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宋春丹
章开沅。图/《章开沅口述自传》
1983年底,当章开沅在民意测评中胜出、被任命为华中师范学院院长的消息传来时,很多人感到意外,章开沅本人尤甚。此前,他的最高职务是教研室主任,没做过行政工作,也无意于仕途,一心只想当一个学者。他自嘲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把这次当选称为“历史的误会”。
2021年5月28日,95岁的章开沅远行了。这究竟是一個“历史的误会”,还是历史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期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的答案。
章开沅有一句著名戏言,说自己当校长时的华师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副校长负责制”。有人说他让一些行政经验比他丰富的副校长在前面独当一面,笑他“老奸巨猾”,问他身为校长做些什么呢?他回答,他主要是抓学校总的奋斗目标,现在大家一说目标就很具体,要有指标、有规模,而他的目标是精神性的。他说,他有两个榜样,一个是蔡元培,一个是陶行知,前者强调学术自由,后者强调走向社会。
章开沅弟子、华中师范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所前所长朱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章开沅当校长之前,华中师范大学在国际和国内的知名度不够高,而且很容易被人与华东师范大学弄混。现在华中师范人回头看,都认为章开沅担任校长期间华师呈现出了跨越式的突飞猛进的发展。华中师范重要的学术活动和学术交流,尤其是国际学术交流,基本上都是他当校长时开创起来的。
章开沅的大弟子严昌洪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章开沅靠学术威望治校,他的角色更像一位精神领袖。“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章开沅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师。
1957年,刘芹茂从华中师范教育系毕业,留校担任青年助教。他一进校就听说了章开沅。那时31岁的章开沅是历史系教员,与他同龄的那批教师大都来自中原大学。
章开沅1944年曾参加青年远征军,按规定退伍后可以免试自选学校入读大学,他选择了南京的金陵大学,本想读农业经济系,但在入学摸底考试后因语文成绩较好被分到历史系。新中国成立前,他大学肄业,投奔解放区,进入河南的中原大学。武汉解放后,他随中原大学南下武汉,不久中原大学教育学院与基督教会办的华中大学合并。院系调整后,重组为华中师范学院。
1958年,汪文汉保送华中师范学院语言班,刚进校就听说章开沅是先进人物。由于讲课水平出众,他被称为历史系“四大金刚”之一。华师党委在年轻教师中选拔了一批人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章开沅与马列主义系的高原、中文系的王庆生等都在其中。
刘芹茂记得,章开沅开始特别“冒尖”,与他倡议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有关。
1954年秋,德国历史学者贝喜发到武汉调研辛亥革命,章开沅被指派参与接待。1958年“大跃进”时,章开沅也打算“放一个大的卫星”。他向领导建议,在武汉召开纪念辛亥革命50周年学术讨论会,得到支持。1961年,全国性学术研讨会在武汉召开,章开沅提交给会议的论文《从辛亥革命看民族资产阶级的性格》被《新华文摘》全文刊登。
以院长杨东莼、党委书记刘介愚、教务长陶军为首的校领导班子开始重点培养章开沅,作报告时经常号召青年教师走“章开沅道路”,即“又红又专”的道路。那时学校大发展,校团委把青年教师团员从系学生团总支分出来,专门成立一个教师分团委,刘芹茂担任专职副书记,常请章开沅为大家作报告。
“文革”时,章开沅、熊铁基和张舜徽被打成历史系的“三个走黑线的典型”,长期蹲牛棚,“文革”后才获得解放。
章开沅受到批判后,不能教书,不能发表文章。老院长杨东莼一直很赏识章开沅,为了帮助他,就以“纪念孙中山诞辰一百周年”的名义把他调到北京参与整理文集。
他说,杨东莼影响了他一生。到了北京,他才知道什么叫学术界。如果一直待在桂子山(华师所在地),孤陋寡闻,学问不可能做大。
章开沅认为,“文革”前武汉教育界出了两个了不起的大学校长,一个是武汉大学校长李达,一个就是杨东莼。杨东莼虽然后来官至国务院副秘书长、中央文史馆馆长,但一直是个做学问的人,一生以学术为本。他“反右”时适可而止,“文革”时不揭发别人,也不承认错误。
章开沅说,自己从杨东莼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就是,既要顺应潮流,又不能盲目地跟从潮流,要有自己的独立性。
1983年,华中师范面临换届,与北大等被教育部确定为校长(院长)选聘的几所试点学校。
教育部派出工作组,由一位年轻、思想开放的人事司副司长带队,来华中师范主持民意测评。民意测评不设候选人,也不搞竞聘演讲,在中层干部和副教授职称以上的人员中“海选”。章开沅那时因学术交流外出,没有参加投票。
选票收齐后,由工作组封存,直接带回教育部。当时为历史系辛亥革命史研究室主任的章开沅得票全校第一。教育部根据民意测评结果,经过研究,决定任命章开沅担任院长。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外。时任历史系教师熊铁基记得,那时历史系正处在人事纷争当中,系领导“左”的立场招致大部分人的反对,很多人支持章开沅出任系主任。结果系主任还没确定,就等来了章开沅被任命为院长的消息。
章开沅后来自己分析,他之所以被任命为院长,一则他算是个“老革命”;二则“文革”时期他没有什么派性,只是一个被批斗之身,因此能够处于比较超脱的地位,“还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此外,80年代选拔大学校长时,学术权重增加了。那一批上任的校长,如北京大学的丁石孙、南京大学的曲钦岳、南开大学的母国光等都是学有专长的学者,他自己1981年主编的三卷本《辛亥革命史》也受到国内外学术界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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