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马龙闪
苏联剧变和解体的理论根源
——社会主义“超阶段”论和庸俗社会学分析
马龙闪
理论基础、指导思想是斯大林体制中最基础的因素,是决定该体制其他诸多因素的因素。经斯大林解释、加工和过滤的马列主义,有许许多多是变了味的东西,这其中最主要的有两大理论:一是社会主义的“超阶段”论,一是庸俗社会学理论。前者是俄国民粹主义最核心的理论,后者是马克思主义在长期传播中被庸俗论者歪曲的产物。这两种理论和思潮有着共同的社会阶级基础,二者汇流一起,牢固结合,形成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极左政治思潮,它们滥用马克思主义词句,以革命的面貌出现,不易被人识破;它们以极大的破坏力,从根本上冲击着苏联的革命和建设,造成极端严重后果,最后导致苏联剧变、苏共瓦解。
苏联剧变解体;俄国民粹主义;“超阶段”论;庸俗社会学
苏联共产党是一个意识形态至上的党,它所领导的苏联是一个意识形态化的国家。它的行动纲领,一切大政方针,包括党和国家的制度设计、决策机制、机构设置,无不是以思想理论、意识形态为考量,并以此作为思想基础建立起来的。对苏共来说,指导一切事业的思想基础是理论观念,是意识形态。
我们平常所说的斯大林体制,其所谓的“体制”,实际上由四个部分组成:一是理论基础、指导思想、理论原则;二是建立在理论基础和思想原则之上的大政方针、路线政策;三是依据思想理论和方针政策而建立起来的党政机构,并以此形成的一套决策机制;四是由上述理论、路线政策所决定并由党政机构所控制的社会组织和非政府机构、群众团体。斯大林体制就是由这四部分构建而成的一个制度体系。而这四个部分当中,斯大林的理论,包括一部分是他所解释和理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一部分是他从俄国和其他地方所继承或吸取来的思想传统,总之,他所贯彻的所有思想理论原则,是其体制中最基础的因素,是决定体制中其他因素的因素。
如果我们说斯大林体制、苏联模式是苏联解体、苏共瓦解多种因素中带根本性的原因,那么,斯大林体制、苏联模式中的思想基础、理论原则部分,则是造成苏联解体、苏共瓦解的诸多因素中更带根本性的因素,或者说是根本因素中的根本因素。
那么,苏共和苏联国家的理论基础、指导思想是什么呢?有些人或许会不加思索地回答说,当然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我们说,不能这么简单化地回答,事情要复杂得多。从苏共和苏联历史上长期起作用的基本理论和指导思想来看,并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而是经过斯大林理解、解释、加工和过滤了的马克思主义,甚至也不是真正的列宁主义,而是斯大林曲解甚至歪曲了的列宁主义。此外,还有斯大林个人从传统宗教或其他方面吸收来的种种因素。一句话,从上世纪20年代中期以后实际指导苏联的那一套理论,是斯大林主义的货色。斯大林的这些东西要驳杂得多,并不能说是纯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只要进一步做具体分析,就会看到这里面有许多变味的东西,其中掺杂有好多其他复杂的成分。
通过研究苏共和苏联国家发展的历史,大量事实告诉我们,有两个重要的理论成分在苏共和苏联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一是社会主义发展的“超阶段论”,一是“阶级斗争尖锐化”理论,在中国通常就是指“阶级斗争扩大化”理论,在哲学上,实际就是属于一种叫做庸俗社会学的理论。因此,我们认为,苏共和苏联国家的理论基础,特别是从斯大林执政后所遵循、所依据的理论基础、指导思想,最主要的有两大理论,一是社会主义的“超阶段”论,一是庸俗社会学理论。庸俗社会学是在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过程中在西欧和俄国产生的一种庸俗化歪曲现象,特别是对马克思主义阶级论的庸俗化和扭曲;社会主义的“超阶段”论则是来源于俄国民粹主义,是民粹主义的一个理论核心。
现在,让我们对这一论题加以展开,看看这两种理论是怎样在苏共和苏联的现实政治生活中发生作用的。
俄国民粹主义的社会主义“超阶段”论,是贯穿于苏联革命和建设实践中的一条基本理论线索。所谓社会主义“超阶段”论,实际就是指那种认为社会主义不必按照经典马克思主义所说的社会形态发展顺序,不一定必须在发达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实现,而认为社会主义可以超越阶段,绕过资本主义,在落后的资本主义或者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上实现,这样一种理论就叫做社会主义“超阶段”论。
苏联实际上就是按照这种“超阶段”理论建设社会主义的。这无需多讲,大家都十分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种“超阶段”理论来源于何处,是什么人在何时何地提出这种理论的?
俄国思想史、俄国革命运动史的史实告诉我们,这种“超阶段”理论是俄国民粹主义在19世纪50—60年代提出来的。具体地说,是俄国民粹主义的创始人之一——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来的。
车尔尼雪夫斯基主张捍卫公社所有制,企图通过当时俄国还存在的农村公社,绕过资本主义,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 车尔尼雪夫斯基以大量的事实驳斥了公社所有制反对者的论据。这些反对者认为,“公社所有制是土地关系的原始形态,而土地私有制是第二期的形态”,所以,土地私有制高于公社所有制,应将后者摈弃之。车尔尼雪夫斯基针对论敌的这一“三段论法”,用自然过程和社会生活的大量事实,提出并论证了自己的“三段论法”:“1.发展的最高点,在形态上,同它的起点相吻合。2.当某一社会生活现象,在先进民族那里达到了高度发展时,在这个高度发展的影响下,在其他民族那里,这个现象会极迅速地发展,会越过中间的逻辑环节,从低级阶段直接进到最高阶段。”〔1〕正是根据上述第1条的原则,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正是因为公社所有制是原始形态,也就应该认为,土地关系发展的最高时期,没有这种形态是不行的。”〔2〕也就是说,在共产主义这一最高发展阶段,也会采取公社所有制。正是根据第2条的原则,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私有制作为介乎高低两个公社所有制(公社所有制的原始形态和高级形态)时期之间的一种发展的中间环节,会是极短暂的,甚至由公社所有制的低级阶段会“越过”中间环节,“直接进到最高阶段”。 这样,车尔尼雪夫斯基就通过这一“三段论法”,提出了通过俄国农民公社,绕过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个中间环节,“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理论。这就为俄国民粹主义“绕过资本主义”,“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这一核心思想,即“超阶段论”,奠定了理论基础。
列宁之所以说车尔尼雪夫斯基“继赫尔岑之后发展了民粹主义观点”〔3〕,就是因为车尔尼雪夫斯基明确提出了这一“超阶段”、“直接过渡”的思想。赫尔岑创始民粹主义,主要是他提出了“俄国社会主义”学说,按照莫斯科大学教授、俄国思想史学者С.С.德米特里耶夫所作的概括,赫尔岑的“俄国社会主义”主要包含下述内容:“1)农民对土地的权利;2)村社对土地的占有;3)农村干活人的劳动组合;4)村社民选自治,其前景是区域自由联合体选举产生的土地自治会。”〔4〕这位研究赫尔岑的教授认为,赫尔岑“俄国社会主义之基础的基础,‘俄国社会主义’最内在的本质特征,乃是其农民的面貌特征:这就是‘来自土地和农民生活方式’的社会主义。”〔5〕一句话,就是包括上述四点内容的“俄国社会主义”学说。赫尔岑奠基、创始的民粹主义仅仅在于这一思想理论基础,认为俄国可能会比西欧更快进入社会主义,并未涉及“绕过资本主义”、“直接过渡”的问题;而车尔尼雪夫斯基恰恰在这里,在“直接过渡”、“超阶段”的问题上,发展了赫尔岑的民粹主义,而这正是俄国民粹主义的核心、要害思想之一。鉴于车尔尼雪夫斯基对民粹主义思想的这一重要发展,并由此决定的他在俄国民粹主义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所以,列宁把他与赫尔岑并列,称为“是民粹主义的创始人”〔6〕。
俄国民粹主义在其长期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派别,其思想理论是相当庞杂的。但其思想理论的最大公约数,即共同的思想特征,就是崇尚和信仰“人民”(主要指农民和贫苦劳动者),并把“人民”理想化,认为农民是天生的“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同时,也把农村公社(或称村社)理想化,企图通过保存农村公社,发展农民中“固有的”社会主义精神,作为俄国通向社会主义的“基础”和出发点;所以,俄国民粹主义社会政治纲领的核心,是企图通过俄国独特的公社道路,绕过资本主义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由此可见,超越历史阶段的“直接过渡”,是俄国民粹主义最核心的思想理论特征。
俄国民粹主义所以要绕过并“超越”资本主义阶段,“直接过渡” 到社会主义,其重要的思想根源,是对资本主义抱有恐惧和厌恶情绪。因为它所代表的农民小生产者的阶级本性,是对资本主义怀有一种恐惧心理:害怕资本主义的机器和“大生产”,威胁到他们的小本经营、“小生产”,害怕资本主义造成的两极分化,使他们风雨飘摇,朝不保夕。
俄国民粹主义思潮在其初生的襁褓之中,就从西欧的空想社会主义中吸取了思想营养,而其思潮本身又把宗法农民的古老村社理想化,认为它包含着一种固有的“社会主义精神”,企图通过这种村社,从小生产一跃而跳到社会主义社会,因此,它也是一种带有空想性质的农民社会主义。
在俄国解放运动的平民知识分子阶段,在其一定的时期内,由于资本主义发展的薄弱,阶级分化尚不充分,无产阶级还在其襁褓中未脱颖出来,这时,民主主义还是一个统一的社会思想潮流。只是经济关系发展到后来,由于阶级的进一步分化,无产阶级的成长,无产阶级社会主义才从统一的民主主义潮流中分离出来。由于这种曾经有过的同源同流共生关系,俄国民粹主义在其发展的不同时期,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思想体系——马克思主义,有过互动的相互影响。许多民粹派人物都读过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程度不同地接受过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同时,在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中,许多马克思主义者,又都是从农民民主主义者——民粹主义者成长起来,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由于这种交互影响,俄国民粹主义者思想中往往有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成分,而有些俄国马克思主义者身上,也难免有着民粹主义思想的烙印。
俄国民粹主义曾经历了一个从社会政治思潮发展到社会政治运动,又从社会政治运动发展为政党的历史过程。它以其存在时间之久,活动规模之大,斗争方式之复杂和惊心动魄,在俄国国内外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俄国民粹主义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就其积极方面来说,它主要在建党思想、革命精神、革命毅力等方面影响了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党。就其消极方面说,既有暴力绝对化倾向,也有同志间不容异见性倾向,既有思想意识的非理性、狂热性特征,也有对文化的极端功利主义特征等等,但其消极影响的后果,最集中、最突出地表现在“超阶段”、“直接过渡”的社会主义理论上。
列宁在其思想发展的一定阶段上虽受到过“直接过渡”的影响,但从提出“新经济政策”之时起,就批判了“直接过渡”和“超阶段” 理论,同民粹主义思想划清了界限。在1921年的《论粮食税》一文中,列宁指出了俄共队伍中存在着非历史主义的反资本主义、反资产阶级倾向,实际上指的就是这种民粹主义倾向,他说:“‘我们’直到现在还常常爱这样议论:‘资本主义是祸害,社会主义是幸福。’但这种议论是不正确的,……同社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是祸害。但同中世纪制度、同小生产、同小生产者涣散性引起的官僚主义比较,资本主义则是幸福。”〔7〕列宁这些话,包含着反对从小生产绕过资本主义、“直接”向社会主义 “过渡” 的思想。但这种民粹主义的非历史主义的反资本主义思想情绪,在俄共队伍中却仍然严重存在,它影响着斯大林及其集团,影响着广大党员,导致“直接过渡”的“超阶段”理论,在日后也长期影响了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
斯大林过早提前取消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在20年代末—30年代初就开始向资本主义“全面进攻”,在1936年宣布“基本” 建成社会主义,在40年代末开始向“共产主义过渡”。赫鲁晓夫在1960年宣布20年后,即1980年“建成”共产主义。勃列日涅夫则提出“发达社会主义理论”,宣布已经建成“发达社会主义”。从斯大林时期开始,经过赫鲁晓夫,一直到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最突出特征之一,就是继承俄国民粹主义的“超阶段”理论,“直接”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过渡”,这可以说是俄国民粹主义给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留下的最突出的特征。
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实质上是奠基在“超阶段”理论之上的。列宁在1921年提出新经济政策时就强调,我们“不能实现从小生产到社会主义的直接过渡”,而“从小生产过渡到社会主义”,这中间“我们应该利用资本主义(特别是要把它纳入国家资本主义的轨道)作为小生产和社会主义之间的中间环节,作为提高生产力的手段、途径、方法和方式。”〔8〕在这里,列宁十分明确地指出,不能进行“直接过渡”,应在小生产和社会主义之间“利用资本主义作为中间环节”。列宁提出新经济政策,实际上就是提倡发展商品货币关系,利用资本主义,“特别是要把它纳入国家资本主义的轨道”,经过相当阶段的发展,以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但是,列宁逝世后,新经济政策实际上没有得到认真贯彻执行,更没有经过深化发展,就由斯大林草草收兵,马上实行方针路线的“大转变”,向资本主义“全面进攻”,开始了向社会主义的“直接过渡”。
在上世纪20—30年代,苏联实际上还处在小生产的一片汪洋大海之中。而斯大林当时一切政策的出发点,却是从落后的“小生产”向社会主义“直接过渡”,“超越阶段”地走向社会主义。从1929年“大转变”开始,苏联在2—3年间通过强制高压手段,实现了“全盘集体化”;与此同时,对新经济政策时期出现的私营工商业统统收归国有,实行了全面的社会主义改造,在短短几年间就建立了单一公有制的社会主义经济。在进行经济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消灭资产阶级的同时,也提出一举消灭“小生产”及小资产阶级的方针。原本按照历史上一般的发展规律,是小生产要通过商品经济的相当发展,由小生产逐渐变成“大生产”,大生产再经过一定阶段的发展,才比较容易向社会所有制或公有制过渡。要求从“小生产”一跃而变成“大生产”、单一公有制,显然是超越历史发展阶段的。
在小生产占绝对优势,农民和小手工业者占居民人口绝大多数的历史条件下,列宁给当时苏联所规定的阶级政策是:“在我们苏维埃共和国内,社会制度是以工人和农民这两个阶级的合作为基础的,现在也允许‘耐普曼’即资产阶级在一定的条件下参加这个合作。”〔9〕这就是说,列宁不仅允许资产阶级存在,而且允许它在工农联盟为基础的条件下参与合作。应该说,列宁这一阶级政策是符合苏联当时阶级关系的实际状况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而斯大林却匆匆抛弃新经济政策,在农村“消灭富农”,在城市全面消灭资产阶级,非但如此,还要消灭“小生产”和小资产阶级,这也难怪斯大林要实行那样可怕的专政了:仅仅依靠占全国人口3%的工业无产阶级,就要实行对占人口大多数群众的“专政”。这样用少数人对多数人的统治和“专政”,不进行可怕的镇压才奇怪呢!马克思所说的无产阶级专政是在资本主义高度发展情况下,工业无产阶级占了人口大多数,那时实行的专政才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专政,即无产阶级专政。由此可见,斯大林所谓的“无产阶级专政”是变了味、变了质的少数人对多数人的“专政”,这是“超阶段”的“专政”,所以必然导致可怕的流血、可怕的镇压。
除在政治经济领域急于向社会主义“直接过渡”外,斯大林在思想文化领域也提出了“超阶段”的方针。在1934年联共(布)第十七次代表大会上,斯大林在提出消灭“经济中的一切资本主义残余”的同时,还提出要“克服人们意识中的资本主义残余”,这其中也包括“城市和乡村中至今还存在着一些中间居民阶层”的“情绪”。〔10〕斯大林甚至把这种“中间形态的思想情绪”也作为敌对的东西加以反对。这一切,无疑是“超阶段”的理论在思想文化领域的反映。
“超阶段” 社会主义的要害,是没有正确处理好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
如何正确对待和处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是马克思主义与民粹主义的根本分界线之一。
马克思主义并不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看作是绝对对立的关系,仅仅是社会主义要埋葬资本主义的关系。马克思是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整个进程的角度,来观察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关系的,正是从这个视角出发,他认为,社会主义是从资本主义高度发展而来的。这就是说,搞社会主义原是离不开资本主义,离不开它高度发展的生产力水平和特定生产关系的,这种“离不开”,正像建造一座高楼大厦离不开“地基”一样。所以,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并不纯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更不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不共戴天”的关系;要知道,它们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在特定的社会条件下,同时还是互相依存的、“互相补充”的关系。列宁一再讲,建设社会主义离不开资本主义的“材料”,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包括知识分子等等,实际上讲的就是这一道理。
而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所奉行的许多原则,正是与此相对立的。斯大林建立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平行的另一世界市场,即社会主义世界市场——经互会,使社会主义完全脱离资本主义,这就使社会主义国家生产的产品离开资本主义市场的竞争,在质量水平和进步上自我封闭,整个影响了社会主义经济的发展。
列宁主张借鉴、学习西方在生产组织方面的先进经验,因此曾建立劳动研究所等机构,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到斯大林时期,解散了所有这些机构,拒绝研究、吸收资本主义在组织劳动、生产组织结构,如托拉斯、银行等等方面的文明成果。这样,苏联在生产经营、组织管理方面就拒绝了资本主义的经验和成果,使社会主义的发展几乎离开人类物质文明的发展大道,陷于自我孤立,造成苏联发展缓慢,甚至处于停滞状态。
日丹诺夫秉承斯大林意志所执行的文化政策,就是一种自我封闭的表现。日丹诺夫提出一种理论,叫“资产阶级文化全面腐朽”论:认为资产阶级处于上升阶段时期,其文化具有进步性,在其下降阶段,文化则全面走向腐朽。他认为,20世纪30—40年代资产阶级文化已“全面腐朽”,这显然是有悖于历史事实的;这种估计,无疑是全面反对资产阶级、全盘抛弃资产阶级文化的一种说辞。这就造成苏联对资本主义科学文化成果的全面拒绝,在精神文化方面搞自我孤立。批判摩尔根的生物遗传学理论,拒绝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抛弃量子力学,甚至否定有机化学,造成苏联塑料和有机化学工业的落后,都是这种理论造成的恶果。苏联在20世纪中后期落后于世界科技革命的步伐,与此直接相关。
从以上可看出,斯大林在处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方面,是背离马克思主义的,也直接同列宁的思想相背离。不管斯大林在口头上对民粹主义是什么说辞,在实际行动中,在其社会主义模式中,渗透着一种非历史主义的反资本主义情绪,在其政治实践中是以社会主义的“超阶段”理论为指导的,这实质上是民粹主义的思想理论在作怪。
再看看在苏共和苏联政治生活中发挥着实际作用的另一重要理论——庸俗社会学。
庸俗社会学也是在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中掺杂的、与马克思主义相背立的重要成分之一。那么,什么是庸俗社会学呢?庸俗社会学就其基本的理论形态看,它是把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理论和方法简单化、公式化、绝对化和教条化,因而是把可称为思想体系、社会意识形态的那些现象,将其阶级制约性的原理往往做片面的、简单化的解释。〔10〕所以,它可以说是对马克思主义阶级论进行庸俗化歪曲的一种现象和思潮。持庸俗社会学观点的人,由于对阶级和阶级斗争作简单化、公式化、绝对化和庸俗化的解释,往往把社会阶级看作是某种孤立的、封闭的、自律的,具有一成不变的特征的东西。他们不是站在反映论的立场从经济基础,从所有的社会阶级斗争条件,从社会阶级关系的总合中,从其整个联系中引出思想现象,而是把这些现象的内容仅仅归结为“阶级利益”的表现,归结为“阶级”的心理和“阶级” 的思想意识。庸俗社会学的基本特征,是否定客观真理和绝对真理,它不仅是在认识论的意义上,而且是在伦理学和美学真理的意义上,即在否定真、善、美的意义上,否定客观真理和绝对真理。由此,也导致对人类文明的基本的共同价值的否定。
因为庸俗社会学坚持狭隘的、教条主义的、无所不包的、绝对化的阶级论,所以它把阶级制约性的原则无限夸大,使其外延无所不至、无所不包,把一切社会意识都解释成阶级性的产物,这样就否定了继承文化遗产的必要性,否定了传统文化的价值。在庸俗社会学论者看来,过去时代、过去阶级的文化遗产,过去的传统文化,都是属于剥削阶级的,无产阶级对它们是不能继承,也不需要的。对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也持同样的态度,认为无产阶级应对它们统统加以抛弃。无产阶级的文化应该建立在全新的,实际上是一片空白的基地上。按照这种理论观点,无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应是100%的布尔什维主义化,100%的纯洁无瑕;社会主义也应纯而又纯,所以,持这种理论的人不仅主张建立单一的公有制经济,而且越“公”越好,越“大”越好;非但要消灭资产阶级,甚至也要消灭小资产阶级、小生产者,消灭中间阶级和一切“中间的思想形态”,甚至连丝毫不纯的“私”的念头也不能在头脑中存留。
苏联时期一些领域的代表人物,他们在苏联的经济政治生活和文化意识形态领域,实行的正是这一套东西。
庸俗社会学不是按照现实的本来面貌,实事求是地、辩证地进行阶级分析,而是戴着“阶级的有色眼镜”,把所有的一切,万事万物都涂上阶级的色彩,甚至把原本没有阶级性、原本没有阶级色彩的东西也涂上阶级的色彩。正像庸俗社会学学者、苏联语言学家马尔那样,把原本没有阶级性的各阶级、全社会都使用的交际工具——语言,也一概涂上阶级性色彩;像苏联持有庸俗社会学观点的哲学家米丁、尤金那样,将本来没有阶级性的自然科学——物理、化学,穿上阶级的衣衫,因此,他们提出“资产阶级科学”的概念,仿佛自然科学也是有阶级性的。在上世纪20—30年代,庸俗社会学在苏联的文艺理论领域尤其盛行。“无产阶级文化派”和“拉普”的代表人物,无一例外地都遵行庸俗社会学理论。他们否定艺术大师作品的珍贵而客观的艺术价值,把狭隘的阶级性“帽子”扣在他们头上,正像他们对普希金、果戈理和托尔斯泰等等这些伟大艺术家所作的评价那样。
庸俗社会学不考虑具体社会历史条件,一概把阶级厮杀、“阶级战争”绝对化、普遍化,不仅在革命时期、内战条件下持这种主张,就是在和平建设年代也同样鼓吹这种阶级的战争和厮杀。“拉普”就是这样做的;非但如此,它还把经济领域、政治领域的斗争形式,照搬到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化艺术领域,鼓吹在这里进行像在战场上那样的“阶级战争”:“拉普”通过其喉舌在一篇编辑部文章中曾这样写道:“《在岗位上》已果敢坚决地投入战斗,它不吝惜火药和力量,摸索到敌人就直接射击。作战就要像在战争中一样!声音要粗暴,行动要严厉,战斗要无情,不要吝惜弹药,俘虏是多余的。”〔12〕
“拉普”就是这样,在和平建设年代,在文化艺术这种纯粹属于观念形态的领域,歇斯底里地鼓吹“不惜弹药”地厮杀、搏斗和流血;而斯大林竟然肯定其 “总路线基本正确”,因此,他在1929年2月28日《致“拉普”共产党员作家》的信中说:“你们,只有你们才负有使命,才配领导文艺战线,因为你们就是无产阶级作家协会。”〔13〕从这里可以看出,斯大林对“拉普”有关在和平年代照搬“阶级战争”的思想是赞赏有加的,也难怪正是在这期间,他提出了“阶级斗争尖锐化”的理论。
所以,庸俗社会学在20世纪最突出、最典型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斯大林提出的“阶级斗争尖锐化”理论,其表现就是把阶级斗争无限扩大,把什么都说成是阶级斗争,无限扩大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概念。向农民无限制地挖粮征购,农民为了生存而表现出不满,进行某种抵制和反抗,就被硬说成是“阶级斗争”;党内正常地反映情况,表达不同的意见,也被说成是“阶级斗争”;甚至在农村把农民挖得仓光家净,日无下锅之粮,而农民一闹粮荒,就说是“地富捣乱”,上纲为“阶级斗争”。这种把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概念无限外延,无限扩大,进行庸俗化,把“阶级斗争”当成了堵人口舌,进行压制、整人的工具,甚至变成镇压、迫害人的利器,这是有违马克思主义阶级论之本义的,是一种十足的庸俗化现象。
看看联共(布)在上世纪20年代下半期以后的一连串政治实践,——粮食收购危机中的非常措施,反对所谓布哈林“右派”的运动,“大转变”过程中在各个领域进行的一系列斗争,消灭所谓“富农”和集体化运动,以及后来的“大清洗”运动,等等,——在这一系列运动中,贯彻的难道不都是这一套理论吗?
庸俗社会学有源远流长的历史,在俄国也有一段相当长的传播史。早在19世纪70—80年代,在西欧社会民主主义运动中,一些青年“马克思主义者”就表现出了某种经济唯物主义和庸俗社会学的思想倾向。马克思对70年代末法国青年“马克思主义者”采取的这种倾向,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他们把这看作“马克思主义”,那“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14〕。
十月革命前,庸俗社会学在俄国也得到相当传播。俄共(布)“前进派”的头目波格丹诺夫,就是庸俗社会学的代表人物。十月革命后,以波格丹诺夫为精神领袖的“无产阶级文化派”,鼓吹“只有无产阶级出身的人”才能创造“无产阶级文化”;对非无产阶级出身的作家和文化人,一概采取排挤和打击的政策。这种理论,对当时的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危害甚大。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虽批判了“无产阶级文化派”,但这一思潮以变化了的形态,通过“拉普”这个当时最有影响的、最大的文化艺术派别和组织,又将庸俗社会学理论承袭、延续了下来。斯大林后来虽批判、解散了“拉普”,但主要是针对“拉普”头目阿韦尔巴赫的政治可靠性和组织派性问题而这样做的,并不是针对其极左的文艺路线问题。斯大林解散“拉普”后,实际上执行的是没有“拉普”的“拉普”路线。打掉“拉普”的头目阿韦尔巴赫后,斯大林在思想文化部门依靠的依然都是原来“拉普”的骨干分子。这毫不奇怪,因为斯大林的路线同“拉普”路线一脉相承——这就是庸俗社会学及其变体。
庸俗社会学的表现形式是不断演变的。在早期的苏俄时代,它的表现形式较为幼稚、粗糙、趋于表面化,较容易为人们所识别。随着对它的批判、斗争,它在不断演变,后来往往呈现出较为精致的形态,加之它以革命的面貌出现,又充斥着马克思主义的词句,人们对它的本质和面貌就较难于识别。在卢那察尔斯基的倡导下,在20年代末至30年代中期,苏联曾在文艺学领域批判过庸俗社会学,但因受到“左”的干扰,进行得很不彻底,以致在日后的苏联仍然长期存在,按照近年俄罗斯学者的说法,在学校教育中,庸俗社会学甚至一直持续存在到上世纪80年代。〔15〕
民粹主义作为一种激进主义,无论其“超阶段”理论还是从东正教那里继承来的教派斗争的传统,都很容易同庸俗社会学结合起来。民粹主义是在封建专制制度走向严重危机,资本主义薄弱发展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是落后的农民国度特有的一种社会政治思潮。农民等小生产者是它赖以产生的社会阶级土壤;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压迫,把它压榨、逼迫得发疯,所以这种生存状态使它几乎天然伴生一种特有的激进主义。这种激进主义接受庸俗社会学简直像肥沃湿润的土壤接纳植物种子一样,二者相得益彰。庸俗社会学是马克思主义在广泛传播过程中,主要是在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当中,出于革命的急性病和狂热性而又文化理论修养不足,而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所做的一种扭曲和修正;这种情况,最初发生在19世纪70—80年代的法国年轻“马克思主义者”中间,后来又发生在俄国以“前进派”为代表的一部分革命者中间。
民粹主义和庸俗社会学这两股思潮虽然在发源的时代、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不尽相同,但有着共同的小资产阶级的阶级基础,有着不同情势造成的小资产阶级革命急性病,它们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又交汇在俄国这个特定国度的土壤上,所以交融汇合,形成了一股同质共流的极左社会政治思潮和文化理论思潮。
民粹主义和庸俗社会学这两股思潮汇流在一起,势头是极其强大的。其所以如此,一是,它们有雄厚的社会阶级基础——农民小生产者;二是,它们有以马克思主义词句为掩盖的、貌似革命的理论学说——庸俗社会学理论。而它们畅销通行的地域又在俄国这个文化相对落后的国家,革命队伍中文化理论修养普遍较低,容易接受这种似是而非的伪马克思主义。
正是这个缘故,民粹主义及其“超阶段”论与庸俗社会学汇流,能牢固结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极左社会政治思潮,在相当长时期内不容易被人识破,能以极大的破坏力,冲击苏联的革命和建设,造成极端严重的后果。
第一,民粹主义从东正教那里继承来的教派斗争传统与斯大林的“阶级斗争尖锐化”理论相结合,引起革命队伍内部、共产党内部的残酷斗争,极大地损害了革命事业。
在俄罗斯的宗教文化里,教派斗争原本就十分激烈和残酷,加上又有人为制造、故意煽动的“阶级斗争”火焰的炙烤,在小资产阶级革命狂热性的一片油脂上,就因风就势地燃起了人间仇杀的大火,把人们之间长期形成而掩埋着的积怨,甚至祖辈世代遗留的冤仇,一下子挖掘并点燃起来。这就形成历次社会政治运动,特别是“大清洗”中的仇杀恶斗。这种恶斗既严重伤害了群众,又残害了党的肌体,使人民的优秀儿女和党的精英受到致命摧残。苏联经过一系列社会政治运动,特别是战前“大清洗”和战后的镇压,分别清除了两代杰出的政治精英和领导人:一代是十月革命前成长起来的,即列宁时期的老布尔什维克,一代是十月革命后在革命和建设中经受锻炼的共产党人。与此同时,广大知识分子和人民群众也遭到严重伤害。在整个苏联时代,数十万人被杀,数百万人被捕坐牢,牵连几千万人遭受迫害。在苏联当时总人口才有1亿5—6千万的总数中,这占了极大的比例!这是人们难以承受的巨大创伤,所以在时过境迁七八十年后的今天,人们至今难以抚平过往的创痛。在革命政治精英中,连最年轻、最杰出、最堪重任的人物都遭杀害。老一代中被杀的布哈林(1888—1938)和皮达可夫(1890—1937),是列宁时期中央委员会中被列宁称为“最年轻”和“最杰出的力量”;年轻一代中被杀的尼·阿·沃兹涅先斯基(1903—1950)和阿·阿·库茨涅佐夫(1905—1950),是十月革命后成长起来的最卓越的人才,曾被斯大林作为党和政府的接班人认真考虑过。如果他们不被镇压,布哈林1953年也才65岁;皮达可夫这时才63岁,他们与当时四五十岁的沃兹涅先斯基和库茨涅佐夫相搭配,可以构成不同年龄梯队的接班人。试想,如果不是战前的“大清洗”和战后的镇压把他们统统除掉,而是把他们这些“杰出人才”一直充实在苏共领导集团内,并由他们接班,取代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之辈,那苏共领导集团会该是一种什么局面。倘若如此,苏共和苏联的历史恐怕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第二,民粹主义和庸俗社会学结合而产生的极左思潮,除人为制造社会政治运动,激起革命队伍内部厮杀恶斗外,在日常经济政治生活中也处处以反商品关系、反资产阶级为己任,实行一种“超阶段”的方针路线和战略策略,束缚了人民的积极性,在物质上和精神上自断财路和资源;同时,还把这种国内政策延伸到国外,变成同西方、同美国一味对抗的冒险主义国际战略策略,展开军备竞赛,造成经济不堪重负,跌到了经济危机的边缘。这样,就为苏联的解体、苏共的瓦解准备了条件。
第三,民粹主义与庸俗社会学的结合,也造成了教条主义文化所特有的贫乏和危机。民粹主义这一激进主义思潮中固有一种否定一切的文化虚无主义;庸俗社会学则又以无限扩大阶级性为特点,把阶级性覆盖于一切文化和社会意识,否定人类文明的普遍价值,甚至连人性、人道,连起码的真善美也予否定。以上这二者相结合,一种极端叠加另一种极端,形成了人类思想史上一种罕见的蔑视文化、蔑视文明的极端主义思潮。这种思潮控制社会舆论,迷惑文化修养不高的底层群众和青年,具有极大的破坏性,而一旦变成群众性的社会政治运动,对人类文明和文化的破坏是史无前例的。这种破坏甚至造成道德原则的沦丧,对传统文化的抛弃,对科学学科和文物古迹的摧残,带来文化的贫乏和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维持文化起码的延续和生存都成了问题,自然谈不到文化的创新和创造。这种缺乏创新的文化,当然也谈不上说服力、感染力和凝聚力,随之也失去教育人和激励人的功能。结果是,宣传、鼓吹了几十年这样的文化,到头来没有成为凝聚人心、维系制度的一种粘合剂,而国家一旦解体,它也只能同国家的碎片一起灰飞烟灭。
第四,民粹主义和庸俗社会学的结合,造成了一种评价精神文化的纯道德主义、纯政治的标准,这样就否定了纯科学文化和纯艺术的价值取向。
奉行这种“道德—政治价值至上”的评价标准,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允许不允许真正科学真理和文化价值的存在,允许不允许尊重科学真理和文化价值的科学和文化中立主义存在?
科学和文化的最高价值标准之一,是不能发生继承性的中断,这就要求承认科学和文化的生存承续和发展进步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像气象的测量,在什么时候也是不应中断的,否则,事过境迁以后,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弥补。又如文化遗迹遗产的保护,它们遭到完全毁坏之后,是永远也不可恢复的。但民粹主义却不顾于此,要求绝对服从于“解决各种迫切的实际问题”,认为“社会上任何一个对这些问题不关心的成员都是社会的敌人”;而只要对“迫切的现实问题”采取“冷淡主义”,“逃避参加解决这些问题”的,就认为这“将是一种反动因素”,〔16〕这种不允许科学文化中立主义存在的做法,无疑将损害科学和文化的客观价值,造成其继承性中断而妨害它们的发展和进步。
庸俗社会学把文化艺术的阶级性问题简单化和绝对化,也把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制约性的观点简单化、庸俗化和绝对化。在其代表人物看来,过去时代作家创作的,只能是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艺术,不可能为无产阶级利用和继承;无产阶级的艺术也只能由无产阶级出身的作家自己创作。艺术的一切现象、一切要素,包括作家世界观、作品及其内容、形象、风格,等等,都直接从作家的阶级出身引申出来,把“阶级制约性”看成是决定性因素。这样,在庸俗社会学派看来,文艺作品反映的所有方方面面,从创作者本身到作品的内容,从人物形象到艺术风格,从风格到语言,等等,无一不充满着该作家所属阶级的阶级性内容,所有一切都不可能容纳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当然,也包括通常被称作普遍人性的内容)。这样,庸俗社会学就从另一视角出发,达到了与民粹主义相同的结论:否定科学的客观真理和文化艺术真、善、美的客观价值,而以道德-政治价值为绝对价值和最高价值。这样,文学艺术直接为政治服务,政治即艺术等等理论,便直接产生出来。这种政治等于艺术、政治等于文化的理论,是摧残文化艺术的有害理论,所以,这样制造出来的文化艺术,缺乏说服力和感染力,失去感化教育作用,其不能发挥加固经济基础和政治制度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
从上面可以看出,民粹主义和庸俗社会学由于在阶级基础、在其非理性、狂热性,在激进主义特质上的高度一致,使它们在理论上达到了高度牢固的结合。在苏联时期,从它们的某些理论原则看,我们甚至分不出哪些是属于民粹主义的,哪些是属于庸俗社会学的,它们互相渗透,交融结合,互为一体,达到了高度的统一,这种高度统一的理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夹杂着马克思主义的词句,罩着一件马克思主义的外衣,让人难于分辨,难于识破。
理论上失之毫厘,实践中差之千里。民粹主义和庸俗社会学在理论上的高度牢固结合,在理论上已经使苏共的思想基础在很大程度上偏离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基础之不正,理论根基之歪斜,在政治实践中给苏共造成了巨大危害。想想看,要“超越阶段”,绕过小生产和资本主义,“直接过渡” 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就是要打击小农,过早取消商品经济;这就要立即实行农业集体化,立即进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庸俗社会学把阶级和阶级斗争庸俗化、扩大化,就要把党内不同意见者、知识分子和许多可争取团结者,统统打成人民公敌,这就导致“残酷斗争、无情打击”,镇压运动连续不断,这就要发动“大清洗”、“大镇压”。庸俗社会学从极端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出发,奉行文化虚无主义;以道德-政治价值为最高价值,以政治意识形态为首要价值,否定真善美,否定客观真理,否定人类文明的共同价值。这一切,在实践中又引起严重的、长远的政治后果,可以说这是导致苏共瓦解、苏联社会主义大厦坍塌的理论根源。
〔1〕〔2〕车尔尼雪夫斯基选集:下卷〔M〕.三联书店,1962.124,125.
〔3〕列宁全集:第22卷〔M〕.人民出版社,1990.326.
〔4〕〔5〕Рудницкая Евгения Львовна. Поиск пути.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 после 14 декабря 1825 года,М.: Эдиториал УРСС,1999.230.
〔6〕列宁全集:第22卷〔M〕.人民出版社,1990.326.
〔7〕〔8〕列宁全集:第41卷〔M〕.中文二版,1990.217.
〔9〕列宁全集:第43卷〔M〕.中文二版,1990.377.
〔10〕斯大林全集:第13卷〔M〕.人民出版社,1985.309.
〔11〕苏联哲学百科全书:第1卷〔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404.
〔12〕Очерки истории русской советской журналистики.( 1917--1932),Изд-во ,Наука,М.,1966.395.
〔13〕Власть и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я. Документы ЦК РКП(б)—ВКП(б)—ВЧК—ОГПУ—НКВД о культурной политике,1917—1953. Под ред. Акад. А.Н.Яковлева;сост. А.Артизов О.Наумов. М.:МФД 2002.pp.110-111.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四卷本):第4卷〔M〕.人民出版社,1973.474.
〔15〕М.М.Голубков. 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ной критики ХХ века(1920—1990-е годы).М,2008.168.
〔16〕(俄)彼·拉·拉甫罗夫.历史信札·第九封信〔A〕,摘自中共中央马列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编译.俄国民粹派文选〔C〕,116.
国家社科规划重大课题“当代国际史学研究及其发展趋势”(13&AD186)
马龙闪,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 100021。
D351.23
A
1008-9187-(2013)03-0033-08
【责任编辑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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