生出敬仰,比如李稻葵,以及芜湖市长杨敬农”。
从这句话看来,5年前张李桃揣着上海户口回乡务农,与其说是完成家族使命,不如说是自身志趣使然。
这一回,张李桃一口气流转1万亩地,成为真正的种粮大户。
张李桃的心里一直有一本经济账。种子、化肥、农药、人工、水电,地租、旋耕、收割,一亩地的资金投入需要1100元到1200元一亩,但是在规模化精细管理的前提下,一季稻子和一季小麦,一亩的收益则较为可观。张李桃掰着指头给《决策》记者算账,“这个利润率远远超过普通加工制造业的回报,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所以,存粮于库,不如存粮于田。”
一万亩地,怎么个种法?
玉泰种田靠的是“专家+老农+大学生”这样一个团队。
“我的团队里,有1个总农艺师、2个来自农科院、农技部门的兼职顾问,8个富有经验的老农民,还有2个有农学专业背景的大学生”,张李桃介绍。这三种人员结构分别解决三类问题,专家解决科技问题,种植能手是经验问题,大学生的角色则是利用先进管理知识,将种植能手的经验进行标准化。
“父辈们的种田经验和看云识天气的积累是一笔可贵的财富,但是传统的种田都是非标准化的”,在张李桃看来,传统农业和现代农业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标准化的问题。
“我想做的就是一粒大米,从生产到加工出来都是可追溯的,甚至可以知道生产大米的这块田的中心点是在北纬多少度、东经多少度,这一批大米的所有属性都能在网上查的到,包括谁种植的,在什么地方种植的,什么时候种下去的,什么时候施的肥,什么时候打的药,什么时候除的草,什么时候收割的。”
如今,玉泰种田,从育种、抛秧、种植、施肥、用水每一个环节都在探索实施六西格玛精益管理。
张李桃告诉记者,“六西格玛精益管理其实并不复杂,打个通俗的比方,如果一件事情有六个环节,你每个环节都达到90%,六个90%相乘,最终的结果只是53.1%,不及格!所以,在种田这样千百年来非标准作业的问题上,实施标准化管理能够大幅提升效率,减少成本。”
对于父辈来说,规模化种田对科技的运用是他们完全想象不出来的,比如为了便于田间管理,玉泰用了GPS定位系统,然后加入到GOOGLE地球。一万亩地缩略为方寸大小,都在管理者的眼皮底下。
2012年的中央一号文件的关键词是农业科技创新,在张李桃看来,这是号准了农业问题的脉。凭借自己的专业背景,张李桃和华东理工大学的导师以及相关科研院所展开合作,稻米深加工项目进入专利申报环节。
与此同时,玉泰农业的公司农场项目也逐渐明朗,在安徽省无为县,玉泰农业承包了200亩“红黄壤”的荒山荒地,开始了蓝莓苗的育种和栽植。“红黄壤”这些偏酸性的土地原本不适宜栽种果树,“这是玉泰公司农场计划的一部分,这也是科技引领出来的土地蓝海资源。”张李桃说。
怀揣创业梦想的张李桃,不仅需要得到父辈的认可,也一直希望得到同龄人的关注。2011年12月,在张家老大的陪同下,他去往北京,参加一家媒体举办的创业家“黑马大赛”的角逐。
他是最年轻的一位选手,也是唯一一家涉农企业的总经理。为了节约开销,他选了一家快捷酒店,而5年前,张李桃在外企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入驻的则是五星级酒店。
那天比赛遇到的一个人,让张李桃心绪难平。作为主办方邀请的嘉宾,淘米网CEO汪海兵给参赛选手做了个演讲,“汪海兵是我同乡,仅仅长我两岁,上中学时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而今天,他的淘米网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对他我有说不出的羡慕。”
张李桃说,做农业就是一场肉搏战,为资金、为技术、为资源,为销路,为招工,为安全,每一环节都是扣。栉风沐雨,向死而生。但是,遇到困难,他就会想到汪海兵。
那次比赛,张李桃尽管没有最终赢得天使投资,但是在张家大哥看来,走上那个舞台,就是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放在一个更大的背景下考量,“当时在北京云南大厦,聚光灯一打,三弟开始演讲,那瞬间我很是感慨,这么多年的经历像过电影一样,感觉是他成功了,有点时空错位感。真希望他能早日迎来那一天。”
对于什么叫做成功,张李桃有自己的一番理解,一天他在微博上写道:时间是把雕刻刀,把你的理想慢慢打磨。在我看来,人格上的独立成熟之日,方才是成功之时。如果所谓成功,就是挣点小钱让人们知道,那就太狭隘了。
《决策》:你怎么看“未来中国谁来种地”这个问题?
张李桃:我认为不是个问题,只要国家政策很到位了,资金就会进入,人才就会进入,这是我的想法。我认为营造了这么好的政策环境,资本的天性是逐利的,马上就会流动过来,人才就会跟着过来。比如今年的一号文件和安徽的配套措施,多好呀,只要按这个执行,未来种地应该不存在问题。
《决策》:未来种田的人,会是哪些人呢?
张李桃:未来的种田人,是公司农场、合作社、种田大户引领下的专业农民、专家团队务农模式;是在土地流转的政策、法律基础上的稳步推进;是农民受益、土地增效、企业得利、社会稳定的中国特色农业模式。
《决策》:如果让你把硕士、种粮大户、80后三个概念重新排个序,你认为哪个应该排在第一位?
张李桃:种粮大户是第一位,这是目前正在做的事,硕士是教育属性,80后是年纪。目前我还算不上企业家,又不是传统农民,属性多面。
我的21个农药学专业硕士同学中,还没有从事农业的,都是做项目研发的,做技术的。所以,在很多80后硕士中,我是会种田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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