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邝海炎
今年我40岁了,孔老夫子说“四十不惑”,可那是圣人,我等凡夫俗子还是“惑”不歇脚。比如,我去年读了三百来本书,书友问我最受益的是哪类?我居然答:“绘本。”
“啥?绘本!那不是哄小孩子的读物?”是的,绘本,但它不只是哄孩子,也可以哄大人。
真不是开玩笑。近些年国内流行“内卷”一词,工作加班、孩子升学,“卷”得人要死。那晚,听同事介绍看了德国插画家布霍茨的《书的国度》,我就被圈粉了。其中一页画了一位在风雨中看书的美女雕像,配文“有时,也许只能欣然接受”。风雨的飘摇,凄迷与石雕的岿然、素静形成强烈对比,太绝了!这不就是我们“内卷”的缩影吗?真是一张图胜过文字的千军万马。
还有绘本《佛兰德斯的狗》,讲尼洛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他喜欢画画,喜欢富人的女儿,因为穷而被女孩爸爸歧视。为了表明决心和实力,尼洛参加少年绘画比赛,却因比赛被权贵操纵而错失冠军。随后爷爷病死,自己被冤枉,流落街头,饥肠辘辘地来到教堂,临死前想看一眼平时被布盖起来、而且要花很多钱才能欣赏的鲁本斯作品。可掀开大布还是一片漆黑,他绝望地倒在石阶上,对爱犬帕德拉奇说:“我们就死在这吧。”可是,下一秒钟,雪奇迹般地停了,月亮从黑云后探出头来,照进教堂。就这样,尼洛看清了偶像鲁本斯的大作。他泪流满面,大喊“我终于看见它们了!”“上帝啊,这就足够了。”这话瞬间治愈了我的“内卷”焦虑,尼洛一生都被不幸追赶,但还是完成了“对自己人生的接纳”,这有点像时下的“躺平”“佛系”,但无疑更积极、更阳光、也更强健。
有人觉得,绘本语言很肤浅。谬也!香港作家陶杰曾描写过大提琴,“形状最像一具人体,至于是雌是雄,则要看拉琴的是谁”。“譬如马友友,拉大提琴时那百般名状,直似把怀里那件器具当成一个女人——他在轻挑琴弦,十指间泻下淙淙的春水之际,大提琴像未婚时的女友,喁喁细语,人琴之间缠绵得难分难舍。”我一度觉得这比喻有才。但看了《一千把大提琴的合奏》后,我改变了看法。绘本作者日本画家伊势英子,曾在1995年走访日本阪神大地震的灾区,本想画点什么,却怎么也画不出来,她“无法用观察一般人物和山野的眼睛,去看那些生活在冷风中、帐篷里的受灾户”“风景成了碎片,拒绝描绘”……直到三年后人们自发组织了支援灾后重建的千人大提琴演奏会,她才提笔画了那些抱着大提琴的人,“大家仿佛抱着自己的影子——自己宝贵的分身”。这是对亡灵的祭奠,真是电光石火般直击灵魂的比喻!与之比较,陶杰的比喻就显得轻佻、粗糙了。
或许还有人嘲笑绘本思想幼稚,其实,“幼稚”未必是坏事,就看你怎么理解。《在森林里》,动物们逐个出场,小男孩和他们一起玩,非常愉快。后来,爸爸出现了,魔力消失,一切都回到了现实。爸爸说,“已经很晚了,我们该回家了。”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但这位父亲却“幼稚”而温情地说:“也许它们会一直等着你,下次再来一起玩。”确如日本繪本大师松居直所言,能说出这样的话,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成人。就这样,森林里的幻想世界留在了小男孩心里。
真正的成长并非这一阶段“脱离”前一阶段,而是在“前一阶段”的基础上“积累”,正如《纳尼亚传奇》作者D.S.刘易斯所说,“像树木的年轮一样重叠着过往的岁月和经验。如这般成长起来的大人,在自己的体内还确确实实地存有孩子的世界”。读绘本,就是唤醒我们已然昏睡的“童真”,开掘“自我”的丰富性和可能性。
日本另一绘本大师柳田邦男说,人的一生有三次读绘本的机会:第一次是自己是孩子时,第二次是自己做了父母时,第三次是人生过半,面对衰老、疾苦、死亡的时候。
这一次,我既是父亲,也到了中年,有幸学会了用绘本“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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