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未远去

杨文慧

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吹过了村子，吹飞了家禽，吹笑了麦穗，吹向了远方……

清晨，天上的星稀稀疏疏的。泥土和禾苗相混的气味慵慵而悠悠，游曳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如同一个未曾惊醒的梦。又是新的一天了！

她跳下床，熟练地打开电脑，开始了自己的每日直播，和粉丝分享农村的风光和故事：“昨天呀，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刚好有头猪……”

半小时后，她结束了直播，走出房门，在乡间的小路上漫步，芦苇在晨风中摇摆，鸟儿在香橼树上欢叫，邻家的老爷子在种菜，隔壁的老奶奶在喂猪……

这，便是她生活的村子，自然、清新、宁静、祥和。这里的一切又怎能不让钢筋水泥城堡里的人向往呢？所以，自从她以“我的田园我的乡”为名开始直播后，关注她的人越来越多。屏幕下方不断涌现的鲜花和掌声，让她沉浸在蜜汁般的欣喜中。

“你又在上网，你爸爸买电脑给你学习，你就知道上网！你再这样，我可打电话告诉你爸了！”奶奶火急火燎地冲进房间，狠狠地拔掉了电源插头。

奶奶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网络直播，但还是从孙女不断下滑的成绩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同学们戏谑她为“小美女主播”，老师似乎也给她贴上了标签，班主任为此还特地找她谈过话：“你就那么爱慕虚荣？还是你家里需要你去挣钱？女孩子的自尊比钱重要，何况你还是个学生。唉！”班主任的这一声叹息，像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同学们背后的指指点点和不怀好意的笑更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头。

她曾无数次地想过放弃，但又无数次地重新开始。但这一次她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不想再成为同学们的谈资和笑柄。组长发试卷时“美女，76分”的轻蔑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疼得她眼泪直打转。放学了，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村里的王奶奶家。

王奶奶的老伴去世得早，她尝尽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才将儿子拉扯成人，如今老了，想享享儿孙的福却也不行。儿子一家三口常年在外打工，回趟家谈何容易，因此她每个周末都会去陪陪王奶奶。此刻，王奶奶正在烙饼，看到她来了，连忙拿起一块给她尝尝。“叮铃铃，叮铃铃……”王奶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顾不得满手的面粉，疾步走到电话前，像是怕错过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放下电话，她喃喃地说：“也不知道我的孙子是不是长高了，变胖了，要是能看到就好了！”看着王奶奶失望的表情，她一边默默地吃着烙饼，一边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又过了一周，班主任也许觉得她已经不可救药，抑或担心她会一直这样堕落下去，终于拨通了她父亲的电话。她父亲很快从外地赶回來，什么也不说，铁青着脸扯着电脑的插头，她从父亲沉重的叹息中读出了失望和痛心。她噙着泪拉着父亲的手说：“爸，再让我用最后一次好吗？我保证！”她父亲又是一声叹息：“闺女，你从小就很有想法，可你怎么不学好啊！你可不能不学好啊！”她使劲地点点头，泪滴砸在了父亲的手上！

周日，她去了趟镇上，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包裹。路上，她感到脚步从未有过的轻松，微醺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是我最后一次直播，感谢大家这一个月来的相伴和打赏，让我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今天要请大家猜猜我给谁送了一份礼物……”

直播结束后，她长吁了口气。她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回味着刚才的直播片段，那些令她热泪盈眶的片段：王奶奶打开盒子时的惊诧，王奶奶初摸手机时的茫然，王奶奶与家人连通视频时的开心，王奶奶与孙子互动时的老泪纵横……

几天后，“我的田园我的乡”的直播又开始了，不过不再是“小美女主播”，而是“王奶奶直播”。王奶奶拿着崭新的手机，跟粉丝分享她的烙饼、她的鸡鸭、她的水井，更直播她对亲人的思念、对孙子的爱怜，还有对空巢老人的呼唤——

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吹过了村子，吹平了沟壑，吹皱了芳华，吹向了明天……

风，从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