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1
李怀忠
33年前的常州城里,找不到一家鲜花店。33年后的今天,常州满城找不到一家开门的鲜花店。寂静的街巷,触目皆是口罩,白色的口罩、黑色的眼睛……
1987年的春天,我病了。头痛,出现脑积液,住进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病房。27岁的小伙子,整日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滋味?我利用治疗的间隙,偷偷步入医院老病房大楼后的小花园,闻春天泥土的气息。想象着我的学生——数里之外的北郊中学高二两个班的百余名学生,早间书声琅琅,课上凝神专注。语文老师不在的时候,你们如何自习?老师交给你们的作业,完成得可好?
躺在病床上的一周,不是输液就是昏睡。一次抽取骨髓样本之后,我沉睡了不知多长时间。醒来口渴,侧身去端杯子。这时,七八枝红的、黄的、粉的花枝,带着嫩叶,插在一只水果罐头瓶里。我的眼睛产生了幻觉,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淡淡的花香,青涩的枝条,安静地在一侧的床头柜上跟我细语。那时,我不懂“花语”,也无花的常识。看褐色的细枝,那分明是从树干上硬折下来的。
同病房的病友见我醒来,纷纷对我说,五六个学生模样的人中午送来的,他们轻轻地放好,就看你,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去了。我拨弄一下花枝,一张字条落下,上面写着:“李老师早日康复!爱你的学生。”
当天下午,我的妻子腆着怀胎6月的大肚子来病房的时候,很惊讶地说:“这些孩子可能是跑到野外去采摘的。”北郊之北有大片大片的农田、河滩与草木。
这些野花没有鲜亮的色彩,没有整齐的造型,甚至显得散漫、粗陋。当鲜花店遍布我们这座城市的时候,城市似乎没有了郊野,也没有了野花。于是,33年前学生摘的这束花枝,成了我永久的记忆,成了我心中的不谢之花。
33年后的冬天万木肃杀。年前我还去花卉市场搬回两盆花,春节一过便万店关张。一种新型冠状病毒、一场前所未有的疫情肆虐大地,武汉病了,我们的祖国病了。口罩,口罩,别说探亲访友,别说买束鲜花,真正揪心的是,一“罩”难求!
我的职业有几分特殊。妻子在家嗔怪道:“既是春节又有疫情,为啥还不待在家里休息?看你总给张三李四回微信‘平安度过疫情,说一套做一套!”我供职的报社安排我值班,为抗疫提前至大年初四上班,初五出报;我兼职的作家协会,诗人们率先发声,行动无比之快。我为他们做做后勤,必须的吧……尽管有电话、微信,但出门在所难免。于是,口罩成了问题。
我想起两个从医的学生,都是呼吸科专家。一个是中医院的门诊部主任,已经出征武汉。我千叮万嘱,临行前这个学生留下四个字:“老师珍重。”另一个也是相关科室主任,也已“失联”多日。年前她还嘱我去做了一个肺部CT.两个结节没有变化,也是撂下四个字——“老师放心”。现在我不能联系他们,更不能增加他们的负担。口罩预约几次未果,于是将用过的洗洗、晒晒、烘烘,反反复复,对付着用。
2月3日,上班第一天,天气不错。下午回家,小区门岗已经不放外人进入。几乎在开锁跨进家门的同时,手机微信“咚”的一声响起。“李老师,你在哪里?给你‘搂了点口罩。”我大为疑惑:这个时候是谁?“一会儿你们小区门口见。”我定睛一看——潘振!我没有思索,立马打电话告诉他:“我有,不用不用。”“不可能!”他回答得那么干脆。
這是一名现在跟我同行的学生,扛着摄影机,拿着话筒,是电视台的一名干将。可是我印象中,他长得白净又安静。我看着他成长,从彬彬儒风到虎虎生气,成为一名我们这座城市的记录者。平时跟我不远不近,时有问候,相见总是一脸的笑。前往小区大门的路上,我在想着最近一次跟他见面的情景。远远地,我看见他的身影,与我相仿的高矮与相貌,只是比我小十几岁,也四十好几了。走近了,他还在低头跟我发信息,一头浓发间也有白发了。我俩四目相望,眼神中有太多的语言!不能拥抱,没有握手,在这特殊的一刻,心中涌动的是惊涛骇浪。
“老师,这是我单位给的30只口罩,给你10只。”他给了我三分之一,余下的给自己、妻儿、父母……
临别,我给他车里强塞进一个红茶礼盒,逐他快离开。没多久,他发来微信:“送了25块钱的口罩,拿回来几百块的茶叶。李老师,你这么搞会破产的。”后面带了一个幽默的傻笑表情。
我真想对我亲爱的学生,对我所有真诚的朋友,大声说——
这样的“破产”,我心甘情愿。
(选自《文艺报》2020年3月4日,略有删节)
【导读】
文中的“鲜花”与“口罩”,在不同时期凝聚着我”和学生之间深厚的感情。你如何理解文中画线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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