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前放歌是永叔

文/湖南 易文芳

樽前放歌是永叔

文/湖南 易文芳

闲读宋词，比来比去，欧阳修是我最喜欢的作者之一。他，字永叔，庐陵人。一个可爱的、不太老的老头儿。

据说，贬谪滁州期间，公务之余，他让下属在官邸周围遍植鲜花，并在公文上批示：“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华发满头的他，端着杯酒，乐颠颠地坐在花丛中，而这花团锦簇、蜂围蝶绕之地，本是严肃的封建衙门。

想想，就觉得滑稽，却也让人敬重。这应该是个性情慵懒、处世圆融、待人宽和、乐天知命的人吧。

然而，在他的词中，我却读到了时不我待、人生短暂的感叹。怎样让短暂的生命焕发出光彩，而不虚度呢？欧阳修用他的一生在探索、在思考。

浪淘沙

今日北池游，漾漾轻舟，波光潋滟柳条柔。如此春来又春去，白了人头。

好妓好歌喉，不醉难休，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

欧阳修华发早生，写《醉翁亭记》时，不过三十六岁，却已经满头白发。外放归京，从御阶下过，让仁宗皇帝看得泪下：“卿何老如是！”当身体感受到衰老时，聪明如他，一定会比别人更清楚地知道，天命无情，声名速朽。

怎么化解呢？欧阳修选择了“不虚度”。春来春去，花开依旧，人非昨日，何不快乐地享受生活呢？晴空丽日，与友人北池荡舟，看波光潋滟、柳丝轻柔；与歌妓花前高歌，听歌声飞扬、笑语喧哗；举杯狂欢，即使喝过了头，喝得大醉，喝得痛哭，喝得狂笑，又有何妨？有铭心的记忆，就不会辜负这大好春光了吧。

然而，歌舞樽前，诗酒人生，真的就是“不虚度”吗？曲终人散，重归平静时，细思过往，这歌舞花酒，真的会让人感受到充实吗？也许，短暂的欢娱，只能换来更深的空虚吧。

清人刘熙载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有人说欧阳修的很多词往往写春光、红颜，“景深，情深，意境深”。美人所居兮，在深院，重重帘幕，杨柳掩映；美人所处兮，在高楼，望断天涯，盼望亲人；美人所悲兮，在春归，风刀霜剑，摧花折柳。美人似春光，春去难留住。花儿不语，因为它知道“无计”。青春、好花、红颜，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无计可留的。这生命，什么时候最好呢？

据说，欧阳修近视、龅牙、身材矮小、弱不禁风，而且还早早地就白了头。他幼年丧父，中年两度丧妻，一个孩子也早早夭亡。呈现眼前的死亡，与自己身体的衰弱，让他感到了些许凄惶。生命，该怎样度过，才是“不虚度”呢？欧阳修曾经在洛阳生活了三年，是在他进士及第之后，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宽容惜才的上司，但洛城再美，终归是要离开的，离别之际，在饯别的宴席上，欧阳修留下了这首《玉楼春》。

玉楼春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尊同樽。尊前即樽前，饯行的酒席前。把酒言别，拟说归期，却不忍开口。仕宦之人，此地一别，何日重归，又岂是当事者能够知晓的。因聚而喜，因别而悲，这是世间人之常情。不必再唱离歌了，唱得肝肠寸断，也终须一别。那么，就尽情地享受眼前吧。就如同春天总归要离开，那么就在春来时，尽情地欣赏洛城的牡丹，看得饱饱的，记在心里。这样，就可以无憾地告别春风了。

人生虽有残缺，当我们无法让它永恒、让它完美时，那么，就去拥抱眼前的美好吧。珍惜现在，活在当下，这就是欧阳修交出的人生答卷。

减字木兰花

留春不住，燕老莺慵无觅处。说似残春，一老应无却少人。

风和月好，办得黄金须买笑。爱惜芳时，莫待无花空折枝。

“爱惜芳时”，这是欧阳修对待生命不虚度的法宝。在能够读书时发奋读书、在能够工作时努力工作，这样，即使有一天身体衰朽，也可以对自己说不后悔。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为文，他是文坛领袖，后人将其与韩愈、柳宗元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为史，他参与撰写《新唐书》《五代史》，《五代史》以文字简练、内容丰富而著称；为艺，他是金石文字专家；为政，他清明务实，选拔人才不遗余力。

幼年时家贫无资，少年时借书苦读，壮年时锐意进取。他用一生诠释了“爱惜芳时”。他深知，生而有涯而知无涯，始终坚定地以有涯向无涯挑战；珍惜时光，尽心尽力地活着，热情洋溢地活着。上天给予了他六十五年的生命，他却拥有了让别人更惊羡的人生。这，就是欧阳修。

杨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