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丁艳艳 赵廷洋
当植物邂逅中国古典文学,当两位热爱中国古典文学的科学工作者,与一位致力于英汉文字文化研究并擅长中国古典文学、绘画及美学的才女联手,打造出一套“妙造自然”系列丛书,会让文学和自然科学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近日,“妙造自然”系列的第一本《唐诗中的植物》出版面世了,本刊采访了作者牛忠泽老师和李璀老师,听他们讲述了该书的创作始末、背景故事,以及他们对这部作品的期待。
两位老师都酷爱阅读,在采访中,他们也向读者和孩子们分享了自己的阅读经验和建议。
文化与科普完美结合万取一收妙造自然
提问:看完这本《唐诗中的植物》,作为读者,我印象最深的三点是:一是现在有很多写植物的书,但这本,以中华民族最经典的文化基因唐诗为出发点,加持以文化与科普,读起来妙趣横生;二是书中的内容,无论在文学方面,还是在科普方面,都很专业、丰富,表达也文采斐然、意味隽永;三是书中的插图,清新唯美又有古典气息,在气质上和文字相得益彰。这样独特的一本书最初是怎么策划出来的?
牛忠泽:感谢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尹林克教授,是他最先建议我和柴永斌老师(香象渡河)写一本中国古典诗词和植物科普的书,并向新疆青少年出版社的刘改霞老师推荐了我们。2020年3月28日,我和李璀老师、柴永斌老师的创作开始了。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仅仅68天后的6月10日,15万字的书稿完成了。随着交流的深入,选题从一本书拓展为一套系列书;从诗词简释变为包罗唐诗宋词和古代名画的文化讲述;从植物科普变为动物、植物、生态学与科学普及,从面向古典诗词和植物爱好者的读物变为面向全球中文使用者的、将中国古典文化与科普相结合的继往开来之作。
提问:请问李璀老师,当初牛老师邀请您加入这个创作团队的时候,您对这个选题是怎么看的?创作过程顺利吗?
李璀:当时听了牛老师的简单介绍后,我就对这本书的立意特别感兴趣。虽然现在很多人,包括孩子们,都在学唐诗,但真要追究起“唐诗里的植物”,没几个人能说得很清楚,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没有时间去“知其所以然”。同时,在唐诗体系中挖掘植物科普知识,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唐诗和植物的组合深深吸引了我。我们很快就写了五个样张,交给编辑,得到的反馈很不错。
我们的创作过程也很有意思,每写出一篇文章,就给出版社的刘改霞编辑发过去,及时分享给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文章中科普的“妙造自然”部分,有科学家及时指导和把关,文化的“万取一收”部分,通过古籍等多渠道考证,相当于一边创作、一边交流、一边接受反馈。这样一来,我们的创作方向一直没有跑偏,创作内容经得起深究,创作速度也极快。
提问:这本书的目录设置匠心独具,以“爱情—友情—送别—思念—田园—山川—边塞—怀古—感怀—其他—咏物—咏志”12个主题为线索,作为一个读者,我看完这本书后,竟然产生了些许创作冲动,觉得在该书目录、脉络、内容的指引下,每个读者都可以接着每个主题继续探索下去,继续开拓自己的“唐诗植物世界”。作为作者,这样设置目录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牛忠泽:全书有12个主题,这一点在目录中也鲜明地体现出来了,这样设计肯定是有目的性的,刚开始创作的时候,我们就希望这本书有工具书的作用。全书以蘅塘退士的《唐诗三百首》作为选择基础,精选了全球范围内汉语使用者耳熟能详的经典唐诗中带有植物的作品。这些作品中的植物,或有特殊意义,或有特殊生态学价值,或对整首诗篇有特殊裨益,或可以给读者引用提供有趣的选择,有充分的成为工具书的基础和理由。而爱情、友情、送别等大家耳熟能详的主题,更便于读者以工具书的方式查找和引用。
提问:这本书的架构也很新颖,分为了文化的“万取一收”与科普的“妙造自然”两部分,这让这本书在人文情怀方面丝毫不输一些有名的唐诗鉴赏类书籍,你们是基于怎样的考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两部分在内容上是怎么分工的?
李璀:文化部分取名“万取一收”,介绍大量经过考据考证的历史、地理、唐代社会生活知识、诗人背景及关联掌故。
科普部分取名“妙造自然”,经过植物地理学、生态学、植物分类学等考证以及必要的推测,解读诗中的植物知识、生态学常识、生态环境的变化、诗作中描写植物的缘由。
当时给这两个部分起名,大家提了很多意见和方案,但讨论下来都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了司徒空的《二十四诗品》,著名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便出于此。我先想到其中的“妙造自然”很贴合我们书中的植物的部分,后來又把文化部分命名为其中的“万取一收”——我在这部分想写的内容很多,但不可能全都写出来,最终呈现的是长时间积累后最想表达的那部分,也可以说是“万取一收”了。
了解我们的祖先的生活感动于实地的田野考察
提问:古今中外,植物被人们赋予了很多意义,尤其是有趣的、有象征的文化意义,在《唐诗中的植物》这本书里,肯定也写到了很多吧?
牛忠泽:是的。很有趣的一点是,中西方有一些共通的东西,比如说樱桃,中国人美喻樱桃是青春的爱情,在西方也是如此。当然也有独特的,比如萱草,是中国的母亲之花,但现在我们更习惯于认同西方的观点,把康乃馨当作母亲之花,贾玲的电影《你好,李焕英》就把萱草重新宣传回来了。还有芍药,是中国的爱情之花,而西方人的爱情之花是玫瑰,这些都是文化的不同。
李璀:在中国,植物历来和文人的关系很紧密,比如在《楚辞》中,屈原就用香兰来比喻自己。可以说,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文人给了植物诸多的理解和寓意,书中的“妙造自然”部分也就这点写了很多。作为作者,我们更想让读者、让孩子们知道我们中国人有自己的母亲之花萱草、爱情之花芍药,而不是一提到母亲就是康乃馨,一提到爱情就是玫瑰。
植物跟人类一样,是有扩张性的、会迁徙的,比如葡萄和苜蓿就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的。牛老师写过一篇关于的小麦文章,我觉得特别有趣,他提出了一个观点:究竟是小麦驯化了人类还是人类驯化了小麦。人类站在了进化论的最高层,那是不是永远都是人类在驯化其他物种?小麦让人类停止迁徙,在某个地域固定下来,发展出了村落、城市、国家,对于整个人类生活的发展都有很重要的推动作用。我觉得这些知识和研究都比较妙。
提问:李老师,关于书中文化部分历史文化知识的考证,您是通过什么途径进行的?通过您的创作,您想向读者传达什么信息?
李璀:书中相关知识的考证,都是通过古籍等考证的,现在互联网也比较发达,查一些文献、论文,都比较便利。关于具体的时间、地点等,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做到准确。一些事件的考证,举个例子,比如大家说到王之涣就肯定会说到旗亭画壁,但只要研究一下故事中三个诗人的年龄和时间表,就能得出不是真的的结论。旗亭画壁的故事出自唐人薛用弱的《集异记》,属于唐代传奇小说。当时的一些作者为了夺读者眼球,在创作时把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放在了一起,但实际上按照年表就可以推断出他们并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有的时候即使是一个年代的人,但因为年纪和任职时间、地点等原因,是不太可能会同时在一起的。
通过这本书,我想让读者、孩子们体会到,诗人不仅仅是教科书上的一个个名字,杜甫、李白也不是简简单单的“诗圣”、“诗仙”两个词的定义,他们都曾在这个世界上鲜活地生存过,跟我们一样,有着36度的体温,每天早上起床也会吃早饭,去上班,去上学,也有着自己的烦恼和欢喜。我想用文字勾勒、体现诗人的生活,让读者、孩子们能有一些代入感,更好地了解我们的祖先的生活,把祖先的生活感受带到当下,我觉得这个意义会更大吧。
提问:牛老师,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在田野中实地考察给您的创作带来了什么特别的经验吗?
牛忠泽: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的尹林克老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观点:我们的野外实践非常生动,当我们体验的时候,比如说给一朵花拍照的时候,应该怎么拍?是不是应该俯下身去拍?从俯下身去,开始意识到花是开给谁的这个问题。花绝不是开给人的,如果是风媒植物,那花是开给风的,如果是虫媒植物,那花是开给虫的。再往前递进一下,如果我想欣赏风媒植物的花,那我是不是应该让自己变成风?如果我想欣赏虫媒的花,那我是不是应该努力让自己成为虫?这样才能看到它们最美的展现。这个,就是在野外和在办公室里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还有我和柴老师在西天山库尔德宁考察的时候,看到了和杜荀鹤《小松》中的描述极为类似的情景,只不过五针松变成了雪岭云杉,蓬蒿变成了米努草。在雪岭云杉林里,非常生动又微小的幼苗,萌生在已经死掉的母树的母体上,很小很小,旁边的小米努草都长得比它还要高大。但是假以时日,它们之间就会反转为凌云木和小蒿的区别。这就是真实的自然界给人带来的震撼,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每一株凌云木都曾拥有如此卑微而又倔强的开始。
阅读是更新能力的工具也是与伟大灵魂的交流
提问:两位老师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阅读量都非常大,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你们的阅读吗?
牛忠泽:就我个人来说,我现在五十二岁了,还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阅读对于我来说,算是持续我的社会生存能力的一种有效的工具。在我四十岁出头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你们这个年代的人,再过五年就会被社会淘汰了,当时,我听了后是愤愤然的,但是后来在工作中,我会不断反思。
我们的技能、眼界、思维的高度,都来自过去的工作积累,但是,现在随着社会形态的变化,很多新的元素产生了,一些事情已经和我们原来的做法大相径庭,如果不持续学习,一定会在社会形态彻底改变的那一刻被淘汰掉。在这样的危机下,无非就是两种选择,一种就是所谓大声疾呼,不服气;另一种,就是更现实一些,更新自己。而且,我是做科学工作的,也会习惯于阅读,这是我一直保持阅读习惯的初衷。
至于说读什么,在我的阅读书单里,有大量的科学书、经典文学书,还有哲学书,都和身边触手可及的东西有一些距离。从阅读这些书开始,我发现,我确实需要学习,并且是持续的学习。同时,也会发现,越是经典的书籍,越能帮助现在和指导未来。
李璀:我父亲特别爱读书,藏书特别多,我小的时候,基本没有专门为孩子购买的书,我就会在父亲的书架上挑着看,十二三岁的时候读《红楼梦》,特别入迷,晚上关灯后,就打着手电筒蒙着被子看。在长时间的阅读后,会发现阅读其实就是一个习惯。咱们中国人的老祖宗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毛姆说“书籍是人类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有一次,我在展览上看到董其昌的一张练习写生的草稿纸,就是随便抹了几笔,但你在看的时候,却好像看到他本人就站在这张纸前面,在画这棵树,他的每一次落笔提笔,每一个点皴,你都好像看见了。对我来说,读书就是这样的感受,就是在跟一些伟大的灵魂做特别私密的、亲切的、直观的交流。这是读书最吸引我的一点。
读什么书也很重要的,就像英文谚语Youarewhatyoueat(人如其食,指饮食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与生活环境)所说的,读书也是一样的,你读什么就会被塑造成什么样的人。我一向赞成孩子们的阅读要广泛,就跟吃东西一样,这样才会营养均衡。尤其在孩子小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尝一遍后,他才会有方向,才会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提问:两位老师在阅读方面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引导吗?你们对孩子的阅读有什么经验和建议?
李璀:我认为家长首先要成为孩子的榜样,如果家长总在看手机、看电视,孩子是不会读书的。只要家长读书了,孩子也会产生好奇心,想要一起读书。
孩子是會有窗口期的,在某一个时间段,会对某些东西产生极大的兴趣,这就需要家长去观察,要知道孩子在什么时间打开了哪扇窗户,在他们开窗户的时候,要适时提供一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当然,这对家长是有一定要求的,家长首先要保证自己的阅读量和知识摄入量。
孩子的天性就是不怎么自律,现在有些家长为了养成孩子的阅读习惯,要求孩子每天必须做三十分钟的阅读,可能某一天,孩子会非常抵触。这种做法可能具有很大的风险,会折损孩子的阅读兴趣。
牛忠泽:我谈一谈我的个人经历。我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给他买了很多绘本,我给他读,他主要是听,这样听了1200本书。这种形式的阅读是有利有弊的,好处是他接触了更广阔的价值观和知识,损失的是他认字的能力比较差,这在他后来的学习中还变成了一个小困难。很多经典读物他也没有读过,这也是一个缺失,进学校以后,还要去补。
孩子上学之后,对读书有兴趣、有好习惯非常重要。怎么才能养成好的习惯?我的经验是,不管是什么书,只要喜欢,就去使劲读,再慢慢地进行引导,这是一种阅读方法。
最后,我还是要强调,阅读还是视觉的东西,听不能代替看。这个也算我的经验教训吧。
传递共通的价值观传播优秀中国文化
提问:这本书在出版前,就在喜马拉雅听上推出了播客节目“每天聊聊唐诗中的植物”,这个播客节目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李璀:我们上传的节目都很有趣,比如说春天的时候,朋友圈都开始晒桃花了,牛老师就说:大家在朋友圈晒的桃花是真的桃花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花?怎么区分桃花以及与桃花很像的花?于是,我们就上了这期节目:你朋友圈里晒的桃花是不是真的桃花。
这个系列中的《古画中的动物》也已经推上喜马拉雅了,可以说,这本书一点不比第一本逊色,因为讲到动物就会有一些更有趣的东西。比如我们第一个讲的是刘贯道的《元世祖出猎图》,我觉得这幅图里就像有一个“隐藏款的盲盒”,在里面找小动物,可以看到远处的骆驼,以及骑骆驼的人手上架着的海东青猎鹰。我让孩子们再找找,于是,他们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这个人后背上竟然背着一只纹豹。这就是特别有趣的点,我们就可以讲到狩猎文化,比如这只豹是打到的猎物还是像猎犬一样的帮手?同时,牛老师还讲了什么是豹,怎么区分美洲豹、美洲狮等。
提问:作为这本书的作者,对这本书的出版面世有什么期望?
牛忠泽:我特别想强调一点,我们做这个系列的书,从作者到编辑,还有出版社的徐社长,有一个观点非常一致:我们要传递价值观,而且是全人类共通的价值观,比如家国、友情、爱情、理想等。这种传递不是说教式的,我们做了那么多描述和考证,讲了那么多故事,毫无疑问就是在传递价值观。比如杜甫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讲述的是友情,那么,这种友情是不是可贵的?可贵在哪儿?这就是一种价值观。比如说如果想欣赏一朵花,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人在自然里的位置,既不高大也不渺小,就是自然的一份子。这也是在传递价值观。
还有一点是,我们在最初创作的时候就特別注重受众的特性,确定的目标读者就是全球中文使用者,目的在于向他们传播中国优秀文化。我们是照着这个目标创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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