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1
冉鹏飞
七月的盛夏,天空中有一种渴望在涌动。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而此时,葡萄藤上晶莹剔透的葡萄也成熟了,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
小玉家乡的葡萄架是她的整个童年。自小玉记事起,每次父亲进入葡萄架,小玉总会粘着父亲,当父亲为葡萄藤修枝剪叶、浇水施肥时,小玉也总会毫不吝啬的帮着“倒忙”,像那葡萄架下“瞎捉弄”的小精灵,总会逗得父亲这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开怀大笑。盛夏的夜晚,皎月初升,举目四望,山野朦胧,葡萄架下,小玉一家围坐在石桌周围,母亲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为小玉剥着葡萄。父亲怀里搂着小玉,扎满胡子的脸溢满笑容,嘴里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就着瓜子和葡萄,再闷上几口高粱酒,兴之所至,用那粗狂的喉咙唱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无数个夜晚,伴着父亲不着调的歌声,小玉总是在父亲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小玉和父亲一样,百果中独爱葡萄,而且父亲种植的葡萄颗颗晶莹,粒粒饱满,每到丰收季,小玉总是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送,塞得嘴巴鼓鼓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习惯节约的母亲难免会心疼,毕竟那是一年收入的主要来源,全家人的生活都指望那葡萄呢。但父亲却笑着说:“没关系,她爱吃就吃吧。”
父亲的葡萄真是远近闻名,每次挑到集市上去卖都很受欢迎。当然每次卖葡萄都少不了小玉这个跟屁虫。清晨,父亲带着一顶破草帽、叼着旱烟,挑着沉甸甸的葡萄走在弯弯的山路上。一个小丫头一蹦一跳跟在后边,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到了集镇上。选好摊点后,小玉总会学着父亲的腔调拖长着声音喊道:“卖葡萄,香甜可口的葡萄啰……”
春夏又秋冬,葡萄藤发了新芽,掉了老枝,葡萄叶绿了又黄了。近二十个春秋轮回,小玉长成了大姑娘,中学结束后,未能顺利考上大学,便远赴他乡务工去了。盛夏的葡萄架下,不再有一家三口齐聚的欢快,只有父亲独酌的身影;挑担卖葡萄的山路上,不再有父女俩的歌声,只剩下父亲日渐沉重的脚步声。小玉大了,父亲老了!
二十二岁那年,又是一个盛夏的夜晚,月色静美,父亲仍旧坐在葡萄架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小玉来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恋爱了,男朋友很贴心,对自己很好!就是、就是……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是个外地人,隔家有几千里之遥。父亲蹭的一下子蹿了起来,态度很坚决地说到:“我不同意你和他恋爱,我们就你一个丫头,相隔那么远,怎么行?”父亲的反应早在小玉的意料之中。山水远遥,父女牵绊,别说父亲一大把年纪难舍爱女,其实自己内心也是痛苦得紧。隔了好一阵子,小玉才缓缓的说:“父亲,我知道你心里记挂丫头,不想我隔你们那么远,可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您的身影,他体贴我、关心我……”听了小玉的话,父亲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大半碗高粱酒,怔了好一会,又沉沉地坐了下去。
又是一个盛夏,小玉出嫁了。父親给了她一个存折,里面是他一辈子卖葡萄的钱,说是给小玉应急用。临走时,父亲没有去送小玉,而是提着旱烟和高粱酒来到葡萄架下,看着小玉离去的方向一袋接着一袋地抽旱烟。
没了小玉的葡萄架总是空落落的,虽然葡萄依旧晶莹剔透,但看着葡萄的父亲的脸再没有漾起笑容。
远嫁不久,小玉怀孕了,由于路途远遥、行走不便,想着第二年再回娘家过年,年底便没有回去。不曾想第二年生了孩子以后,孩子体质较弱,经常生病,怕长途回家误了孩子身体,也就在电话里嘘寒问暖中又过了一年。第三年,又到了年底,小玉想,眼下天气异常寒冷,回家过年来回也就几天的时间,都耽误在路途上了,干脆等过了年开春了、天气转暖后把父母接过来同住,也不差这一时,也就又没回家过年了。
三年了,父亲左盼右盼,始终未能盼来归家的丫头。以前隔上几道梁子都能听到吆喝声的土地上变得沉寂了,以前拐上几道弯都能听到山歌声的路上慢慢的见不到父亲的踪迹了。
小玉出嫁的第四年,又是一个盛夏,小玉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家里的葡萄又熟了,想让小玉带着家人回来尝尝。小玉正在洗衣服,跟父亲说现在娃儿刚上幼儿园,还没放假呢,等放假了就回,说完便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夜里,小玉在梦里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葡萄架下。父亲挺直着脊梁站得和葡萄架一般高,而自己呢就像缠在藤上的葡萄一样挂在父亲的脖子上,可是不一会父亲的脊梁又被箩筐里沉甸甸的葡萄压弯了,而小玉又荡起了父亲的箩筐秋千,“吱吱呀呀”的摇篮曲回荡在那长长的弯弯的山路上。忽然,梦里有好多人在自家的院子里,还有低低的哭声,像自己出嫁时母亲的低泣,可是小玉找不到父亲……急促的电话铃声惊扰了小玉的梦,接着是小玉撕心裂肺的呐喊:
“爸——”
当小玉赶到家时,父亲像小玉梦里的样子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冰棺里。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她伸出手,想要抚平父亲眉中深深的结,却只触碰到了冰冷的棺木,“吧嗒……吧嗒……”小玉的眼泪滴落到棺木上,亦如那晶莹剔透的葡萄,颗颗分明。隔着冰棺,小玉一遍一遍地“抚摸”父亲带老茧的手,手上的静脉曲张犹如葡萄藤一样蜿蜒的生长着,一直爬到衣袖遮住的地方。这手曾经多少次像变戏法似的带给小玉可口的葡萄?夹过多少用葡萄换来的肉到小玉的碗里?曾多少次托举小玉在葡萄架下嬉戏……
“如果……”,小玉总是想象着一个又一个的如果,可如今除了眼前这冰冷父亲,哪有什么如果?想到这里,小玉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父亲走后,小玉好像失忆一般,怎么也想不起她是怎样与父亲告别的,只是每次在咀嚼父亲留给自己的葡萄干时,泪目里总会出现一个场景:长长的弯弯的山路上,一个顶着破草帽的男人挑着箩筐,左边是新买的锄头、铲子,右边是一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指导老师:刘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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