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联的“局部正义”

苏琦

《守护者：国际联盟与帝国危机》

作者：[加]苏珊·佩德森

译者：仇朝兵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4月

定价：128元

对于悲观主义者来说，半杯水意味着已经有一半的水被消耗掉了，而对于乐观主义者来说，半杯水则意味着至少还有半杯水可以喝。很多时候，历史就像半杯水，不同的人眼里读出不同的味道。

悲观的人更多看到的是历史中人趑趄前行，甚至进二步退一步，总不肯沿着正确的道路高歌猛进。而乐观的人则认为历史总是在曲折中向前，人们总是在努力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虽然速率不总是令人满意。之前的教训总是会被不同程度地记取和规避，虽然这并不能确保正确地应对新情况新问题，但人类知识总量的累积和增加，毕竟能让我们减少很多误判和自以为是的行径。

“一战”后国际联盟旗下的委任统治委员会及其所作所为，便是这样一个符合半杯水主义史观的存在。即使在当时，在那些鼓吹民族自决权的进步人士看来，整个委任统治制度不过是身为“一战”胜利者的协约国集团不肯放弃殖民霸权的遮羞布而已，而所谓负责监督审查该制度运行情形的委任统治委员会，不过是以一种貌似超脱的方式配合帝国主义者将那一块块遮羞布挥舞得更为优雅而已。

相对于这种单线叙事，《守护者：国际联盟与帝国危机》一书给出了更为复杂纠结的画面。虽然大多来自老牌帝国主义国家，甚至不乏前殖民地总督这样的角色，委任统治委员会的委员们并不自视为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拥趸，以及对本国政府委任统治政策不假思索的传声筒。

相反，他们更多以被委任统治者的“守护者”自居，希望缩小委任统治的具体实践与国联相关理想之间的距离。对于他们所要进行的监督与审查，国联关于委任统治的相关条法并未给出具体的规定，因此委任统治委员会的人员在相当多的情形下不得不进行所谓的创制，来发挥自身不那么受欢迎且未明确定义的功能，比如让受委任统治国提交有关委任统治的总结报告，对委任统治委员会的询问进行书面答复，对来自被委任统治国的“风言风语”进行回应等等。

虽然颇有些不甘不愿，包括英法在内的老牌殖民帝国还是“装模作样”地就各自受委任统治地的情势进行阶段性总结陈词，去展示其治下的繁荣、稳定、进步，以显示自己没有辜负国联和文明社会的重托。

这种陈述及其被审查的姿态本身，便赋予了委任统治委员会相当程度的权威性。

更重要的是，经过此种运作流程，委任统治便从各老牌殖民帝国的“家事”，成为真正的国际化“事件”，既为殖民帝国之间，也为受委任统治者与被委任统治者之间的博弈，提供了一个国联为中心的国际舞台。

而这正是“一战”后虽因美国缺席国联而颇有些跛脚之势的国际秩序，有别于战前大国的密室谋划和合纵连横便足以决定人类社会命运的小圈子政治之处，而这也正是人们在“一战”的血海深渊之后所向往的点滴进步。

令这种国际化得以实现的推手，除了威尔逊主义的拥趸、反奴隶制协会和各种进步势力，也包括英法等老牌殖民帝国间的互别苗头、力图证明自身的委任统治更为优越的明争暗斗，而后来重返国联的德国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以挑剔的眼光审视被别人以委任统治之名管理的自己曾经的殖民地，被魏玛德国视为自己当仁不让的使命。

这当然是一种“局部的正义”，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沦为流程正义，因为除了审查报告和吁请改进之外，跛脚的国联及其委任统治委员会并不具有必需的强制力让行为不端的受委任统治者进行整改，大英帝国自治领南非对西南非洲的压迫，法国对叙利亚的镇压，都以一种令人尴尬的方式揭示了这一点。

然而，委任统治委员会的存在，让那些不满于被委任统治的人们有了申诉的对象，国联相关大会更是成为展现这些不满与抗议的召集令和舞台。在此过程中，被委任统治地的人们学会了政治动员、在国际场合争取能见度、汇集资源等等斗争剧目展开之道，并由想象中的共同体进阶为行动中的共同体。

历史从来都是各种意图与力量不自觉“合谋”的产物，其剧本展开的具体方式乃至结果，往往连“合谋者”自己也无从预测，甚至很多时候都会令其瞠目。委任统治委员会的作为及其引发的一连串事件便是一个绝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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