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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与鲸

时间:2024-05-11

晚风吹过,白日里的热气渐渐消散。星光如水,我坐在书桌前整理写给爷爷的信,信里面向他诉说着我现下对于未来的迷茫。

已经记不清这是写给他的第几封信了,只知道浮云千转,但凡遇到困惑的时候,我都会写封信给他。既是问询,也是问好,更是报平安。

他今年正好80岁了。耄耋之年,该是一副阅尽沧桑百世、双眼尽是睿智的老人了吧。也许眉眼依旧有年轻时的风流,可以让胡小姐(他一直称呼奶奶为胡小姐)依旧沉迷。

是啊,倘若他还在。

对他的记忆始于儿时的饭桌上。我和哥哥踢完球回家,因为太饿,没等大人们落坐,就先上桌吃饭了。他看到后,登时眉头紧皱地看着我和哥哥,大声训了我们一顿,外加罚站半小时,这让我很不开心。罚完站后,他严肃地告诉我和哥哥,应当长幼有序,吃饭自然也要有规矩。

彼时我年幼无知,不懂什么是规矩,因此渐渐讨厌起他来。这怪不得我,这般古板守旧的老头有谁会喜欢呢?

他身高1.76米,但因为总是咳嗽造成了他驼背的习惯,愣是让人觉得他还不到1.5米。他驼着背厉声教育我的样子,像极了电视剧里敲锣打鼓呐喊着“东海龙宫九千岁”的龟丞相。别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我怎么都不想承认这句话。甚至,小学开家长会时,他去了学校,我就躲在楼梯口让他找不到。

我不喜欢那样子的他。于是但凡他喊我往东我必是往西,喊我端茶我必是送水的。伯伯买来孝敬他的高级茶叶被我用冷水冲泡,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很是可怜。可那时候的我,心里有的只是报复后的兴奋。

我都已经这样讨厌他了,他应该会知道吧。好长时间过去了,他依旧那样循规蹈矩,从衣食住行到为人处世,就像旧社会里的夫子,总爱找着机会好好教训我一顿。胡小姐说,他年轻时便是那样,总找胡小姐的茬儿。

年轻时,有次胡小姐特意穿得美美的同他约会,他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说女孩子衣着太时髦,有伤风化。为此,胡小姐生了好多天的气。可最后,他依旧凭着一手好字和渊博的学识,挽留住了胡小姐的芳心,与胡小姐组建了家庭。

听完之后,我为胡小姐抱不平。这些话正好被他听到,却没有想象中的被呵斥,反而见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洋洋得意,感觉自己一瞬间长高了不少。我这才知道,原来他除了古板严厉,还有和蔼、温柔的一面。

他喜欢穿老式的衣服,不爱听歌,平时总看些关于命理和自然的书籍。院子里无花果树前,戴着老花镜斜靠在藤椅上的他,时常喊我过去听他说那些奇怪的话——风水玄学、自然地理、古诗古文,也不管我听得懂听不懂,就那样和我说着。

关于“命”这个字,他提得最多,用他从书上看来的那些学问,古怪地说着。就连他病症日益严重、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也只是让我们别难过,说生老病死都是命,是正常的。他说,自己儿孙满堂,还有胡小姐照顾,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那时我看着虚弱的他,忽然慌乱了起来。我很想对他说,快起来啊,你昨天和我说的那篇文章我还不懂,你那手好看的小楷还没有教会我,你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有和我说呢。

他离开的那一天,精神有些许恢复,脱下了氧气罩,慈眉善目地看着我们。温声叮嘱了几句后,他让我给他泡杯茶来。我红着眼眶,按照他平时说的步骤,第一次正经地给他泡了一杯茶。

他喝了几口,抚着我的头说:“别怕,什么都别怕。”

而后他同胡小姐单独在病房里,我想大约是在说情话,这一生最后的一次。

那天夕阳落下,我仰着头,极力不让泪水流出来。他离开了。

平日有多“嫌弃”,这时便有多难过。

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呢?大抵是日子久了便明白,守规矩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后来,胡小姐说,他睡前会惴惴不安地问自己,是不是对我们太严肃了。他走后,我逐渐收敛起乖张的性格,学他看那些杂书。

如今距离他离开人世间将近十年,我养成了把生活中遇到的困惑写成信件寄给他的习惯。前途迷惘不知如何是好,要是他会怎么样呢?应该是别怕,勇敢地走下去吧。

他说命途难以揣测,他说命数没有规律,可他也一直在说,信命,但不认命。

就像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和胡小姐的婚事——比如南北方生活习惯不同,家庭环境有异,等等。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些,可他依旧固执地追寻着胡小姐的身影。

好多年之后的今天,满头银发的胡小姐照料着家中的第四代,她依旧温柔美好。

爷爷,我会好好生活,请一定要放心。你心中最美的胡小姐我也会细心照顾,和你当初照顾她那样。

鲸落海底,哺暗界众生十五年——这是鲸对大海最后的回馈。

你之于我,又何止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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