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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农民李恒的散文(10章)

时间:2024-05-11

紫风铃

秋天的圆月升起来了,柔黄柔黄的,透进窗棂溢进房间里,身心疲惫的我如窥见了沙漠里的一泓清泉。这时,挂在床头上的那串晶莹剔透的紫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像一串易碎的美丽。睹物思人,闭上眼睛,秋水仿佛在开满鲜花的原野上唱着深情的歌谣款款地向我走来……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仲春,我创作的一首小诗意外地发表在武汉的一家刊物上,全国各地数百封来信如雪片般飞来。在众多的来信中,浙江某高校外语系一个叫秋水的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她的想象中,我是一个英俊洒脱、才华横溢而又不乏幽默感的男人。我说秋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完美,我是一个相貌平平、捉襟见肘、没有任何建树的人,几多坎坷,几多磨难使我对未来心灰意冷。她回信说很羡慕我的夹缝人生,说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财富。

那段难忘的日子,书信成了我们情感的红丝线。我们同读一部书,交流思想,针对社会的某些现象各抒己见……几天不写信,手心痒痒的;几天不见信,心里空空的。那年初夏,秋水给我寄来了一张相片,照片上的她像一道美丽诱人的风景,如一首隽永明快的小诗,似一眼赏心悦目的山泉。她告诉我,准备在暑假来贵州看我。一个星期后,她找到六枝来了,一下火车就给我打电话。一见面,我们紧紧地拥抱着,激动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是夜,我们秉烛而坐,在简陋而凌乱的出租屋里,泡上一杯香茗彻夜而谈。我们无拘无束地唱着同一首歌,无牵无挂地流着幸福的泪……我说,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不少的美眉们都傍大款做依人小鸟去了,而你,却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跑到穷乡僻壤,和一个一文不名的人演绎地老天荒的故事!她说,你别想得太美,我们得有个约定,等你成为作家的那天,不管你穷困潦倒或是失魂落魄,我都会义无反顾来到你的身边。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十多天时间不知不觉一晃而过。秋水走时,我送她到贵阳。“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们彼此都恋恋不舍。分别时我送了她一束香香的红玫瑰,她送了我一串美丽的紫风铃,并把家里的电话号码抄给了我,叫我有好消息给她打电话。

为圆我的作家梦,也为了和秋水的约定,我一边漂泊打工,一边坚持不懈地读书写作。由于工作不稳定,通信地址也经常变更。1997年秋天,我从南宁回到六枝,听熟人说有个很漂亮的外省女孩找过我,等了我好几天,不得不失望地离去。此时,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本想打电话去她家问问,谁知,刚拨通电话我又挂断了。因为,我必须恪守当初的诺言。

天道酬勤,经过几年的努力,我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了上百篇小说散文,有的还获了奖。2000年春天,我终于加入了贵州省作家协会。当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打电话告诉秋水时,接电话的是她妈妈。她告诉我,秋水大学毕业后到本地一家报社当了记者,她曾给我写过很多信都被退了,后来她来贵州找过我一次,结果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去年春天她去九寨沟旅游遭遇车祸……

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每当我看到那串紫风铃,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一个美丽的女孩秋水。

请个女友去哄娘

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每次从县城回家,她首先关心的是我的终身大事有眉目没有。面对母亲威严的目光,我心虚地摇了摇头。母亲几颗浑浊的老泪潸然而下,叨叨啐啐地讲了一些长麻线细马尾的长脚话,说我不成器,下次如果不带个女朋友回家就别进家门。

我家有四兄妹,大哥、大姐早已成家立业,只有我这个四处漂泊的幺儿子仍单身一人,母亲最放心不下的是我,并多次对我说她已大半截钻泥巴,今天不知明天事,趁她在世时,是美是丑拉拢一个回家,她死了眼也好闭。

不久,大哥来县城买药说母亲犯了重病,一顿只吃几口清米汤,昏迷时就叨念我的名字,我想,这次如不带女友回家,无疑会加重母亲的病。当我走投无路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我想到了挚友林华山的妹妹林晓梅。

林晓梅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进了一家半死不活的企业干临时工,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无聊时常到我的住处借书看,有时她也写一些诗让我修改,偶尔在县报上亮亮相就高兴得蹦蹦跳跳。她出落得水灵俊秀,清清纯纯,我救火般地找到了她,并请她跟我一道回老家看望重病的母亲,并配合我“演戏”,她爽快地答应了我。

第二天,我们从六枝坐车到家时已是中午时分,当我和林晓梅有说有笑地走进村口时,招来了乡亲们羡慕的目光。我和林晓梅带着水果走到母亲的房间,林晓梅甜甜地叫了一声:“伯妈,我和恒看你来了,您安心养病,输几瓶液,吃几天药会好的……”此时,母亲像做梦般揉揉眼睛,急忙戴上老花镜细细地把林晓梅从头看到脚,随后又将枯藤般的手摸了摸她姣好的脸。母亲激动地说“小梅,我们家条件不好,怕你吃不香睡不惯”之类的话。不一会,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家里看林晓梅,有的说她长得像仙女下凡,有的说我交了桃花运,有的说只有在电影、电视中看过这样美貌的人。家里亲戚中,比我小的叫她嫂嫂,还俏皮地跟她开几句玩笑,小辈们有的叫她幺娘,有的叫她舅妈。她尴尬地红着脸给家族亲戚敬烟,给妇女小孩每人散几颗糖……

母亲在病床上的日子,几次催促叫我准备结婚,钱物由几个哥哥姐姐平摊。我装着神秘兮兮的样子说晓梅还小年纪不到,两三年以后再说。

昨天大哥来电话说:“母亲今天来县城,要我和晓梅陪他逛街,最终目的是要我和晓梅照张‘那个像。”逛街,这好办,但要照那张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背黑锅

最近,在县中学教书的表哥谈了个对象,女方在县郊一所小学教书,模样嘛,还对得起观众。姨妈乐得喜上眉梢,隔三岔五带口信催促表哥把对象带回家给亲戚朋友看看。

大学毕业的表哥今年三十有五,过去在白岩乡教了10多年的书,在方圆数十里还有些名气,很多水灵秀气的姑娘把丘比特的爱箭频频射向他,有的还斗胆半遮半掩地向他表达爱意,都不同程度地遭到拒绝,气得人家眼睛发绿,牙根发痒,反目成仇;有的速战速决找个帅哥明目张胆、小鸟依人、勾肩搭背地气他。在乡村学校年轻女教师凤毛麟角,出于一种无奈,一些年轻的单身男教师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凡美丽清纯秀色可人的女生就成了显眼的目标,一些稚气未脱、蹦蹦跳跳、似玉如花的女生一夜间变成了某乡村男教师的爱人。其实,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前些年我就劝表哥抓住机遇,切莫守株待兔,他也向我透露了内心的苦衷:“想找个学生又不忍心,”他说,“过早地断送她们的前程是一种心理犯罪,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她们的嫩肩上会断送她们的美梦和幻想。”为此,十几年中表哥也曾有意无意地培养了好些女生考上了学校走上了工作岗位,个别女生还信誓旦旦地承诺毕业后一定嫁给表哥,可是还等不到毕业就投进别人的怀抱。表哥得到了什么呢?最终落得个“猫儿搬饭甑,白给狗费劲”的角色。

表哥调进县中那年,白岩乡中学出了则花边新闻,新调来的另一位年轻老师和表哥同名同姓也叫欧阳,不甘寂寞的他很快拿下了白岩街的王小翠。几个月后王小翠就指着渐渐隆起的肚子来学校向那位老兄讨还青春,此事闻风而走,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因表哥的知名度比那位老兄大,许多人以为是表哥干的,而那位仁兄却因后台硬,拍拍屁股就调往别的学校。这下,表哥就当之无愧地背上了人们送来的“黑锅”。

表哥终于调到县城,经人介绍谈了几个,见面后都觉得表哥人品不错,过后女方就找白岩乡的亲朋好友打听表哥的情况,得到的消息说表哥已在当地做过一回“父亲”,他的孩子都快念书了,姑娘们就说他不老实,尽管他极力辩解也无济于事,结果自然是吹了一个又一个。

不久,表哥告诉我说县郊小学的女老师又向他“拜拜”了,问其缘由,他缄默无语,末了他打闷雷似的说:“这黑锅要背到哪一天哟”!

漂泊的雨中花

很早就在《高原风》上结识了夏雨,她的文章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充满灵气,我想,她一定和戴望舒、琼瑶、三毛交过朋友吧,我常把她想象成一个澄明如水的纯情女孩。终于有一天,我送稿到《高原风》编辑部时,看到了她准备编发的散文《相识是缘》,那端庄绢秀的字立即吸引了我。读完文章后,心里对她很是钦佩,文章的结尾对人生透出一种大彻大悟的禅味。于是,我向编辑打听她的单位。第二天,我斗胆给她打电话,赞誉她的文章写得有色有味,建议她必要时往省级报刊冲刺,一定会成功。从电话中,我悟到她很兴奋,对我的冒昧行为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感。不久,夏雨说,她要来我处玩。听到这个佳音,我激动得心快要蹦出来似的,急忙上街买水果,待我回来时她已在门口等了一刻钟。此时我才知道,夏雨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平平淡淡的女孩,但从平淡中透出聪慧过人的不凡的气质。

闲谈中,我得知她毕业于贵州旅游实业学校,因方位感不强没当上导游,在安顺某厂打工时因写一笔好字和一手好文章差点进安顺某报社。后来她闯过海南,因竞争的激烈和人情的冷漠粉碎了她的梦而打道回府……听她幽默风趣、轻描淡写地叙说着自己的人生经历,我时而为她的冒险行为捏一把汗,时而又替她左右逢源而欣喜。一个20岁的女孩凭着自己过人的胆识去阅读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

因为我曾在乡下长期受压抑遭歧视,滋生了很强的自卑感,为此,夏雨说多接触社会,了解些形形色色的人,思想就会变得开朗和乐观了。晚上,她“请”我去“红房子”,替我点了首《又见炊烟》,从没上过台的我拿着话筒手抖得如筛糠一般,心跳急剧加速,面对许多双陌生的面孔身上直冒虚汗,双腿似乎支撑不住身子。尽管唱得跟不上点子,我还是硬着头皮唱完了一支歌,她兴奋地为我鼓掌,我激动地流出了泪。

从那以后,我逐渐变得开朗起来,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偶尔几天不见心里就像缺少什么,见面时想对她说的一肚子话半句也说不出来,于是就静静地倾听她柔柔地讲一些平平淡淡的事,心里很惬意。

夏雨在报上得知习酒总公司重视人才,因不满其所在单位人浮于事,在好友的介绍下,凭一纸证明独闯习酒总公司,在生产技术科以出色的表现赢得了有关领导的好评。9月10日,夏雨千里迢迢挂长话通知我,贵阳搞人才交流会,叫我一定去试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一无证件二无文凭,她说把我发表过的文章粘在剪贴本上就是最“特殊”的文凭。当夜,我找了两卷透明胶布,粘了一大个剪贴本,第二天我就惴惴不安地赶到贵阳……尽管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被聘用,然而这次人才交流会使我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懂得了竞争,学会了推销自己。

转眼到了9月中旬,我心里变得烦躁不安,在梦中时常读到夏雨的故事。不几天,我收到了夏雨的一份电报,叫我10月2号去六枝火车站接她。此时此刻,我心里升腾起一缕得意的快感。

火车进站了,我伫立在出站口用急切的目光筛选着每一个下车的行人,小雨淋在我单薄的身上也感觉不出一点寒意。突然,我眼睛一亮,夏雨撑着一朵花伞从站台边款步走来。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她明显地消瘦了,双眼隐现着淡淡的倦怠。我迎上去轻唤了声“夏雨”,她微微一笑,我顺手接过她的旅行包。走在路上,她说,经理助理叫她听候通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留给她的长把伞,反正只好听天由命,动身时她给经理留了封信。

正当我约夏雨跟我去“闯”北海的时候,她接到了习酒总公司的接收函,薄薄的纸片凝聚着她的酸甜苦辣,她激动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心理处在极度的矛盾中。这时,不知谁家的收录机传来了《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她撑着花伞缓缓地走在通往车站的小路上,我心里塞满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一路上无语。小雨星星点点地下着。”我说,夏雨,我头昏,心里不舒服,送君千里总有一别,多多保重!她沉重地点了点头,深情地看了看我,义无反顾地走进绵绵的秋雨中,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美丽的邂逅

八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我在县图书馆翻阅报纸,顺便借了本琼瑶的小说《窗外》,一个穿着校服的清纯女孩给我拿去翻了翻,显得有些爱不释手。她询问我能不能借她看几天再还我,并将借书证给我扣押。我没有扣押她的借书证,几天后她归还了我的书。记得那天她穿着好看而得体的背带裙,红苹果般俊秀的脸,齐耳的短发,在一袭浅绿裙的衬托下,如夏日荷塘里一朵亭亭盛开的红莲,清淡似水,妩媚动人,眉宇间透出高贵而聪颖的气质。她叫梅,在矿中读高二,经常在校刊上发表一些小诗。彼此相识后,她来到我的小屋,见书架上有很多文学名著显得格外兴奋。我告诉她,这些书是我在漂泊流浪的日子里节衣省食买的,并讲述了我10多年的坎坷经历——为了一个梦,在艰难困苦中不甘沉沦不甘寂寞、孜孜不倦地读书写作,并把在报刊上发表的作品给她看。

不几天,她邀我去家里玩。她家住在三块田矿,从六枝要走一个多小时。当天晚上,她亲自下厨包饺子招待我。以后,我便成了她家里的常客,我今天给梅送复习资料,明天给梅送些好吃的好玩的。梅也时常光临我的小屋,有时不知不觉就谈了个通宵,我们的心单纯透明得如清亮的溪水。和梅在一起的日子,心灵的天空是晴朗的,朗朗的心空辽阔而湛蓝;心灵的土地是圣洁的,无垠的圣地上疯长童话疯长诗歌。几天不见,心里空空落落,魂不守舍,毛焦火躁。每当看到她那粲然的面容和温柔的目光,我的心便恬静如秋水。

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从学校送梅回家。我们顺着公路慢慢地走,公路两旁盛开着一树树槐花。微风徐徐,清香阵阵,我们肩并肩地走着,不时有车灯照在我们的脸上。倏地,我的手轻轻地触到她的手,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

梅考取了市师专。离开梅的日子,我度日如年,偶尔提起纸笔,为梅写一些缠绵的诗文。夏天我提一篮红樱桃去学校,在女生宿舍的铁门口,看门的老太太很凶,任凭我好说歹说就是不让进,还是一个好心的女生把梅叫了出来……

1992年初,我因遭受挫折而内心烦躁,好几个月没动笔写文章,整天庸庸碌碌消磨时光。我把当时的心境写信告诉梅,想不到很快就收到了她的来信:“对一个人来说,哀莫大于心死,李恒,振作起来,既然选择了文学这条崎岖小路,就要学会披荆斩棘。记住:狭路相逢勇者胜。”

捧读梅的来信,我泪水盈盈……

心债

欠债难还,而最难还的,莫过于心债。

前些年,我在离家十多里路的乡场上,结识了在区医院工作的朋友A,你来我往,便熟悉了。有一次,A到我家玩,闲谈时,他向我打听村里哪个姑娘长得好看,真叫我费脑筋,犹豫了半天,我说,只有住寨脚姑妈家的大表妹,她不仅在村里长得水灵,而且在方圆20多里路的村寨,也是顶呱呱的,因家务事多,她没考上高中,正在家里给姑妈当帮手。那个下午,A就叫我带他找大表妹玩。碍于面子,我尴尬地和A一起来到姑妈家。才跨进门槛,我的脸就红了起来,心里像猫抓般的不自在……

我比大表妹大4岁,姑爹在外工作,姑妈单人独手拉扯四个七大八小的小老表,生活的重担便过早地压到了大表妹的肩上。

一个细雨蒙蒙的秋天,当我上山砍草回家的时候,看到大表妹挑着一担与她的身体极不相称的包谷滑倒在路上,同情、怜悯、心痛和惭愧交织着,我快步走到她滑倒的地方,见了我,她急忙擦去眼里的泪珠,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轻轻地向我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我捡起包谷,替她挑到家,从那以后,几乎每样活路我都要帮她几天忙。挑粪背煤或栽插收割,和她在一起干活,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时间也过得特别快。吃饭时,她站在我背后甜润地唤一声“哥”,我周身的劳累和疲倦就会消失。

她曾送我一件浅灰色的新毛衣,这是她挑姜卖蒜一分一角攒来的血汗钱编织的,我难以承受如此烫手的真诚,掏出三张“大团结”递给她,她像不认识我似的,用那缕单纯得令人心痛的目光灼得我缩回了手。

一个赶场天,她约我去六枝桃花公园照彩色相。那天风和日丽,久不出门的我对街上的一切都有一种新鲜感和陌生感。邮局门口围着一堆人,我和她凑了过去,见一块广告布上写“优生优育咨询”、“怪胎大展览”,还有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标题,受好奇心的驱使,我买了两张票和她走进一个临时展览处,一些透明的瓶瓶罐罐里装着缺胳膊少眼睛没鼻子的胎儿,我们越看越怕。解说员说,这是近亲结婚的恶果,所以《婚姻法》规定,近亲不能结婚。回到家后,我和她在冷冰冰的月光下哭了两回……

A无话找话地和表妹挤牙膏般地聊了十多分钟,我也偶尔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应酬话,告辞时A脸上露出一丝依依不舍。

不久,六枝特区卫校招生,姑爹让大表妹去该校自费读书。说来也巧,A也被医院推荐进该校进修,而且和大表妹在一个班,由于大表妹从未出过远门,因此,我请A照应一下大表妹,A说,“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半年后的一个星期天,大表妹忸忸怩怩地来找我,说A想跟她相好,她拿不定主意,请我……?我犯难了,心里像15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说真的,我对A也并不十分了解。也许是“朋友”二字的影响,也许是大表妹对我的殷殷期待,我好象说了句:还可以过日子!

卫校刚毕业,大表妹就和A结了婚。婚后,A给大表妹订了很多“清规戒律”,稍不注意,就要受皮肉之苦。有一个大年初一,大表妹到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听人唱山歌,A当着上千人的面,打盗贼般地拳脚交加,大表妹被打得鼻青眼肿,嘴里吐血,头发被揪掉了一大绺。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禁不住痛哭起来,我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睛……

从此,我欠了大表妹一笔难以偿还的心债。

小妹,你走好……

那年秋天,我和广东某地的唐老板到柳州办事,下榻南方宾馆。柳州的夜烟笼寒雨,霓虹闪烁。唐老板做东,几个满眼风情的坐台小姐把唐“招待”得烂醉如泥,我只得扶他踉踉跄跄地一晃三摇进了下榻的双人间。刚进门电话响了起来,唐老板抓起电话:“嗯,来呀!405房,好!”放下电话,唐醉眼朦胧对我说:“老弟,我不行了,有个小姐要来,你好好安顿她,我请客,年轻人嘛!”唐不容我分辩,倒在床上便呼呼睡着了。10分钟后,外面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我漫不经心地说:“请进。”她进来匆匆把门关上,不安地望着我,红着脸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打量着这位姑娘。她修长的身段显得有些单薄,润红的瓜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忧郁,山溪般清亮的目光单纯得令人心痛。看到她那双天真无邪的明眸,我不禁想到了读中学的妹妹。她拘谨地坐在床沿上欲言又止。直觉告诉我,她不是那种老道而油滑的“鸡”。几句交谈后,我知道她是川妹子,问她住四川什么地方,她乞求般地向我投来责备的目光;沉默一会,眼里的泪水潸潸而下,继而嘤嘤地啜泣起来。我替她擦干泪水,她才说她叫梁晓露,家住夹江县郊,父亲早逝,母女3人相依为命。母亲起早贪黑在有限的责任地里含辛茹苦地劳作,所得只够勉强糊口。为了让姐妹俩读书,母亲捡垃圾、打零工、卖血挣钱给她们交学费。前段时间放暑假,听一个远房表姐说下两广做工好赚钱,包吃住,每月1000多元钱。她信以为真,心想:“别说1000,就是500也行。”于是,她哄着母亲说跟同学出去玩到开学再回来,就这样来到柳州。

到了柳州,她才知道表姐是干那种不光彩的事情。表姐租一间房住下,向宾馆每个房间打电话。梁晓露说:“前几天,我身上不舒服,表姐没让我干那事。今天她才叫我来陪你们。如今我身无分文,表姐一分钱也不给,她说看在姊妹的情分上包我吃住,赚多少是我的。凭我的身材和相貌,要不了半年准成‘大姐大。她还教我一些说不出口的‘绝招。落到这个地步,我是迫不得已。我只好……”

听着她的诉说,我心里感到阵阵酸楚。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使我想到很多很多。我诚挚地对她说:“小妹,你不该在这里待下去,这样下去会堕入深渊。回家去吧!江湖风浪多,处处有虎狼。苦不怕,穷不怕,最可怕的是丧失良知和尊严……”

为了给唐老板制造假象,我独自开了个单间,吩咐梁晓露回表姐处休息,第二天8点前来我的房间。

第二天,我和梁晓露演了一幕逼真的“戏”,唐老板摸出5张100元大票给晓露,顺手摸了摸她的脸。下午,我陪她到火车站买了卧铺票。列车徐徐启动,她远远地向我招手,泪眼迷矇地喊了一声:“大哥……”

广州女孩

好友田曼薇去广州打工,来信中多次提到一个叫程诗茵的广州女孩,女友病了,她在病床前守候两天两夜,好友被当地痞子欺负时是她解围,好友身无分文时是她解囊相助。此外,她还喜欢唱歌,尤其是那种舒缓柔曼的曲子。田曼薇告诉我程诗茵的地址和邮编,我们便成了未见面的笔友。

以往,广州人给我的印象是唯利是图钻钱眼,刁钻狡猾太精明,骗人宰人拿手戏。在频繁的通信中,我才知道自己看问题有些偏激。她在信中说:“广州比内地先进20年,广州人很有经济头脑,唯利是图是好事,在商品社会,经济是基础,只要守法经营,经济搞上去了,国富民强,何乐不为呢?至于刁钻狡猾,搞市场经济必须导致竞争,所谓竞争就是鱼大鱼吃虾”,她说,“在广州的外资企业及私营企业上班普遍都有一种危机感,为了拓展生存空间,不得不学几种谋生的本领,不精明就会吃亏。”当然改革开放泥沙俱下,坑蒙拐骗不可避免——读着她的来信,我茅塞顿开。

1992年夏天,我去信邀她来贵州做客,我说贵州有举世闻名的黄果树大瀑布,有巧夺天工的织金打鸡洞,有潋滟幽雅的舞阳河。六枝是古夜郎的腹地,这里有世界独一无二的长角苗风情。她来信说厂里订单多不得脱身,既然彼此有缘分成为笔友,今后一定有机会来贵州痛痛快快地玩,并随信寄来了一盒录音带。夜深人静,一首首动听的流行歌曲弥漫着我的小屋,我如痴如醉地品着她唱的歌,这些歌给我安慰,给我快乐……

发表文章时,我一定会惴惴不安地寄给她,她的回信充满了溢美之词,并鼓励我在文学这条布满荆棘的小路上艰苦跋涉。偶尔,她给我寄来些文学名著和杂志,闲暇时翻读这些精美的文字,心里就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

好几次我给她要相片,她来信说没有满意的,拿不出手。一个月后她寄来了相片,照片上的程诗茵亭亭玉立地站在草地上,眉宇间透出聪颖的气质,山葡萄般莹亮的眸子里扑闪着迷人的秋波……她说她从未见到下雪,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如果有一天能在漫天飘舞的白雪中寻找一方心灵的净土,并要我回赠一张以雪野为背景的照片。

1992年冬天,六枝下了一场大雪,我请了个摄影的好友给我照了一卷雪景照片,冲洗时不慎全部跑光,心里格外内疚。不几天,她来信说准备跳槽,至于去什么地方以后再写信通知我。

1993年春,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已在广西驻广州办事处,并告知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激动万分,迅速给她挂了个长话,电话拨通后,我嗫嗫嚅嚅和她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突然间,电话突然出现了忙音。之后,由于生活的不稳定四处辗转,那封信和电话号码丢失了,翻厢倒柜也找不见,我和程诗茵的“线”断了,地址和电话号码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唯一的印象就是一个广深大道。1994年春天,我流浪到达广州,并带上几张自己满意的雪景相片,怀着一线希望,顺着广深大道找了一天,把沿街的店铺招牌大海捞针似的看了一遍。晚上10点,我终于在广深大道中部找到了广西驻广州办事处,一个肥佬说程诗茵半年前走了,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相亲的故事

在外面,浪荡多年的我随着韶华的远逝,婚姻问题变得越来越烫手,亲戚朋友替我八面撒网,四处捕捉,他们甚至比我还着急。远在白泥塘的姑妈给我提了门亲事,说姑娘有出息,针线锅灶当家事务提得起放得下;模样嘛,人见人爱,树见花开。我暗中思忖,好草轮不到跛脚羊。但为了不辜负姑妈的一片好心,我抱着不是打鱼是试网的念头去了一趟白泥塘相亲。

这个姑娘叫竹妹。

晚上,我在她的房间里跟她谈天,偶尔也翻翻她的书和笔记本,笔记本里抄了一些名人名言和流行歌曲。为了表现自己,我唱了几首烘托气氛,不知不觉已有一点多钟。竹妹安排我在她的房里住,她去伯伯家和幺妹同宿。

第二天我临走时,她红着脸扭扭捏捏地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叫得我心里甜甜的,姑妈问她对我印象如何,她笑而不答。不一会她又柔情地看我一眼后才对姑妈说:“人家是知识分子,怕我们和人家不般配。”姑妈拍着她的肩说:“竹妹,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告别了竹妹全家,喜滋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悠闲地唱起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心想,只要竹妹不嫌我糠粗,我也不嫌她米糙……

这时,后面隐约有一个声音叫唤我,原来是竹妹追我跑得气喘吁吁,我敏感地停下脚步等她。追上我后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瞪着猜疑的眼睛,问我:“大哥,你昨晚翻我的笔记本见没见到塑料壳里夹有20元钱?”我惊愕地摇了摇头表示没见到,并劝她别急,回去四处找一找。她说前几天还在,怎么昨晚上我翻就不见了。那口气像是咬定我偷了她的钱,我极力用一些事实来证明自身的清白。为摆脱那种极其难堪的局面,我说是我砍竹子遇节道运气不好,一气之下摸出身上的一把钱数了20元给竹妹,她用失望的目光恨恨地看得我身上泛起鸡皮疙瘩。在她眼里我变成了鸡脚狗手之徒。我越想越后悔,后悔不该拿自己的20块钱给她。这样一来,我不是演了一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弊脚戏吗?

我跌倒不气爬起来气。回到家里,我给竹妹写了封信,声明自己倒在银子窝里就能睡,我再穷再困也不至于贪图她几十元的蝇头小利而玷污了自己的人格。

半月后,我收到了竹妹的一封信和20元钱的汇款,她说让我背这么久的黑锅心里真不是滋味,她的钱是幺兄弟偷去赶场买香烟在家里躲着抽,被父亲发现的,父亲问他哪来的钱,他才承认是偷竹妹笔记本里的……

雾里看花

有一首歌叫《月亮惹的祸》,读书有时也会惹祸。那时我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已故的湘西作家沈从文先生是我的膜拜者,大师笔下的小说《边城》里的那个叫翠翠的女子令我魂牵梦绕……

那是一个野草莓成熟的初夏,我到离县城40多公里的高石坎乡采风,回来的途中,路过一个小村子,有个身材匀称衣着朴素的少女在院坝里心不在焉地看小说,我们一行去讨水喝时,她急忙从家里抬出几条木板凳挽留我们坐,然后从橱柜里掏出小瓷碗倒茶给我们喝。从言谈中知道她叫艳,初中刚毕业。此后的几天,我有事无事便借故往她家跑。她上山割猪草,我就给她磨镰刀;她下地割麦子,我就给她扛背架。在短暂的接触和相处中,她勤劳、简朴、义气、好客、做事有始有终等良好的形象像根一样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和她在一起,一种自慰感和满足感便油然而生。我想,她就是我“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翠翠”。在一个月色盈盈的夜晚,我含蓄地向她表达了爱意,她始终好歹不说。我想她既然默认了,又何必非要说出来呢?临回县城,她脉脉含情地送我,并告诉我过几天她要来县城找我,让我在汽车站等她。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热,我早早地来到汽车站,密切地注视着每一辆车,用目光梳理着每一个下车的人,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煎熬着我,等到天黑也看不到她的踪影;第二天我又来到车站等她,站立不定坐卧不宁地等到下午仍然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第三天我又怀着一线希望等待奇迹出现,心急火燎地等到太阳偏西还是不见她的魂魄,我等到花儿也皱了面,我等得月儿也损了颜。我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身体往家里赶时,由于天黑,我在离家不远的小路上踩上了一条毒蛇,脚背被咬了一口,脚杆肿得像柱子一般,在家里用中药敷了半个多月才渐渐好去。那天我在户外晒太阳,收到了邮递员给我的信,是她写的,密密麻麻写了5页信笺纸,说父亲不准她单枪匹马出远门。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李哥,我是有心爱你的……”顿时我热血沸腾,幸福得要死。那段日子,晚上做梦也全是美梦。于是,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给艳回了封信,将一首现在看去写得酸溜溜的小诗放在信里的末尾:我用心去感应你的温柔/温柔在我眼里凝固/凝固成一枚红红的诱惑/诱惑我将爱之绳把你拴住。

我对艳痴迷到了顽冥的地步,就像今天的歌迷和球迷,有时给她送些小礼物,有时给她送些吃的穿的,不到一年,皮鞋就跑烂了3双。最难忘的是有一次去她家,错过了班车,天上下起绵绵秋雨,我沿着又烂又滑的山路踉踉跄跄一步三摇,我只得狼狈地当了一回“赤脚大仙”,碎石把脚底硌得生疼……

县职校招生,艳执意报考,我支持她,尽力而为地替她买了些大到箱子,小到牙刷之类的东西。那时我在一家煤焦公司的货场当装卸工,一月300元工资,我勒紧裤带每月省出150元给她做生活费。每逢周末,我就去找她玩,次数多了,她总是说作业多课程紧规章严等堂皇的理由拒绝我。拖别人的后腿不好,从那以后我很少去找她,生活费也只得请熟人带。直到半年后的一个夏夜,朋友请我吃宵夜,在县城的休闲广场,明亮的街灯下,艳和一个男子手挽手亲亲热热地往职校方向走去。我不动声色地跟着,到了校门口,那男的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连续几个周末,我像幽灵来到职校门口守候,每晚都是那个男的送她回来。我被人涮了。

往事如烟,今年我再回过头去审视那段往事,总觉得有些不可理喻,我把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说给妻子听,妻子说:“缘分这东西,不能强求,能随缘最好。属于你的永远属于你,让你躲也躲不开;不属于你的怎么强求都是镜中月水中花。你和她谁都没有错,你有你追求爱情的权利,她也有她选择幸福的权利,这只能说是一场爱的误会,尽管你对她朝思暮想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来哄她,但她对你没有感觉。一个巴掌拍不响,就拿我来说,听说你会写文章,出于好奇,跟你接触几次,就稀里糊涂地和你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成了家,你说怪不怪,过去那些比你长得帅气比你有钱的条件比你好百倍的人我都不屑一顾!你说我是不是脑袋进水,到头来跟你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在一起过日子?你说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作者简介:

李恒,原名李海培,男,汉族,贵州省六枝特区大用镇凉水井村农民;曾在《散文百家》、《语文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贵州日报》、《贵州都市报》、《青年时代》等数十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件;曾获中宣部、文化部、新闻出版总署、共青团中央、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农民日报社联合举办的“亚农杯”全国农民读书征文优秀奖,《贵州都市报》举办的围城故事有奖征文一等奖;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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