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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时间:2024-05-11

王崧舟

专家在台下评判你,你也可以评判专家。专家的话,听与不听,全看在理不在理,而关于在理不在理的判断,只能由你自己独立完成。

1

有一年,我在青岛讲课,遇到一件奇事。

那天上午,主办方安排两位老师上课。我在第一位,第二位是一青年才俊。我按时上完课,打算去台下找一空位,安安静静地听青年才俊的课。结果,主办方火急火燎找到我,说那位没来,请我无论如何救个场。我二话没说,重新上台加了一场讲座,算是替主办方解了燃眉之急。

我当然很好奇,那位为何没来。一打听,究其缘由,令人唏嘘:那位青年才俊不久前在另一研讨活动中上课,课后,一号称是“课程论”的专家对其课肆意指责、大加鞭挞。据说,罗列了十大“罪状”,最后还一言蔽之:这是假课,必须打假。青年才俊一蹶不振,似乎得了“广场恐惧症”,自此闭门谢客,断绝音讯。

2

其实,在我们的专业成长历程中,常会遇到各种专家,也常会遇到“专家的话听还是不听”的烦恼。

一次名师工程研修班的活动上,我做了调查,请受调查者给出愿意听专家的话的理由,结果五花八门:

有的说:专家的话确实有道理,说得我五体投地;有的说:专家是大家,有那么多人崇拜,我自然听他的;有的说:专家是特地请来的,多不容易,当然要听他的;有的说:以前听过专家的讲座,讲得真好,这次还用说吗,听他的;有的说:我自己没什么研究,人家是专家,必须听的;有的说:大家都听这位专家的,我能不听吗;有的说:可能是我错了,反正专家说得像是那么一回事儿,听就听吧;有的说:人家是教研员,我不听,以后还有发展的机会吗;有的说:这次不听他,下次专家写文章在杂志上批你,吃不了兜着走;有的说:专家这么说,总有他的道理,虽然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

给出这么多理由,除了第一条,其他都不能算理由。但在真实的教研生态中,这些不是理由的理由,往往成为一线教师听从专家的充足理由。

有一年,我参加全国小学语文创新教育观摩研讨会,就遇到过这样的烦心事儿。

当时,我要在研讨会上执教《荷花》一课,主办方请来五位专家指导。五位都是我敬重的。磨课时,尴尬的场面出现了:

一位专家指出:《荷花》是叶圣陶先生专为教材编写而创作的课文,应该关注作者是怎么借用儿童的眼光来欣赏和描写荷花的;

一位专家指出:本次活动的主旨是创新教育,你的课虽然上得很美,但看不出有什么创意;

一位专家指出:创新不能违背语文教育的规律,不能抛弃语文教学的本色,能上出荷花的姿态美、神韵美,就是一种创新。但是美的品鉴不能弱化语文文字训练,你的课要加强语言文字训练;

一位专家指出:荷花对学生来说一点儿都不陌生,他们完全具有生活经验,应该让学生自主发现问题、研读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按老师预设的程序一步一步牵着走;

一位专家没有抛出观点,而是作了总结陈词:既然专家意见这么多,可见这堂课还不成熟,考虑到是一次全国性的研讨会,规模大,影响大,意义大,必须推倒重来。

这样的磨课,不是一轮,而是三轮。每一轮,专家都会给出不同意见,角度不同,层次不同,深度不同,有些观点一看就是存在冲突的。到后来,简直要把人逼疯!倒是一直陪着我的教研员提醒了我:

专家的话,你觉得有道理,就听;理解不了就不听。毕竟上课的是你,不是他们。一语点醒梦中人!瞬间,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以后,我自己指导老师上课,就会跟他们提这段经历,还配上《父子买驴》这个故事:父子二人入市买驴,既得,牽而归之。或曰:“有驴不骑,何其愚也?”父乃上驴,儿相伴同行。人见而怪之,曰:“呜呼!为父知慈否?小儿行之,父怡然骑之,于心何忍?”父悚,乃下驴,扶儿上驴。行未几,人见而叹曰:“真乃世风日下!安有儿骑驴而父步行之理?置孝道于何处?”父子思之,乃二人共骑一驴,路人愤愤然曰:“此驴何其羸?二人何其重?驴亦生灵,何如此虐之?”父子二人无语以对,乃扛其驴而行,众笑曰:“世上唯见人骑驴,而今倒有驴骑人!此父子者,疯人也!”父子茫然,弃驴而归。

如果什么都听专家的,后果极有可能像这对父子,始买驴,终弃驴,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3

我特别钦佩王荣生教授。王教授多次在现场评过我的课,每次听他评课,都如坐春风、如沐春雨。因为,第一,王教授是真正的课程论大家,他的《语文科课程论基础》是我专业提升的必备书、案头书;第二,王教授不以专家自居,对一线教师、一线课堂,总是抱持同情的理解、理解的同情。他评课,是倾听,记得你上课的种种细节;是理解,站在执教者的立场,设身处地地揣测何以如此上课、何以如此理答;是对话,既不阿谀奉承,也不颐指气使;是唤醒,说优点,把学理说透辟;说不足,把缘由说清楚。一线教师崇敬这样的专家:理性,见出高度;宽容,透出温度。这样的专家不在少数,随着教师专业研修的常态化、精细化,理性而宽容的专家会越来越多。但是,在目前的研修生态中,有两类专家需要我们引起警惕——

一类专家,永远冲在主流观念的最前端。在语文界,流行语言文字训练的时候,他俨然训练专家;流行人文主义关怀的时候,他俨然人文专家;流行学习方式转变的时候,他俨然课改专家;流行高效课堂的时候,他俨然模式专家;流行儿童本位的时候,他俨然生本专家;现如今,开始流行“学习共同体”,他又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佐藤学的知音和战友。

专家当然要与时俱进,但与时俱进绝不意味着投机取巧、见风使舵、蝇营狗苟,极尽钻营之能事。

专家之谓“专家”,恰恰在于有“专”有“家”。有“专”,就是有自己的专业,对专业保持学术专注,专精研究,使之成为一种专门之学。有“家”,就是在专业领域,立一家之言,成一家之说,扬一家之见,宗一家之旨。

流行什么就代表什么,一则宣告自己不“专”,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怎么可能把学术做专做精?一则表明自己无“家”,今天代言这个理论,明天代言那个主义,他只是一个“代言家”,在学术上根本无家可归。

另一类专家,永远固守并夸张自己的专业立场。搞儿童文学的,永远将儿童文学的价值放在语文教育的第一位;搞课程论的,永远将自己确认的课程内容放在语文教育第一位;搞教育哲学的,永远将主体性理念放在语文教育的第一位;搞儿童心理教育的,永远将儿童中心放在语文教育的第一位。只要涉及自己的专业,他们就必以王者自居,君临天下,唯我独尊。

于是,专家成为傲慢的代名词,成了偏见的通行证。于是,语文的江湖,门派林立,诸侯争霸。于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遇异见,格杀勿论。严格地说,这两类专家根本够不上专家的格。尽管,这两类专家属于极少数,但其在教师专业研修中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可小觑。

4

作为一线教师,我们当然渴望专家引领。相信专家,乃是相信思想的力量;崇敬专家,乃是崇敬学术的品格。我们当然渴望遇见王荣生那样的专家,是他们,引领我们汲取思想的源泉、信仰学术的尊严。

但问题的根本不在这里。我们既不能拒绝专家,也无法选择专家。我们唯一能拒绝的,是对专家的膜拜和盲从。我们唯一能够选择的,是成为自己的专家。

马寅初说:学习和钻研,要注意两个“不良”,一个是“营养不良”,没有一定的文史基础,没有科学理论上的准备,没有第一手资料的收集,搞出来的东西,不是面黄肌瘦,就是畸形发展;二是“消化不良”,对于书本知识,无论古人今人或某个权威的学说,要深入钻研,细细咀嚼,独立思考,切忌囫囵吞枣,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粗枝大叶,浅尝辄止。

所谓“自己的专家”,乃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无上述“不良”记录的人。在“营养”上,学得宽厚、学得扎实;在“消化”上,思得严谨、思得深刻。“自己的专家”是学与思的有机统一者。

前不久,重读《美国语文》,对贯穿其中的美国教育灵魂感叹、感慨、感佩。是的,独立思考,质疑一切,创新精神,乃是美国教育跨越百年的灵魂所在。《美国语文》无疑是承载和陶冶这种教育精神的最佳载体。以《瓦尔登湖》为例,其课后作业就彰显了這种精神。

如:“梭罗在想象中做了什么事情?”

如:“梭罗可能对今天快节奏的社会有什么看法?”

如:“你认为梭罗有可能在今天的社会里进行他的试验吗?”

如:“梭罗暗示谁应该对墨西哥战争负责任?”

如:“到今天的瓦尔登湖收集照片,观察这个湖发生了什么变化。”

如:“给报纸编辑写一封信,宣传人们应该简化自己生活的观点。”

……

看得出,通过语文教育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质疑一切和创新精神的用意是非常明显的。

要求学生如此,那么作为教师是否更应该具备这种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意识和习惯呢?如爱因斯坦所言:“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一般能力,应当始终放在首位。”

总之,专家的话,有道理就听,即便言辞尖锐;理解不了,不听,即便赞誉有加。听与不听,全看在理不在理,而在理不在理的思考和判断,只能由你独立完成。因为,课堂是你的,语文是你的,学生是你的。说到底,门外没有专家,而门里你是唯一的专家。课堂上,唯有你自己亲力亲为,聚精会神,唯有你自己全力以赴,深深浸润,与之飞扬,与之沉静,与之眉飞色舞,与之泪流满面,与之山重水复疑无路,与之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都不能成为自己的专家,谁能成为你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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