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0
6月17日,百岁老人许渊冲在北京家中安详离世。许渊冲先生去世前一月,在其作品《西南联大求学日记》出版之际,被邀请到樊登读书会,和樊登对谈。
作为一位才华横溢的翻译家,许渊冲先生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他从事翻译事业80余年,把唐诗、宋词送到英文、法文世界,也把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带给了中文读者,成为了中西文化的桥梁,为世界留下了永恒的翻译之美。
回忆西南联大
樊登:今天是樊登读书会非常重要的一天,我们请到了《西南联大求学日记》这本书的作者许渊冲先生。这本书封面上的照片就是许先生当年在西南联大入学时的照片。许老,这张照片是哪年拍的?
许渊冲:这是1938年,我考联大时的照片。
樊登:您当时为什么选择联大?
许渊冲:我本来是念外文的,中国外文系最出名的是清华,当时抗日战争开始了,清华、北大、南开都搬到昆明去了,所以我要考昆明西南联大,就是清华、北大、南开3所大学联合起来办的大学。
樊登:联大培养出了特别多了不起的人。您觉得西南联大成才率高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它能教出那么多好学生?
许渊冲:因为老师。我认为这个时代不一样,主要是靠自己,老师是次要的。那时候在大学怎么能不读书?联大校歌有这样一句: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当年的千秋耻,就是日本侵略中国。中兴业,中国要复兴,就需要人才。
樊登:您觉得教授的作用,没有自己的作用大?
许渊冲:也不能那么说,各有各的作用。教师也是书,你看书就可以解决教授提出的问题,除非是书上没有的问题,教师有时候能给你参考。
钱钟书对我益处很多,但是我也比他前进一步。《竹枝词》中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个很不好翻译。他认为“日出”就要翻译成“日出”,我就说“太阳晒、太阳放光明”,就比“日出”好。所以我们就争论,他说你信你的我信我的,我认为我赢了。
樊登:学生也可以跟老师提不一样的意见。您还记得您到昆明去的时候,看到的西南联大是什么样子吗?
许渊冲:我到昆明的时候,那时候联大的房子还没有盖好,盖房子的人是梁启超的儿子,他的夫人叫林徽因。
樊登:您见过林徽因吗?林徽因长得好看吗?
许渊冲:林徽因是很出名的美人了,她比我大,所以在我眼中并不是美人的问题,而是一个救国、爱国的女同学了。
樊登:上了学以后,我记得您在书中写到,第一天上课,就跟杨振宁是同一个班。
许渊冲:这是分得巧,其实我很小,1938年我才17岁,杨振宁比我还小一岁,他16岁。他的父亲是清华大学数学系主任,叫杨武之。杨武之到昆明去,把全家都带去了,所以杨振宁16岁就跟着杨武之到了昆明。
因为日本人炸昆明,昆明的学校都搬到乡下去了,所以我们联大就在昆明的大学、中学留下来的房子里,我们的教室就用昆华农校的教室,我们的宿舍是用昆明的中学校舍。
我们住在昆华中学北院,8个人一间房,吃饭不是国家供应。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从外地来的,外地人多于本地人,昆明人不到十分之一。联大是很难考取的,全国的精英都到联大了。
我们住得不能跟当年的清华比,当年清华的小洋房是两个人一间,都是西式讲究,我们不行了,我们是8个人,生活上就等同当年的昆明中学生,生活条件、吃饭,都是中学生的待遇。
樊登:当时您和杨振宁谁的成绩好?
许渊冲:杨振宁成绩好,我也不坏,这要看你怎么说。杨振宁难得在哪一点呢?他比我低一级,他英文比我少学一年,但他考试全班第一。他得80分,我比他少一分,79分,也很不错了。当时江西的英文比上海、北京都差,我在那儿拿个第二已经很不容易了。
樊登:您那时候的英语老师可是鼎鼎有名的。
许渊冲:联大的英语老师是全国最出名的了。当时外文系最出名的两个老师是钱钟书和朱光潜。钱钟书的英文比外国人学得还好,因为他懂中文,外国人不懂中文,你外国人再好,两种文字综合来看,没有一个比得上钱钟书的。但他没比上我,为什么呢?因为我既懂中文,又懂法文,又懂英语。
学习读书方法
樊登:西南联大的教授中,您对谁的印象最深?
许渊冲:英文就是钱钟书、吴宓,钱钟书、吴宓各有长短。吴宓中文好,英文赶不上。钱钟书是吴宓的学生,但是以英文而论,吴宓读不过钱钟书;以中文而论,吴宓高。
闻一多会讲话,朱自清讲得就不清楚,但是朱自清写的东西清楚。所以你看到没有,人都是各有所长的,闻一多跟朱自清各有所长。我喜欢朱光潜,朱光潜谈美学谈得好。
樊登:您在书中说冯友兰教授对您影响很大。
许渊冲:冯友兰讲话差,讲得人家听不懂,但是你要会听那就去听,因为他有学问。他有孔子这一套,也有西方那一套,是结合中西的一个人,他研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有一套。而最好的是,他能把东西方结合起来,这就很难了。钱钟书也行,他搞文学不搞哲学。
所以人都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也有短处,我短处也很多了,有时候中文我都说错了。我有我的缺点,没有办法。
樊登:我看书里写,您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脾气不好,经常会跟同学闹矛盾。
许渊冲:我自高自大,在人家眼里就没有那么高大了,对不对,那就闹了。现在没人跟我闹矛盾了,现在都承认我了。
樊登:您今年100岁了,有什么感受吗?
许渊冲:说老实话,我100岁跟90岁没有什么差别,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活到100岁。我天天翻译,把人家的美,把外国人的美,变成中国的美。我这一生,就是把中国的美变成世界的美,把世界的美变成中国的美。
樊登:您会怀念人生当中的哪些经历,或者人和事?
许渊冲:不去想这个问题。要怀念说实话还是怀念恋爱的事情,你想想看,就是人的感情问题,文学里的感情。
聆听人生建议
樊登:您那个时候就决定要做翻译家了吗?
许渊冲:我只有英文,别的不行,数理化都不行,所以我只能学英文,只能学外文,有利有弊。
樊登:我记得书里写有一个教授夸您,说您在语言方面有天赋。
许渊冲:我一年级念了中英法3种语言,一年級赶上杨振宁已经就不错了,杨振宁那时候已经全国闻名,他才高二就考上联大。
樊登:我看您在联大的生活不光是考试、学习,你们还看戏剧、春游,生活过得还挺丰富的。
许渊冲:其实,读书哪要那么多时间,只要中等以上的。
樊登:那业余生活你们怎么安排呢?
许渊冲:我真的很努力,我也在看书,我书看得不少,我一年级的时候一天看一本书,中文的。英文的也看。那时候的书是很少的,联大和当年的清华、北大相比,太可怜了,但你也看不了那些书,用不了那么多,有这些书也够了。
樊登: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您给这些喜欢读书的年轻人,有什么读书方法上的建议吗?
许渊冲:你喜欢什么就读什么,不要紧。这个问题在于自己,是不能问别人的。你看我,我跟杨振宁怎么相同呢?他喜欢数学、物理,我喜欢外文,这各有各的不同。人呢,不是一定的,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各尽所能,尽你最大的本领;各得所好,你得知道你所喜欢的是什么。人生的目的就是各尽所能,各得所好,做到这点人就幸福了。
(本文由本刊实习生赵廷洋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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