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1
1973到1976年这几年,我在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学上学。其时“文革”尚未结束,这种“好学校”的混乱程度比之一般学校,常常“更胜一筹”。记得,张铁生、黄帅之后,学校搞所谓开卷考试——学生拿试卷回家做。我们的物理老师是个外形俊伟、语音磁性的硬汉,给人孤傲之感,平时不怒自威。可他那天在发卷的时候,竟语气恳切地说了句:“希望你们先试着自己做做”,那异样的嗓音让我至今不能忘却。依稀记得,当时我好像是交了白卷的。离开学校后很多年,才听说物理老师很早就走了。每每想起此事,就心生愧疚。但那时我内心是颇为理直气壮的:学习有什么用!因为那个荒唐的时代在用各种方式来理直气壮地证明着这一点。
如果说到我的本业——学习,那三年是灰暗的,一无可取,甚至是不堪回首的。但《圣经》有云:“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但还是那三年,让我至今感怀不已的是,我还同时扮演着另一个角色——学校文艺宣传队队员,小提琴演奏员。就拉琴能力而言,绝对很“水”。那年月,学习很没用,也没人把它当回事,可如果你会点儿“文艺”,尤其是还会点洋家伙,那自我感觉,有点像现在的孩子说刚从哈佛混出来。
在那个坐着都往外冒热气的年龄,又处在那样一个文化极度匮乏的年代,身为学生,无书可读,无书愿读,如果再没有什么其他专注,不出事都难。而我们的青春,“挥洒”在了文艺上,应该值得庆幸!我们通过吹拉弹唱,用尽可能努力产生的乐音和还不错的舞姿,演绎了一幕幕自我感觉良好,也得到不少外界喝彩的节目,还携此走街道、下军营、奔村庄、赴汇演,在朔风劲吹中,在灯光照射下,赢得掌声,收获感觉,实现价值。
那时,班里男女同学之间是不说话的,加之学习氛围的极度稀薄,班级已无魅力可言。盼着排练,盼着演出,大概不是我一人的个别现象。虽说,以现在的标准,宣传队男女队员的交往也显拘谨,但比起班里面那是宽松多了,更何况,本宣传队女队员普遍颜值很高,宣传队那两间平房在男队员眼里平添磁性,自不待言。
我想,之所以二中宣传队有如此大的凝聚力,还和我们有几位业务出色、人品端庄的老师有着极大的关系。
到二中后,我最早接触的是毕淑贤老师,她是我们初三的音乐老师。在那个水房边阴暗的教室里,毕老师边拉风琴,边一句一句教我们唱歌。我现在还记得她教的第一首歌,歌名忘了,歌词是“欢乐的短笛,欢乐的歌,歌声朗朗像小河……”毕老师面目慈祥,神情专注,一遍遍地教,极为认真。后来听说毕老师在“文革”中吃了很大的精神和皮肉之苦,很多都是二中学生所为。我始终不能明白,对这样一位善良得无以复加的女师长,怎么可以下得去手呢?
在宣傳队里,毕老师也负责乐队排练,不但管业务,还管人。到了二中,我进入青春躁动期,有一段时间对社会的很多做法非常抵触,多有怨愤,又觉得无能为力,悲观失望。体现在排练上就是无精打采。这个样子,毕老师也看在眼里了。有一天排练完,她找我聊,知道我的想法后,就苦口婆心地说服我,让我正确对待社会。现在想来,她是受了那么多磨难的人,还在用慈悲、用理性劝导一个不成熟的孩子,这需要多么博大的胸怀和母爱啊!
再后来,毕老师走了。我们和王丹老师一起去向她告别。静卧在那里的毕老师,瘦小,安详,想到眼前那张略显塌陷的嘴,再也无法教我们歌唱,不由得悲从中来……
吴凤刚老师在新城区“小教司”时,就是我的老师了。他为人热情,酷爱文艺,他擅长京胡、二胡。那时我家住新城区水源街,离吴老师住处不远,他不止一次带我到他家,让我唱样板戏选段,他来伴奏,可见他对学生的培养提携之情。
在二中宣传队的时候,有一次,好像就是乐队要为合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伴奏,吴老师竟然让我,一个从未学过乐理、和声的学生来配器!面对这巨大的信任和托付,我也是年轻人胆大,竟然应承了。高音谱号、低音谱号关系搞不清楚,就用简谱;基本和声不懂,还怯怯地去问在艺校学过和声配器的哥哥,当他从我回答询问时支支吾吾的解释中知道实情后,一脸的轻蔑,嘴里挤出几个字:你胆儿真大。不管乱涂了些什么,反正煞有介事地交给了吴老师一沓子“总谱”,当时吴老师为了鼓励晚生,还拍着我的肩膀说,瞧瞧,这将来就是作曲家呀。
郭小凌老师戴着一副白边眼镜,高大儒雅。也许是受家庭的影响,我天然地对老三届中来自知识分子家庭的“知性青年”有亲近感,也很崇拜他们。在那样的时代环境中,郭老师一直在坚持学英语。谁能想到,当年身背粪桶,在二中附近走街串巷的郭老师,二三十年后成为全国史学界的名师?俗话说,是金子,就会发光。郭老师们不为社会环境左右,即使被埋没,也绝不随波逐流。他们阅读书籍,思考社会,历练人生,从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追求。一旦机会来临,“准备着的”他们,就能弄潮涛头,努力实现自我的价值。
郭老师会拉小提琴,应该拉过不少古典曲子,还能为乐队配器。而我们一代是“红色提琴”出身,只知“草原红卫兵……”等赤色硬曲,最崇拜“炉台”“铁树”,加上能力不济,“锯”出的声音肯定不太美妙。一次,教美术的苏力老师,临时抓我当他的素描对象,边画,边语重心长地劝我:能不能像郭老师那样,拉点“好听的”,像《云雀》《多瑙河之波》。
和我们接触最多,时间最长,情感也最深的当属王丹老师。说实在的,叫她“老师”,在很多时候,对于包括我在内的不少队员,都老大地不情愿。翟瑞中这些“老生”肯定如此,就是我们这些后学,也多有不甘——她才多大呀,当我们的老师?!可足以佐证的,就是到了四十年后的今天,有的队员嘴中还是只喊“王丹”,不闻“老师”。
这大概只能怨王老师自己。第一次见到王老师是在二中南院平房,她正在神情专注地拉着当时的一首手风琴名曲,激昂跳跃,一往无前,随身晃动的两条大辫子,衬托着因投入和兴奋而泛起微红的青春面庞。让人完全无法把她和“老师”一词联系在一起。
王老师的外形容易给人“弱女子”的印象,其实她人是挺“强悍”的,我们当中不少人想必都被她训过。后来,宣传队到了校园北边,一次,平房前堆了一片干草,我们几个男生四脚朝天躺在上面,被王老师撞见了,这一顿指责。她有“强悍”的一面,但更多的时候是对工作充满了热情,对我们这些学生充满了爱心。就像她自己多次说的,她爱我们每一个人,关注我们每一个人。最难能的是,这种爱,这种关注持续了如此漫长的历史,以至于当我们都老了,仍愿意把她视为知己,愿意与她倾诉苦恼,分享快乐。这样亦师亦友的真挚情谊,我们自当分外珍重。
(张文天,现为科技日报社评论理论部主任,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入选国家“四个一批”人才;多次获中国新闻奖评论奖及报道奖,有译著、科技人物传记出版。
先后在内蒙古巴彦淖尔盟歌舞团、内蒙古广播电视艺术团任小提琴演奏员十载。1988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读新闻业务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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