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马亚辉
西南边疆在顺康时期战乱纷纭,雍正时期改土归流,至乾隆时期才进入封建盛世。然而日中则西,盛世之中已蕴含危机,乾隆中后期,清朝就已经显露衰象,最关键的一个表现便是遍及整个官场的贪污腐败,清高宗逊位后实际掌权又多达3年有余,无疑加深了官场的腐败程度。嘉庆时期闭关锁国,墨守成规,不知因时而变,最终成为清朝由盛转衰的一个时期,而西南边疆的民族政策在这一时期对清朝的衰落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关于嘉庆时期西南边疆民族政策的研究并不多见,为详细梳理清代西南边疆民族政策的发展脉络,深化对嘉庆时期西南边疆民族政策以及相关情况的认知,笔者试撰拙文,以作引玉之用。
顺康雍乾四个时期在西南边疆的民族政策可谓是因时、因势而变,层层深入,但嘉庆时期却讲求守成,清仁宗认为对祖宗之法要严加守成才是治国理政之要诀,后来亲书“守成之论”,主张“以高纯皇帝之心为心,以高宗纯皇帝之法为法”[1]68,方能保清朝帝业稳固。可以说,清仁宗的这种“守成”理念决定了嘉庆时期一切政策的制定和施行,并影响了清朝命运的走向。
清仁宗的“守成”理念并非在执政过程中形成,而是在其继位之初就已经存在。首先,清仁宗继位之后还能忍受和坤3年有余,是出于对清高宗的孝心和执政能力的高度认可,这种认可实际是清仁宗守成理念的前期表现。清高宗驾崩时,清仁宗曾作如是评价,“继统绪则为守成,论功业则兼开创”[1]410。认为其皇考是一位既能守成,又能开创的圣人,而清仁宗自知开创不如其父,只能守成。其次,早在嘉庆四年,国子监祭酒法式善在春闲时节于折首条奏亲政维新之事,清仁宗大为反对,云:“试思朕以皇考之心为心,以皇考之政为政,率循旧章,恒恐不及,有何维新之处。”[1]721为证明自己不是任人簸弄的无识庸主,旋即将法式善解任,并派人审讯有无劣迹。不难看出,清仁宗自以为是的“守成”理念早已根深蒂固,只是有待执政后施展而已。
清仁宗在其执政的25年中,随时将自己的守成理念加以宣扬。嘉庆九年,清仁宗在处理木兰围场狩猎一事时,云:“我朝家法相承,百有余年,行之勿替,朕恪守成宪不敢废弛。”[1]792为扩大对守成理念的宣传效果,清仁宗在嘉庆十年亲书《御制盛京颂》,并在序中深情感叹:“艰哉守成,钦承考训。”[1]1046其对祖上制定的政策遵循守成的理念已经深入骨髓。嘉庆十二年五月,清仁宗在申训臣工勤政时又说:“朕寅承大宝,祗奉训言,夕惕朝乾,所其无逸,实不敢一念稍弛。诚以守成之难,非克勤无由制治,但诸臣等分任效能,亦当共勤职业,岂容怠惰偷安。”[1]351嘉庆十五年,清仁宗再谕内阁:“近来诸臣内执法者少,废法者多,大率不肯存任怨之心,而惟知蹈市恩之习。夫立法创自祖宗,百余年来,奉行勿替,朕只守成宪。”[1]125
清仁宗不只是要求自己守成,还时常教育大臣要遵循祖宗之法,严守成宪。嘉庆十六年,清仁宗在训斥殆政官吏时说:“各衙门堂司官近来办事迟延,因循疲玩,怠忽悠游,实属不免,果能谨守成规,奋勉职业,遇事留心察核,按期速结,则吏胥自无从作敝。”[1]221在处理西藏问题时,同样是要求驻藏大臣严守成宪:“西藏为极边要地,二大喇嘛住锡之所,汝才非肆应,切勿任意更张,惟谨守成宪,以俭持躬,以严御下,兵宜练习,民宜抚恤,勿滥赏刑,恩威并济。”[1]388新疆伊犁将军长龄上任,清仁宗也是千叮万嘱:“新疆重任,以守成为本。”[1]237嘉庆十七年,清仁宗听闻航运河道突变清水,数年罕有,于是又借机将其“守成”理念抛向大臣,要求“该督等务当恪遵圣训,谨守成规”。[1]499同年,在批阅筹办河湖全局善后紧要工程一折时,同样发出“钦承列圣垂训,千古不易之理,必应谨守成宪”[1]552-553之语。当有大臣提出改革措施时,清仁宗一律否决,嘉庆四年国子监祭酒法式善条奏亲政维新一事便是明证。此外,嘉庆十七年,给事中甘家斌奏请“实行保甲八条”,清仁宗阅后云:“该给事中所奏各条,亦只系遵守成规,无庸敕交部议。”[1]529清仁宗既无康熙帝的经纬之能,又无雍正帝的改革魄力,也无乾隆帝的雄才大略,唯一能做的便是紧抱祖宗之法,将“守成”理念贯穿一生。嘉庆二十三年,在《御制再举东巡展谒三陵大礼庆成记》中,清仁宗依然执着地感叹:“知守成之难,兢兢业业,永保勿坠。”[1]535
世易时移,变法宜矣,此为万古不变之理,康雍乾三帝便是遵循这个规律,因而成就了封建社会的“康乾盛世”。清仁宗不知因时而变,闭关锁国,死守陈规,其执迷不悟的“守成”理念可谓是清朝由盛转衰的祸首,西南边疆在中国宏观时局的影响之下也开始走向动荡不安,社会矛盾与民族矛盾日益激化。
嘉庆时期西南边疆的不稳定因素开始增多,小规模的民族起义不断。乾隆五十九年,黔湘川三省交界处苗民起义,清朝政府从四川、云南、广西、广东等省调兵平乱。此后几年,苗民起义在贵州此起彼伏,并延及云南、广西两省与贵州交界的地区。如嘉庆二年,与广西西隆州接壤的贵州南笼府又有苗民起义,清仁宗又命勒保轻骑减从,驰赴南笼征剿。[1]179还有起义苗民“窜至滇省之补董洒、马邑等处”。[1]226而南笼府起义被平定之后,清仁宗为嘉奖“该郡绅士民人等深明大义,众志成城,被围日久,固守无虞,允宜特赐嘉名,用昭劝励,南笼府着改为兴义府”。[1]247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嘉庆元年,湖北、四川、贵州等地又有教民起义。同年,云南威远厅所属的倮黑起义,清仁宗斥责当地官员办理不善,于是命勒保速同珠隆阿驰回滇省,相机妥办,并从湖南军营调兵约二三千名前往弹压。[1]142后因督率剿捕贵州苗民的和琳病逝,且围攻云南倮黑的军队和官吏已经到位,清仁宗又命勒保回至楚南,同明亮、鄂辉筹办镇压苗民一事。[1]152后因与苗民、教民的战事吃紧,清仁宗只好改变战略部署,先解决湖南、贵州问题,云:“此等倮黑,俱属徼外野夷,散居各处,并无头目,非如湖南之苗也,不过因一时乏食,抢掠近边夷民村庄,原不值大办。”[1]161因此晓谕各少数民族的村庄互相保卫,如倮黑敢来抢掠,可帮同剿杀,假设各村人数较少,只需山外要隘地方,酌派官兵防守即可。这场苗民起义持续多年,至嘉庆六年,尚有“贵州铜仁等处苗匪滋事”[1]67,而云南倮黑之案,到嘉庆七年还未能彻底解决,结果又发生维西傈僳人恒乍绷起义。[2]3嘉庆九年二月,钦州人冯老四、灵山县大权、林青上及合浦蒋正孺等人,在合浦县马栏水结拜天地会,拟于三月初六起义,后被政府发现,多人被杀。[3]1-20嘉庆十二年,广东邓弗成等人潜至广西平乐县,以复兴天地会为名起义。[1]317嘉庆十七年,云南土目张辅国与倮黑李文明起义。[4]628可以说,嘉庆年间,西南边疆少数民族起事连绵不绝。
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动荡远不止此,在广西与广东沿海,还常年有海盗作乱。嘉庆六年,据两广总督吉庆、广东巡抚瑚图礼奏报:“安南海盗船潜入粤洋,并上岸于遂溪县境劫掠,掳去男女七人及财务。”[4]261西南边疆这种社会动乱情形,一直持续到嘉庆末年。从嘉庆二十五年御史邱煌的奏折中可以看出:“贵州大定府属平远州有本地莠民及仲苗等,招集四川啯匪,广西会匪,亡命数百人,歃血拜盟,克期滋事。”[1]901各种迹象表明,西南边疆的社会矛盾异常尖锐。治民如治水,堵水不如疏流,嘉庆时期不是积极主动地采取合理措施缓和阶级矛盾,而是动用武力弹压,使得下层贫民有冤难诉,民不聊生,西南边疆随时都有暴发起义的可能。
西南边疆民族地区除各种动荡外,危害社会安定的刑事案件也显著增多。嘉庆十五年,有当地土民王乐德等70余人,于白昼持械,劫掠刘殷相、唐世良两家银钱衣物,为首数名案犯被枭首示众。文献对此案记载不详,但仍可推测应是社会贫富两极严重分化所致。远在庙堂之上的清仁宗评价广西的社情时说:“广西地处边陲,近闻盗案繁多,尤不可不随时惩治。该抚务当严饬所属,留心查察,一有获犯。即按律严办,以靖闾阎。”而拿获案犯之巡检张振远,则被清仁宗认为能干,加恩以县丞升用。[1]62广西地处边隅,民风素称淳朴,至嘉庆十六年时,多有结会聚集,扰乱社会安定之事。清仁宗云:“前日刑部奏进立决本三十余件内,广西之案竟有二十余起,可见该处盗风甚炽,不可不严加整顿。”[1]355-356以上史料足以说明,清朝政府在西南边疆的统治基础开始有所动摇。
西南边疆的民族矛盾也开始制激化。清仁宗曾批评贵州巡抚颜检道:“贵州民情,不似从前淳朴,有习西洋教者,有贩卖人口者,汝不加严究,又似先时懦弱情形矣。若再犯国法,朕断不轻恕。慎之勉之!”[1]422嘉庆五年,广西巡抚谢启昆奏:“广西土司四十有六,生计日绌,贷于客民,辄以田产准折。启昆请禁重利盘剥,违者治罪。田产给还土司,其无力回赎者,俟收田租满一本一利,田归原主,五年为断。”[5]310此份史料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土司日益失去土地,而汉人的土地却日益集中,汉人与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的矛盾已经十分尖锐。嘉庆十七年,据伯麟等奏,滇省腾越州外南甸土司地方,上年曾有边夷二斗木等纠众劫杀之事,政府派兵征剿,多名兵丁伤毙。[1]458嘉庆二十二年,又有云南临安边夷起义,清仁宗认为“夷番滋事,大率皆由汉奸逼迫、或诱引所致”,要求“重惩汉奸,并严查书吏兵丁之串通欺压夷民者”[1]350。其中反映出来的同样是当地少数民族、流入汉人和清朝官方这三者之间的突出矛盾。
早在贵州苗民起义之初,和琳就已想好苗疆善后之策:一是清理苗疆田亩,以杜绝汉人对苗民田地的兼并;二是合并苗疆营汛,以联声势;三是更定百户寨长名目;四是修理各地城垣;五是收缴苗疆鸟枪兵器;六是安顿遇难民人。除收缴鸟枪外,其他五条皆被清仁宗应允。[1]137苗疆平定之后,嘉庆时期确实按照上述六条进行了善后,甚至收缴百姓手中的鸟枪等军器。即使如此,嘉庆时期仍然不能平息西南边疆的各种不稳定因素,民族矛盾继续激化,其采取的措施可谓是治标不治本。
在治理西南边疆民族过程中,嘉庆时期同样奉行“守成”理念,反对革新,因此其在西南边疆实施的民族政策并未跳出前朝窠臼,依然陈袭乾隆的“恩威并施”等各种策略,同时辅以“德化”,即宣扬文教。嘉庆四年,清仁宗曾对新上任的广西巡抚谢启昆说:“广西地接外夷,民傜杂处,颇不易治,持以镇静,加以抚绥,无事必应德化,有事必使畏威,切勿姑息养奸,亦勿轻挑边衅。”[1]675意思是在西南民族安定之时要安抚德化,动乱之时要采取武力威慑,民族政策确实和前朝帝王毫无二致。嘉庆时期对前朝民族政策的陈袭表现在多个方面,下面试做具体分析:
蠲免钱粮,逢灾必赈。史料多有记载,清仁宗对发生动乱之地的百姓给予赈恤。在平定贵州南笼府苗民起事之后,清朝政府对南笼府给予了赈恤,[1]231蠲免科税一年,后又因黔省秋成较迟,若一停赈,被难民苗仍不免谋生乏术,所有兴义各属,又加恩展赈三个月,其余分别加赈两个月,俟秋获后再行停止。[1]255再如“缓徵广西省及各土司被苗滋扰地方本年额赋”[1]274等。西南边疆百姓遇有自然灾情,嘉庆时期同样予以赈恤,相关史料也十分常见。嘉庆二年,广西西隆州水灾,清仁宗则“加给广西西隆州被水灾民一月口粮”[1]304。嘉庆四年,云南石屏地震,则“免云南石屏州地震灾民本年额赋”[1]699。嘉庆八年闰二月,据初彭龄奏,云南县、宾川州发生地震,灾情较重,城垣房屋多有倒塌,压毙人口共有二百余名之多,虽经初彭龄派员前往查勘抚恤,但清仁宗依然放心不下,特命督抚再行详查,不可使一人流离失所。[1]454九月,清仁宗降旨“免云南宾川、云南二州县地震灾民本年银米”[1]604。
嘉庆时期对土司和土民的治理政策陈袭前朝,基本未有改变。首先,土司依然采取世袭制。西南边疆的土司少有改流,基本是前任土司去世或退位,由其子侄袭职,《清仁宗实录》中有大量相关记载。其次,以夷制夷。土司有守土之责,率领土兵参与平定西南边疆的民族起事。在平定贵州苗民起事的战争中,云南土兵也参与其中。据《清仁宗实录》记载:“滇省各属土练,业经札调一二千名。此项土练向为奋勇,而前令湖南留防兵丁彻回贵州,此时自已到齐,勒保当趁此军威,速解南笼之围。”[1]231当土兵阵亡,嘉庆时期则给予抚恤,如嘉庆四年“予广西阵亡土兵傜勇黄昌等三十九名赏恤如例”[1]563。再次,西南边疆的土司不但可以参加童试,还可捐监,且卷面不再注明是汉人还是其他民族。嘉庆九年,清仁宗在在批复四川总督勒保呈请雅州府属番民援例捐监一折中说:“广西之土官土目子弟,云南威远之彝人,四川茂州之羌民等,向俱准应童试,如有情愿捐监者,照番民例办理。”[1]526如汉民有肆行阻挠者,则要给予惩处。[1]718参考清朝科举考试的群体不止限于当地土司阶层,一部分下层普通百姓也开始获得参加考试的权利。嘉庆十年,那彦成等奏报土官阻抑土民向学之事,清仁宗作如下批示:“嗣后退种土司粮田之正民、杂民,准其呈明应试,该土官不得藉端阻挠,其番哨隶置等项土民,身充贱役,向不准其考试,仍循照旧规办理。”[1]975也就是说,土民中的正民、杂民可以参加考试,而充当贱役的土民,则还没有应试权利。
整饬西南边疆地区的吏治。康熙晚期,清朝官场腐败滋生。清世宗继位后,因对渎职官吏放松考绩,以致吏治大坏。清世宗为整饬吏治,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其中以“火耗归公”最为有名,腐败风气大为减轻。乾隆前期,清高宗励精图治,吏治相对清明,至乾隆中后期,官场贪风再起,累及西南边疆地区,仅云南便有多名督抚因贪污而被拿下。[8]乾隆朝中后期整饬吏治的力度远不足以遏制腐败,至乾隆晚期,全国已是腐败丛生,西南边疆地区的渎职现象已经十分严重,渎职官吏无孔不入,遍及各个领域。
清仁宗继位后,极力肃清腐败,嘉庆元年,清仁宗见广西泗城府知府朱礼工作颓惫,不谙业务,考语俱系中下,于是命其以原品休致。[1]79苗民起义被平定后,清仁宗认为起义根由乃贵州和湖南的苗民被欺压盘剥,地方官失察所致,因而命勒保于事竣后,将失察之地方官及上司等一律查参,[1]252还要求将贵州“所有相沿陋规,自应一律革除”[1]486-487。嘉庆三年,清仁宗发现广西官员利用粮仓来剥削百姓,即“于富户则抑之使借,而于贫民则靳而不予,且出借之斗斛任意减少,而还仓之谷石勒令加增,以致小民不沾实惠,转或因之受累”,本来此是惠民之法,结果却“资贪官而病民”,且此等积弊不独广西一省为然,于是清仁宗通饬各省督抚,务必严行查核,遇有滋弊累民之劣员,立即严惩;各州县借粜仓谷,务令出入斗斛,一律均平,百姓得沾实惠。清仁宗此举,既是为了百姓,也有整饬吏治之意。[1]325-326
嘉庆四年,清高宗驾崩,清仁宗正式开始实施其“守成”的治国理念,首要任务是整饬吏治,其中最重要的行动便是除掉和坤,然后在全国各地大肆清理渎职官吏,西南边疆民族地区也不例外。嘉庆四年,初彭龄参奏前云南巡抚江兰在任期间,有抱母、恩耕等盐井被水冲淹,却讳灾不办之事。经过详查,乃江兰“以该省向不办灾为词,隐匿不办”,使灶户等尤为苦累,于是将江兰“严加议处,以为封疆大吏玩视灾务者戒”[1]740。清仁宗的初衷很好,但由于忽略了西南边疆的现实,其对吏治的整饬很难收到良好效果。嘉庆五年,清仁宗对全国不称职的官吏进行了一次大规划整顿,粗略统计有170余名,其中贵州的官员有14名。[1]791-792嘉庆六年对云南巡抚伊桑阿的革职更能说明西南边疆官场腐败的严重程度,当时彭龄参参奏云南巡抚伊桑阿在黔省巡抚任内有骄纵勒索等渎职行为,清仁宗云:“此而不严加惩治,何以肃吏治而儆官邪!伊桑阿著革职拏问,其云南巡抚员缺,著孙曰秉调补。”[1]113案情查明之后,伊桑阿被处以绞决。嘉庆九年,广西武缘知县孙廷标匿伤纵凶,同样处以绞刑,臬司公瓘则被遣戍乌鲁木齐。[6]588
嘉庆时期禁止天主教在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传播。早在乾隆时期,天主教就被清朝政府定为邪教,一些信仰天主教的官员和百姓,则被作为邪教案犯发往新疆等地。嘉庆十七年,贵州民人传习天主教,“各乡聚集数十人及百余人不等、省城之北门外尤甚”[1]321,清仁宗批评贵州巡抚颜检是曾获重咎之人,后弃瑕录用,仍畀以封疆重任,却对民情漫不留心,命其将省城各处传习天主教者按律查拿,以靖地方。[1]431-432清仁宗不止一次斥责颜检,每次皆收效甚微,清朝帝王威信渐失。清仁宗云:“有为者到处整顿,无能者终归无用。颜检之咎较重,著实降二级以京员用。”[1]477由景敏接任贵州巡抚,其他涉事大臣则被降一级或二级留任。
虽然经过顺康雍乾四个时期对西南边疆的治理,但在嘉庆时期统治者眼中,西南边疆的各个民族依然是“不知礼仪”的。贵州巡抚曾燠在奏折中曾这样说:“黔省民人,苗倮杂处,不知礼义法律。”因此特意奏请将圣谕广训刊印多本,饬发给各府州县的城乡百姓,又将名例内的十恶大罪及黔俗易犯条款摘录刊印。清仁宗认为“恭刊圣谕广训,并于各条后附以解说,遍示乡民”一事尚属可行,而名例条款一并刊刻出示,对化导民俗则毫无用处,殊属多事,命曾燠停止实行。[1]115
嘉庆时期西南边疆民族地区发生的许多动乱表明,官民矛盾与民族矛盾已经十分尖锐,清仁宗也已认识到这一点:“黔省苗民甫定,宜严禁土司横徵科敛,并汉民重利盘剥等事。若土司不知体恤穷苗,诛求无已,奸民加利放债,算及锱铢,是上困于本官,下困于汉奸,进退维谷,有不激而生变者乎。”[1]588因此多次强调严禁汉人盘剥和胥役扰害苗民。清仁宗对西南边疆的民族矛盾虽有一定认知,却无一解决良策,而是顺其自然,墨守成规,必然致使矛盾从微到著,日益尖锐。嘉庆四年,据成林和台布奏报,广西土司多将田地典当给汉民耕种,为缓和土司与汉民之间的矛盾,台布主张开设官方典当,以济土司缓急,但清仁宗认为此举不可行,曰:“今既查明汉民占种土司田亩,为日已久,如概令备价回赎,则土司疲惫无力,若欲分别查办,悉数追还,则汉民资本全亏,必致失所。”[1]582于是将台布的提议予以否决。对于西南边疆少数民族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清仁宗不但不积极寻求解决办法,还对大臣的改革提议予以否决,势必使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的土地大量集中于汉人地主手中,汉人地主与少数民族百姓之间的矛盾激化已是不可避免。至道光时期,内地流民大量涌入,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土地已经高度集中于地主手中,少数民族无地可种,咸丰时期,大规模的起义终于爆发。
众所周知,官场腐败的实质是官吏利用手中权力对国家和百姓的经济财富进行的一种掠夺。所有社会矛盾的出现皆可归结为经济利益的分配不均,而官场腐败是导致利益分配不均的一个重要途径,时日一久,社会贫富两极严重分化,进而造成社会矛盾的加剧。官场腐败对西南边疆的民族政策造成了很大破坏,渎职官吏无视国家的民族政策,欺压和剥削当地的少数民族,重汉轻夷,使得当地少数民族与汉人、官府的矛盾难以调和,西南边疆民族的起义连绵不绝。
嘉庆时期在西南边疆的民族政策虽然是严守祖宗之法,和乾隆时期毫无二致,但治理效果却谬以千里,西南边疆动荡加剧,整个清朝帝国迅速衰落,究其原因,主要归结为两个方面,而这两个方面全部与官场腐败密切相关:一是乾隆后期严重的官场腐败未能及时进行整饬,遗留到了嘉庆时期;二是清仁宗不识时务,对当时的世界政局与国内的社会现实缺乏清醒的认识,不是通过改革来整饬乾隆后期遗留的官场腐败,而是死抱“守成”理念,致使官场腐败更加严重,以致西南边疆的民族政策多流于形式,没有落到实处。纵观中外历史,官场腐败是古今中外任何政权由盛转衰并彻底覆灭的一个主要因素,而清仁宗的“守成”理念无疑加速了清朝政府的官场腐败,最终使得清朝帝国积重难返,任人鱼肉。
嘉庆时期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官场可谓腐败至极,营伍废弛,国库亏空。嘉庆九年,永保发现贵州抚标中军参将珠当阿的履历做假,履历填注59岁。实已六旬以外,而且身体病弱,不能骑射。清仁宗曰:“各省武职大员有营伍地方之责,衰病人员岂能卧理。上官多一日姑容,公事即多一日废弛……如属员内有实在老病者,即行分别奏劾,不得仍前徇庇,市私恩而废公义。”[1]773嘉庆十年,有云南普洱镇前任总兵书成“以优人顶补兵粮,并拔补外委徇私,不加考验”[1]1062,因此被清仁宗革职,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其他相关涉案人员也受到惩罚。[1]1064军队担负着保卫国家安全和维护边疆稳定的重要任务,嘉庆时期军纪散漫,军官徇私,遍及全国,西南边疆也不例外,一旦边疆有邻国入侵或动乱事件,军队何以御敌平叛!
国库是国家经济财富的储备之所,更是渎职官吏中饱私囊之所,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官吏贪污国库银两,无所不用其极。嘉庆十五年,大臣德泰查出广西曾有未报部库银209000余两,其亏在摊捐安南军需余剩项下,所少银二万余两,查系陆续动支借给各属修理衙署之用,现在分别提扣、归还军需余剩原款。又西隆军需余剩项下,有拨归西省兵丁应还借库银12000余两。众所周知,各省库银储务与国帑攸关,无论动用多少均应上报,但广西库存银款,竟有未经上报达20万两之多,并且擅行动支借用,一直未还。清仁宗说:“因思广西边远小省,藩库尚有此等情弊,则此外各省,更不能保其必无,亟当彻底查明,用归核实,并著各该督抚一体确查。”[1]89-90嘉庆时期的国库亏空十分严重,大清王朝已是病入膏肓,清仁宗不是对渎职官吏进行严惩,只是命人核实即可,此种隔靴搔痒的举措根本无法杜绝席卷官场的腐败之风,而德泰因为查出有未报的库银一事,官职被赏加一级。
众所周知,清仁宗坚忍节俭,凡事以身垂范,宽厚待人,绝非贪婪暴戾之君,其对渎职官吏的处理,不可谓不多,但事与愿违,嘉庆官场的贪污、粉饰、怠惰之风屡禁不止,西南边疆地区亦是如此,原因就在于清仁宗过于强调“守成”,以致不会稍有半分革新,不但大臣诤言直谏毫不生气,而且遇有违犯大清律例的事情过于宽容忍让,对渎职官吏惩罚力度过轻。
西南边疆地区乡试考场作弊,从轻处罚。嘉庆九年,福庆查出本年贵州乡试第十八名举人倪兆奎第三场的试卷前后笔迹互异,经过调查,倪兆奎因患病不能完场,托同号生员胡姓等写完交卷,因此奏请将倪兆奎革去举人,然后严加审讯。清仁宗对此事的处置大出意料,不但不严加追究,还为作弊者尽力开脱:“乡试中式举人若果有枪倩情弊,自应严办。今倪兆奎带病入场,五策草稿俱已做就,委因第一二道誊完后寒热交作,眼花手颤,不能书写,恐致贴出,托同号之人写完,适邀中式。现据该抚传令默写头二三场诗文策稿,均无舛错,又经出题面试,文理亦属通顺,且验得该举人病发尚在未剃,面色黄瘦,可见患病属实,而代誊之同号生员,倪兆奎尚不能举出名字,是其平日本未熟识,非豫为倩雇可知,看来此事并无关弊窦。倪兆奎尚可加恩留其举人,惟试卷托人代誊究有不合,著罚停会试一科已足示儆,其代誊之同号生员及外帘失察各员,均从宽免其置议。”[1]842如此严重的考试作弊事件,清仁宗竟然宽松了事,无疑助长了官场的腐败之风。
西南边疆地区的官员收受贿赂,同样是从轻处罚甚至加恩留任。嘉庆十年,又有贵州钱局官吏五灵泰收受贿赂一案,牵涉多人,最后也是着恩从轻处罚。[1]916清仁宗刑法宽松,缺少魄力,对渎职官吏多放纵,云:“向来大员因公降调处分,部议上时,朕多加恩改为降革留任,免其降调。”[1]79此等官吏多是欺上瞒下,本已渎职,清仁宗若继续使用,根本无法收到惩戒其他官吏的效果。
清仁宗整饬西南边疆吏治的力度不足的原因,除其“守成”理念外,还有一个:即西南边疆民族地区官场缺员现象严重。如果整饬力度过大,官场会发生缺员危机,更加不利于西南边疆地区的社会稳定,这是嘉庆时期必须面对而又无法解决的矛盾。嘉庆五年,贵州黎平府知府员缺,于是降旨由范来泰担任,后又发现范来泰现任知州之职已经是越级提拔,无奈只好另调程卓梁补授黎平府知府,范来泰则加恩以知州升用。[1]957同年,广西官场缺员严重,谢启昆奏请“拣发同知二员、通判二员、知州二员、知县八员、前赴广西差委”[1]986,因川陕鄂三省正当动乱之时,需员较多,清仁宗只好将广西省所需人员减半发往。[1]987如果上述实例对西南边疆腐败与缺员之间的矛盾尚不足以证明的话,下面的一则实例可以很好地佐证这一观点。嘉庆八年,云南各属州县交代“竟有逾限数月及二三年以上未经结报者,共积至四十余案之多。滇省吏治废弛,已可概见”[1]428。清仁宗命“那彦宝开具例应革职降调各员名单,不下七十余员”[1]435,渎职官吏数量如此之多,若概行革职降级,实难另选官吏接任,且新任官吏均为生手。无奈之下,只好按其逾限时日,分别处理,最后规定:“所有逾限两年以上之唐祖樾、王子音、张登第、王禹甸、逾限三年以上之张德基、均著照例革职;其逾限半年以上之朱久括等十员、逾限一年以上之萧大经等六员、均著加恩改为革职留任;至失察之该管各上司、总督琅玕、前任巡抚初彭龄、俱照例降一级留任;其余翟槐等十三员、俱著加恩改为降三级从宽留任。”[1]468西南边疆官场缺员若此,使得本来就能力欠缺的清仁宗在调配官吏时表现得左支右绌。
嘉庆时期西南边疆民族地区出现缺员的原因与乾隆中前期缺员的原因截然不同。乾隆中前期西南边疆缺员的主要原因有五点:一是雍正时期的改土归流,使得对流官的需求增加;二是文化教育落后,本地官员难以接继;三是开发西南边疆的水陆交通及运送铜铅等,需要大量的佐杂人员;四是外地官员选调到西南边疆,来回路途遥远,到任者十无一二;五是外地官吏不熟悉边疆民情,且不适应当地气候,不耐烟瘴。经过乾隆时期多方采取措施,乾隆末期官场缺员现象已是大为改观。[7]嘉庆时期西南边疆官场缺员却是另有别情。嘉庆二十年,富海被补放广西左江道,却以广西地处边远,告病在家,迟迟不去上任,清仁宗无奈之余,只好命其在京城担任其他职务。[1]169御史陈继义在奏折中这样写道:“边缺人员,或逗遛省城,或附居府城,非藉为钻营,即自耽安逸。”[1]822云南、广西、贵州、四川等省多有官吏不在位者,清仁宗命督抚来行查察,不许私离职守,以杜趋避而重边防,但清仁宗的命令如过耳微风,这些官吏依然我行我素,使西地边疆地区的民族政策流于形式。
相比清代的前几位帝王,清仁宗的继位可以说是比较顺利,基本没有什么阻碍,但成就却比前几位帝王要逊色许多,原因有很多,其中固然有乾隆帝遗留给清仁宗的一些问题,但清仁宗自身存在的问题却是清朝由盛转衰的主要原因。首先,康雍乾时期的治国理念已经不再适应嘉庆时期的社会现实,而清仁宗不知因时因事而变,闭关锁国,死抱过于迂腐的“守成”理念,高居庙堂之上,对京城之外的官场和下层百姓的社会生活知之甚浅,在治理国家和处理边疆事务时难免脱离现实,靠想当然办事,自然会被远在外地的官吏有所欺瞒,虽然有密折制度,但当官吏之间勾结相护之时,密折制度的告密监督作用便大打折扣。其次,清仁宗在西南边疆民族地区开展了蠲免钱粮、赈灾、发展民族教育、整饬吏治等一系列关乎少数民族民生的事务,这些虽然是对前朝民族政策的承袭,如能切实实行,对缓和民族矛盾,维护清朝统治是很有利的,但实际上这些民族政策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原因便在于清仁宗只是承袭了前朝治边政策的形式,而未承袭前朝治边政策的精神理念。另外,嘉庆时期官场腐败遍及全国,西南边疆的大量官吏从中肥私,使得民族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往往草草了事。再次,清仁宗是善于“忍”,且具有儒家“仁”的思想的一位帝王,治国魄力很是有限,面对全国性的吏治腐败与西南边疆官场缺员的情况,每次都是不痛不痒地对违法官吏稍加惩戒,处罚力度太轻,甚至继续任用大量受过处罚的官吏来治国理政,治理西南边疆,这些官吏尸位素餐,渎职贪腐,促使西南边疆的民族矛盾与官民矛盾最终演聚为起义的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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